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 国子监中都下了午学。
国子监的院服十年如一日的素净, 浅蓝色素色长袍,雪白色交领和腰带,一条浅蓝色发带将满头墨发扎在脑后,人手一本书籍边走边读着。
一道沉重而肃穆的钟声响彻国子监。
原本还在路上优哉游哉的学子们, 迅速加快脚步往学舍的方向走。
有不知情者发出迷茫的声音
诸位这是怎么了?若在下没记错的话, 这会儿还没到午休的时候啊?
你不知道啊?昨日祭酒就吩咐教习们传话下来,今日皇上要亲临太学, 除了要参加考试的学子们以外其他所有学子午时末之前必须回学舍。
什、什么!皇上要来?
就不能不回去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上呢!
皇上不喜欢男人!别磨蹭了, 你赶紧的吧!
闭嘴吧,快回学舍!待会儿教习铁定来清点人!
走走走!
而此时,两辆马车外低调内奢华的马车缓缓停在国子监门口的台阶前不远处。
国子监上一任祭酒丁砚山已然解甲归田, 这一任的祭酒是一名叫做秦应寒的男子, 几年前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但却无意于朝廷,淡泊名利。
最终在段南的劝说下,任职国子监祭酒。
秦应寒领着几个司业站在门口的位置,看到赵承德淡淡颔首:赵公公。
赵承德朝他躬了躬身子:祭酒大人有礼。
宫里的御前总管太监都在这里, 马车里是谁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秦应寒上前几步,准备好行礼了。
赵承德转身朝马车里,轻声道:陛下,到了。
半晌后,马车车帘被撩开
一个紫衣小公子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一般窜了出来,脸颊上有些可疑的红晕。
谢锦差点又没被亲得窒息而亡, 结果冲出来才想起来,这可是在国子监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啊。
秦应寒等人没接到皇上还会带其他人来的消息,都没有多想,一看见马车车帘被撩开了,就跪下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锦:......
赵承德笑眯眯看着他:小侯爷,快下来吧,你若是受了这一礼恐会折寿啊。
秦应寒等人闻言抬头一看,傻眼了。
谢锦下了马车
慕脩才从马车里走出来,眼尾似有□□未消,一身黑色常服,金冠折扇。
都起来吧。
地上等人慢慢站起来
秦应寒看着谢锦,道:这位是?
赵承德道:这位是忠勇侯爷的二公子,目前暂代礼部侍郎一职。
几个司业面面相觑,愣是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样的想法
虽然是暂代吧,但这也太过年少了。
而秦应寒对谢锦这个不值钱的临时官衔儿
同为三品官,但一个正一个从,仅一字之差,却还是差了些。
秦应寒拱手道:原来是侍郎大人,下官国子监祭酒秦应寒有礼了。
谢锦挠了挠鼻尖,浅浅作辑:秦大人,本官也是来凑个热闹,不必如此拘礼。
另外两个司业也各自行了礼。
这时候,坐在后面马车里的段南才姗姗来迟:容本官插一句,要不先进太学吧?这大街上你们在这里对着拜来拜去,实在是太伤风败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拜天地呢。
谢锦横了他一眼
段南朝他哈哈一笑
秦应寒和两个司业看得心惊,段南近段时间经常出入太学为皇帝挑选本次参加考试的人选,他们谁不认识。
当朝御史,御史台的掌权人,一品大官。
虽然当年为丞相宋离鸢一力提携,可几年后,却来往逐渐减少,甚至于根本没有。
于是有人猜测是不是闹翻了。
后来宋离鸢重华殿上,直接动手杀了太师,段南也没有出面为他说一句的事情让外人彻底坐实了这个猜测。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面前三个红人各自为政,于其他人来说,就像神仙打架,外人根本掺都掺不进去。
而段南能熬到宋离鸢死还活得好好的,足以说明他不是个简单角色,三足鼎立逐渐崩塌,如今只剩他一人还安然无恙。
新上任的太尉李忠清,稍微有点脑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是段南的对手。
这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却对他毫不客气?
要知道他们之间的官衔差的可不是一级两级啊,即便是礼部尚书见了段南也得客客气气,否则无声无息被弹劾得底裤没了都不知道。
慕脩作出决断道:有什么话就进去说吧。
秦应寒侧身伸手道:陛下,御史大人,侍郎大人里面请。
慕脩最先举步往里走,与谢锦擦肩而过之际,借着两人袖子相触碰那一刻,指尖勾了勾谢锦的掌心。
谢锦立马弹了一下,仿佛手心被火舌撩了一下,一把捂住自己的手。
段南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是要走第二个的,路过谢锦面前的时候,故意朝他挑了挑眉:本官好像看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谢锦若不是顾虑大庭广众之下,就直接一脚踹他进去了。
最后谢锦才抬脚走进去
慕脩正站在绿荫下等他,见到他,招手道:过来。
谢锦立马停了脚,犹豫不决
毕竟这几天可没少吃他的苦头,一言不合就吻过来。
谢锦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很奇怪,心里不是被男人轻薄的那种厌恶感觉,而是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之就是别扭,极其别扭。
在想什么?慕脩的声音忽然响在头顶
谢锦被一团阴影罩住,淡淡龙涎香传来,慕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高挑的身子将阳光挡得一丝不漏。
谢锦眼眸微抬:陛下怎么过来了?
慕脩道:既然你不过去,朕只好自己过来了。
谢锦移开眼神:陛下是有什么事吗?
慕脩道:你不想问,朕为什么带你来太学?也不想问为什么要从太学里选拔,而不从内阁和翰林院选?
太学内,养了一些月季花,如今开得正好。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马车往太学行驶的时候,他就想好了。
经过了这一茬,在选拔候选官员这件事上,不得不更加谨慎。
翰林院和内阁虽然是为国家专门培养肱骨的地方,可终究水过于深,浑浊,保不齐还会重蹈覆辙。
但是国子监不一样,虽大多是权贵子弟但也有一贫如洗的寒门子弟,背景清白。
慕脩手中黑色的折扇微微摇晃,鬓发微扬,带起一阵微风,他的背后是大簇大簇娇艳欲滴的月季,却半点压不住他容貌的惊艳。
谢锦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不想说,我问,您就会说吗?
慕脩楞了一下,直觉他这话有些一语双关,但还是十分正经道:
只要你问,朕怎会不说。
谢锦扬眉,道:那不知陛下为何要带我一介纨绔进太学这种地方啊?
慕脩道:今日殿试,你来负责监考。
谢锦诧异:我?
这可着实把谢锦惊到了。
慕脩平淡点头。
谢锦生无可恋,但是也没办法,他心知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一味的躲避也不是办法。
慕脩见他一直望着自己身后某处,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便看见那夺目的月季,芬芳艳丽,红粉交织。
慕脩微微失神
谢锦上前,抚摸了下花身,看向秦应寒道:祭酒大人,不知可否摘一朵?
秦应寒作揖道:这是自然,侍郎大人随意。
谢锦摘下其中开得最好看的那朵,回头笑看了一眼慕脩。
慕脩尚且不知他要干什么,便见他走到自己面前
他伸手将那朵花递过来,用唇语道:殿下,给你。
昔年,宋淮安丝毫不掩簪花之情
如今,他一点儿没变。
幸好,你还是你。
慕脩浑身一震,接花的手都是微颤的。
秦应寒身后其中司业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祭酒大人...你觉不觉得...咱们好像有点多余啊...
另一个司业虽没开口说话,显然也是感觉到了这种奇怪带有强烈驱逐性的气氛。
你们在说什么?
秦应寒不懂他们的感觉,在他眼里,尚还是少年的谢锦自然顽皮爱闹些,而皇上看起来也十分纵容他。
段南笑得有些深意,道:陛下,想来殿试的学子应当都入教舍了,咱们过去吧?
谢锦道:那就走吧。
秦应寒还是十分谦逊的请教道:不知侍郎大人,这花是有何门道吗?
谢锦不假思索道:门道谈不上,此月季花也叫长春花,花如其名,四季常红,给人一种好像四季都是春天的感觉,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不一样的花代表的意义不同,例如牡丹代表富贵,梅花代表高雅,兰花清幽。
其他几人倒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纷纷面露新奇,不自觉就听得入迷。
这时,秦应寒又道:那不知大人赠予陛下这花有何深意呢?
谢锦一噎,摆了摆手:书上不曾记载过这种花,本官也只是觉得漂亮,便送了。
几人颔首:原来如此,这些知识倒是颇为生僻,下官等人闻所未闻。
慕脩微微低头,在谢锦耳边道:你当真不知此花何意?
谢锦果断摇头,看向秦应寒以掩盖自己心虚,道:祭酒大人真是谦逊。
这些东西他大概好像是在话本里看到的,但是这东西说出来太掉价了,还是保持神秘吧。
一群人交谈间就到了教舍门口
而学舍此时也如同煮沸的水一般,涌了一大群午觉都不睡了的学子挤在门口
你推我搡往外瞅
谁也不服谁
教习拉都拉不住,最终也由他们去了
于是便有了以下讨论
诶诶那是祭酒大人和两位司业大人?那走在他们前面的三位公子其中一位就是陛下了?
你们猜是哪个?
看起来,穿黑色衣服的更像,因为我注意到他手上的扳指了!
我爹说陛下今年而立之年了,看起来比之弱冠之龄毫无差别!俊逸非凡!
那个紫衣小公子是谁啊?看侧面怎么有点面熟?
当然面熟,当年原身也是被送进太学过一段时间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仗着家世欺辱同窗被勒令退学了而已。
学舍里不乏与他同过窗的学子,难免有人对他还有些许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