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说,皮吉是舍得花钱的。一定会有一顿丰盛的大餐,音乐,还有服饰华丽的女人可以看,有姑娘们讲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好东西可以吃。无疑的,她下次还会被邀请出去。
在她所熟悉的一个橱窗里,有一件蓝色的柞蚕丝绸衣服——如果每星期的储蓄从一毛钱增加到两毛,在——让我们算算看——喔,得积上好几年呢!但是七马路有一家旧货商店,那儿……
有人敲门。达尔西把门打开。房东太太站在那儿,脸上堆着假笑,嗅嗅有没有偷用煤气烧食物的气味。
“楼下有一位先生要见你,”她说,“姓威金斯。”
对于那些把皮吉当做一回事的倒霉女人,皮吉总是用那个姓出面。
达尔西转向梳妆台去拿手帕;她突然停住了,使劲咬着下唇。先前她照镜子的时候,只看到仙境里的自己,仿佛刚从大梦中醒过来的公主。她忘了有一个人带着忧郁、美妙而严肃的眼神在瞅她——只有这个人关心她的行为,或是赞成,或是反对。他的身材颀长笔挺,他那英俊而忧郁的脸上带着伤心和谴责的神情,那是基钦纳将军从梳妆台上的描金镜框里用他奇妙的眼睛在瞪着她。
达尔西像一个自动玩偶似的转过身来向着房东太太。
“对他说我不能去了。”她呆呆地说,“对他说我病了,或者随便找些理由。对他说我不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锁好之后,达尔西扑在床上,压坏了黑帽饰,哭了十分钟。基钦纳将军是她惟一的朋友。他是达尔西理想中的英武的男子汉。他好像怀有隐痛,他的胡髭美妙得难以形容,他眼睛里那严肃而温存的神色使她有些畏惧。她私下里常常幻想,但愿有一天他佩着碰在长靴上铿锵作响的宝剑,专诚降临这所房屋来看她。有一次,一个小孩用一段铁链把灯柱刮得嘎嘎发响,她竟然打开窗子,伸出头去看看。可是大失所望。据她所知,基钦纳将军远在日本[8],正率领大军同野蛮的土耳其人作战;他绝不会为了她从那描金镜框里踱出来的。可是那天晚上,基钦纳的一瞥却把皮吉打垮了。是的,至少在那一晚是这样的。
达尔西哭过之后站起来,把身上那套外出时穿的衣服脱掉,换上蓝色的旧睡袍。她不想吃饭了。她唱了两节《萨美》歌曲。接着,她对鼻子旁边的一个小粉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那桩事做完后,她把椅子拖到那张站不稳的桌子边,用一副旧纸牌替自己算命。
“可恶无礼的家伙!”她脱口说道,“我的谈吐和举止有哪些使他起意的地方!”
九点钟,达尔西从箱子里取出一盒饼干和一小罐木莓果酱,大吃了一顿。她敬了基钦纳将军一块涂好果酱的饼干;但是基钦纳却像斯芬克斯[9]望蝴蝶飞舞似的望着她——如果沙漠里也有蝴蝶的话。
“你不爱吃就别吃好啦。”达尔西说,“何必这样神气活现地瞪着眼责备我。如果你每星期也靠六块钱来维持生活,我倒想知道,你是不是仍旧这样优越,这样神气。”
达尔西对基钦纳将军不敬并不是个好现象。接着,她用严厉的姿态把本范努托·切利尼的脸翻了过去。那倒不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她总把他当做亨利八世[10],对他很不满意。
九点半钟,达尔西对梳妆台上的相片看了最后一眼,便熄了灯,跳上床去。临睡前还向基钦纳将军、威廉·马尔登、马尔巴勒公爵夫人和本范努托·切利尼行了一个晚安注目礼,真是不痛快的事情。
到这里为止,这个故事并不说明问题。其余的情节是后来发生的——有一次,皮吉再请达尔西一起下馆子,她比平时更感到寂寞,而基钦纳将军的眼光碰巧又望着别处;于是——
我在前面说过,我梦见自己站在一群境况很好的鬼灵旁边,一个警察挟着我的胳臂,问我是不是同那群人一起的。
“他们是谁呀?”我问。
“唷,”他说,“他们是那种雇用女工,每星期给她们五六块钱维持生活的老板。你是那群人里面的吗?”
“对天起誓,我绝对不是。”我说,“我的罪孽没有那么重,我只不过放火烧了一所孤儿院,为了少许钱财谋害了一个瞎子的性命。”
* * *
[1] 犹太风俗,悲切忏悔时,身穿麻衣,须发涂灰。
[2] 摩非斯,罗马神话中的梦神,为睡神之子。
[3] 加百列,希伯来神话中最高级的天使之一,上帝的主要传达吏,据说末日审判时的号角将由他吹响。原文中“王牌”与“号声”相同,原意是“天堂门开,天使吹响了他的号角”。
[4] 指教会的神职人员。
[5] 里格,长度名,约合三英里。
[6] 基钦纳将军(1850—1916),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国的名将,曾任陆军元帅和陆军大臣。马尔巴勒公爵夫人,马尔巴勒系英国世袭公爵的称号,第一任约翰·丘吉尔(1650—1722)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的祖先。
[7] “肥胖”,“耗子”,“蝙蝠”,“狸猫”(fat,rat,bat,cat)在英语中都由三个字母组成。“皮吉”(Piggy)意为“小猪”。
[8] 基钦纳于1910年前后去澳大利亚及新西兰视察,先此,曾前往日本游历。
[9] 斯芬克斯,希腊的斯芬克斯是女首狮身展翅的石像;在埃及的是男首狮身无翼的石像,在大金字塔附近。
[10] 亨利八世(1491—1547),英国国王,他曾多次离婚,并处决过第二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