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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医师解开他的上衣,用小刀把衬衫的假前胸从领子割破到腰部。清除了障碍之后,他把耳朵贴在病人心口,仔细听着。




              “二尖瓣回流?”他站直时轻声说。句子结尾是没有把握的升调。他又俯身听了好久,这次才用确诊的音调说:“二尖瓣闭锁不全。”




              “夫人,”他说话的口气曾多次解除过人们的忧虑,“有可能——”当他缓缓朝那位太太转过头去时,只见她脸色惨白,晕了过去,倒在黑老太婆的怀里。




              “可怜的小羊羔!可怜的小羊羔!辛迪大妈的宝贝孩子被他们害苦啦!但愿上帝发怒,惩罚那些把她引入迷途、伤了她那颗天使般的心、害她落到这个地步的人——”




              “把她的脚抬高,”詹姆斯医师上前去扶持那个晕倒的人,“她的房间在哪里?必须把她抬到床上去。”




              “在这儿,先生,”黑老太婆把扎着头巾的脑袋朝一扇门摆摆,“那是艾米小姐的房间。”




              他们把她抬进房间,放在床上。她的脉搏很微弱,但还有规律。她神志没有清醒,从昏迷状态进入了沉睡。




              “她体力衰竭,”医师说,“睡眠对她有好处。等她醒来时,给她一杯加热水的酒——再打个鸡蛋在里面,如果她能喝酒的话。她前额的挫伤是怎么搞的?”




              “磕了一下,先生。那个可怜的小羊羔摔了一跤——不,先生”——老太婆变化不定的种族性格使她突然发作起来——“老辛迪才不替那个魔鬼撒谎呢。是他干的,先生。但愿上帝让他的手烂掉——哎呀,真该死!辛迪答应过她可爱的小羊羔决不讲出来。先生,艾米小姐头上是磕伤的。”




              詹姆斯医师向一个精致的灯架走去,把灯光捻小一点。




              “你在这儿守着太太,”他吩咐道,“别做声,让她睡觉。如果她醒来,就给她喝加热水的酒。如果她情况不好,就来告诉我。这事有点怪。”




              “这里的怪事还多着呢,”黑女人正要说下去,医师一反常态,像安抚歇斯底里病人似的专断地吩咐她别出声。他回到另一个房间,轻轻关上门。床上的人没有动弹,但是已睁开了眼睛。他的嘴唇抽动着,似乎想说什么。詹姆斯医师低下头,只听到微弱的声音:“钱!钱!”




              “你听得清我说的话吗?”医师压低嗓门,但十分清晰地说。




              病人略微点点头。




              “我是医师,是你太太请来的。她们告诉我,你是钱德勒先生。你病得不轻,千万别激动或是慌张。”




              病人的眼神仿佛在召唤他。医师弯下腰去听那仍旧十分微弱的声音。




              “钱——两万元钱。”




              “钱在哪里?——在银行里吗?”




              眼神表示了否定。“告诉她”——声音越来越微弱了——“那两万元钱——她的钱”——他的眼光扫视着房间。




              “你把钱藏在什么地方了吗?”詹姆斯医师的声音像塞壬女妖一般急切,想从那个神志逐渐不清的人嘴里掏出秘密——“在这个房间里吗?”




              他觉得那对暗淡下去的眼睛里有表示同意的闪动。他指尖能触摸到的脉息细得像一根丝线。




              詹姆斯医师的另一门职业的本能在他的头脑和心里出现。他做事敏捷,马上决定要打听出这笔钱的下落,即使知道这一来肯定会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本空白的处方笺,根据标准的常规做法,开了一张适合病人需要的处方。他到里屋门口,轻声叫那个黑女人出来,把处方交给她,让她去药房配药。




              她嘀嘀咕咕地离开后,医师走到钱德勒太太躺着的床边。她仍在沉睡,脉象比先前好一些了,额头除了挫伤红肿的地方以外也不烫了,稍稍有些湿润。没人打扰的话,她可以睡几小时。他找到房门钥匙,出来时随手把门锁上。




              詹姆斯医师看看表。有半小时可以归他支配,因为那个老太婆去配药,半小时以内回不了家。他找来水罐和平底酒杯,打开医药包,取出一个盛着硝化甘油的小瓶——他的善于摆弄手摇曲柄钻的哥儿们把它简单地称做“油”。




              他把淡黄色稠厚的液体倒了一滴在酒杯里,然后取出带银套筒的注射器,安好针头。他根据玻璃管上的刻度细心抽了几次水,把那滴硝化甘油稀释成将近半酒杯的溶液。




              那晚两小时前,詹姆斯医师用同一个针筒把未经稀释的液体注射到他在一个保险箱锁上钻出的窟窿里,一声沉闷的爆炸毁坏了控制门闩的机械。现在他打算用同样的方法震撼一个人的主要机械——刺激他的心脏——目的都是为了钱。




              同样的方法,但是形式不同。前者是鲁莽粗野、凭借原始动力的巨人;后者是奉承者,但用丝绒和花边掩饰了同样致命的手臂。因为医师用针筒细心从酒杯里抽取的液体已经成了三硝酸甘油脂,这是医学科学中已知的最厉害的强心剂。二英两能毁坏一扇厚实的保险箱铁门,他现在要用一量滴的五十分之一来使一个活人的复杂机理永远静止。




              但不是立即静止。这不符合他的要求。首先要迅速增加身体的活力;强有力地促进每一个器官和功能。心脏会勇敢地对致命的鞭策做出反应,静脉里的血液会更快地回到心脏。




              詹姆斯医师很清楚,这种心脏病遇到过于强烈的刺激,就像挨了一颗来复枪子弹似的,结果是立刻死亡。当血流量在窃贼“油”的作用下骤然增加,管腔本来不畅的动脉会迅速完全堵塞,生命之泉就停止流动了。




              医师解开昏迷的钱德勒前胸的衣服,熟练地把针筒里的液体注射到心前区的肌肉里。他干两门行业都干净利落,注射完毕,仔细擦干针头,把保持针头通畅的细铜丝重新穿好。




              三分钟后,钱德勒睁开了眼睛,开始说话了,声音虽然微弱,但还能辨清,他问抢救他的是谁。詹姆斯医师再一次解释他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妻子呢?”病人问道。




              “她睡着了——由于过度疲劳和忧虑,”医师说,“我不愿叫醒她,除非——”




              “没有——必要,”钱德勒呼吸短促,说话时常间断,“为了我——去打扰她——她不会——领你的情。”




              詹姆斯医师把一张椅子拖到床前。时间不容浪费,要抓紧谈话。




              “几分钟前,”他以另一门职业的低沉坦率的声音说,“你打算对我说些有关钱的事。我不指望你对我推心置腹,但是我有责任劝告你,焦虑对你的恢复是不利的。假如你心里有什么事——我记得你提到过两万元钱的事——最好说出来,可以减轻你的精神负担。”




              钱德勒的脑袋动不了,但他的眼珠转向说话人的方向。




              “我说过——这笔钱——在哪里吗?”




              “没有,”医师回答说,“我只不过从你模糊不清的话里推测到你十分关心它的安全。如果钱在这个房间里——”




              詹姆斯医师住口不说了。他是不是从病人揶揄的脸上看到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是不是显得有点迫不及待,他是不是说漏了嘴?钱德勒随后说的话使他恢复了自信。




              “除了——那个——保险箱以外,”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还能——藏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