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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同罪



城门缓缓向两侧张开,  逐渐打开的城门发出一阵深远的钝响,  似是远古而来的号角,叫人心生波澜。

        城下数百名百姓跟随在不义军身后进入城中,  他们脸上带着笑容,带着一抹即将得到拯救的期待。士兵们守在城门两侧,目不斜视地放这些人进城,  一名年轻的士兵肩沾上些泥渍,  路过他身旁的老妪慈爱地替他掸去,她脸上烙着狰狞恐怖的疤痕,  神情却非常和蔼可亲。年轻的士兵微不可察地朝她点点头,又挺直了背脊,  目视前方。

        似是孝子与慈母。

        毋需顾一多做解释,  叶枝兴许明白了。何止犯了欺君之罪,  这已经是卖国通敌的大罪。按照大宋律例处置,  这便是株连九族的罪,这已经不是逐出大宋、贬为不义人可以轻易定罪的,这……是死罪啊!

        即使他拥有朝阳令,即使他与叶徐之情同手足,在这件事上,  叶徐之也绝不可以心慈手软。这件事关乎大宋家国山河、关乎大宋黎明百姓,  叶徐之绝不可能抱以私心处置。

        此事一旦败露,顾一必死无疑。不止是他,恐怕还会牵连到顾家所有人。

        “倾城哥哥,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我知。”顾一默默地看着城下,  听叶枝问起,便也默默地答。

        “顾将军做了什么?”震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两人。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这可是死罪!”叶枝歇斯底里起来,“难怪你不肯回京、难怪你不肯回京……”

        “这是我欠他们的。”顾一伸手想要安抚叶枝,却被叶枝躲过。

        “欠了他们的,是我啊。”叶枝声音哽咽起来,她一把拽下腰间的朝阳令,笑得凄婉:“当年,若不是我求皇兄将朝阳令交给我,他们如何进得了金鹿城,如何会死……你啊,自始至终都只是纵容我而已,明明是我犯下的错,为何要你承担?”

        “朝阳,就算没有朝阳令,我也会想办法放他们进城,我做不到对他们见死不救。”

        “如今也是这般,你无法对他们见死不救,那你怎么办?顾家怎么办?你要皇兄怎么办?难道要他亲手下令斩了你的头吗?你要我们怎么办?”

        难怪他宁愿抗旨不尊也要留在邱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朝阳,我不怕死,死了,或许才更适合我。我只是尽量在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等他们的病全好了,我就回京请罪,届时我会用朝阳令保全父亲与顾家人。”话说得如此风轻云淡,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叶枝何至于愤怒到这个地步。

        “保全?你如何保得全,你暗中勾结不义人,一旦被揭发,朝阳令还有什么用?皇兄他固然可以念及旧情放过顾家一马,但你枉顾大宋百姓,你因一己私欲,将大宋的威严至于何地?将大宋百姓的安危至于何地?你要皇兄如何向他们交待?”

        十年前,叶枝与顾一来到邱南,彼时正逢不义人举兵攻城。叶枝幼时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便偷偷拉着顾一躲进了运送粮草的马车里,粮草本要运往金鹿门,却在途中被一群身披黑袍的人给劫去了不义,不义人不知他们的身份,却也没有做什么杀人灭口的事,而是将两人扔进染满瘟疫的城池里。

        时逢不义天降奇祸,诸多百姓身患瘟疫,在不义竟然无药可医。叶枝与顾一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只知自己被劫,却不知劫他们的是何人,更不知这城池是在何处。那时他们更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群被驱逐的人。

        城中瘟疫泛滥,不义军隔三差五就会送来各种药物,然而百姓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迹象,尽管知道这些药物毫无用处,依旧没有任何人放弃这座城池里的百姓。

        不义?若当真不义,何必要在知道叶枝的身份后,下跪祈求她施药救助这一城百姓呢?

        叶枝与顾一两人与大宋完全断开了联系,在短短几日之中,大宋人人自危。

        彼时年幼,两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失踪会在大宋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在城池中一连辗转了好几日,叶枝渐渐有些慌乱和害怕,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也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但她以为,这里还是大宋。

        当她拿出朝阳令,询问正来给城中百姓运送药物的洛古时,洛古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利用他们威胁大宋,而是对着小小年纪的他们屈下了双膝,祈求他们施药救助这一城无辜的百姓。

        因为他们得的根本不是瘟疫,而是一种在大宋十分常见的病,而药,却只在大宋东边地区生长。

        顾一做不到对他们见死不救,叶枝,也做不到。

        她用朝阳令放这些百姓入城治病。大概是不义人的名声已不如往昔那般不堪,他们带着脸上的烙印进入金鹿城救治,在金鹿城没有任何一个人唾弃他们,大宋百姓在竭尽全力地救治这些无辜的百姓。救,救过来了。

        将不义人的伤亡降至最低,他们都活下来了。

        他们在大宋生活得很好,与大宋百姓相处得十分融洽,就连洛古与宋岚的关系都亲近了起来。叶枝和顾一曾许诺,可以让他们安然无恙地、永远地生活在大宋。

        所以,当邱南太守下令驱逐他们的时候,他们听信了两人的话,宁死也不肯离开邱南。因为他们希望可以和寻常百姓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可以和大宋和平共处下去。

        那日发生在金鹿城,足以称之为屠杀的动乱,是叶枝永生难忘的噩梦。但那日,她仅仅地只救下了那群无辜的孩子,其他不义人,全都殒命在这座城池当中。

        不仅如此,在这场动乱中,顾家三少爷也因为保护叶枝与顾一二人殒命于此。

        那一日,城中所有不义人被屠杀殆尽。

        第二日,叶枝被强制送回京城,在途中遇到了来雪。

        顾一则留在了邱南,拜在扶摇子门下,五年之后,与身为质子的萧月吟一同回京。

        宣成帝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下令处死了邱南太守,割赔灵闫山给不义,但不义人拒不买账,大宋便与不义人持续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战争。

        这十年来的战事,如今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叶枝以为,顾一之所以要留在邱南,是他想要尽可能地避免大宋与不义的伤亡,因为他对不义有愧,所以他要在守住大宋安危的同时平息不义人的怒火。但她绝没有想到,顾一会用这种方式来平息不义人的怒火。

        战争无疑是异常残酷的,顾一却用战争的噱头去帮不义人治病,这不仅关乎他自己,更是关乎整个大宋。叶枝甚至不敢去想象,当叶徐之得知此事时,会愤怒到何种程度。

        固然顾一的做法不会带给大宋危害,但这会成为大宋的弱点,更会让大宋颜面尽失。叶徐之与大宋朝臣的全部心血,怎能仅是为了顾一说下的滔天的谎言?

        “我已经害死过他们一次,我做不到面对他们的生死而无动于衷。百姓,都是无辜的。”

        叶枝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比起震惊于顾一所做的一切,她更多的是不甘。那日之后,她被强制送离了邱南,而顾一,见到了所有的惨状和悲剧。

        她相安无事,什么都没有影响,但顾一失去了家人,承受了一切的痛苦。今时今日,他还在竭尽全力地弥补,而自己,现在是想斥责顾一的做法吗?

        可笑的是,全天下人都有资格,唯叶枝没有。

        “倾城哥哥,你还真是不适合做将军。”叶枝朝他莞尔一笑,“从今日起,我们也算得上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你说对不对,震野将军?”

        震野呆滞地看着两人:“……”

        闻言,顾一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说:“朝阳,这可不是儿戏,若叫陛下知道……”

        “可今日,我并不打算揭发你,我与震野、和邱南的众人同是知情不报之人,与你同罪。”

        “朝阳!”

        “更何况,若因此事解决了大宋与不义的恩怨,将功抵过,皇兄保不齐也能网开一面。”叶枝自顾自地说道。

        震野听清楚了来龙去脉,他愤恨地甩开腰间的剑,“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他倒不是害怕自己被牵连,他身后的,可是东流呢。

        “再说,你今日同意我们二人前来,必定是明白,只要我们二人身在邱南,此事迟早都会败露,所以干脆不阻拦。最后我还是不会揭发你,结果完全一样。”

        心知规劝也无用,顾一叹息道:“你可以和震野将军一般,装作毫不知情。”

        “他做得到,但我做不到。”

        在一旁默默看戏的震野无厘头地觉得有些不光彩起来,他忙反驳道:“我不是装作毫不知情,而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罗大人是否知道这件事?”震野忽然问道。

        顾一点了点头。

        “等罗大人到了再说吧。”

        “师弟要过来?”

        “罗大人要过来?!”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正是。罗大人奉大宋皇帝之命,随震野一齐护送公主回京。以罗大人的行程算下来,估摸后日便要到了。”

        心中的震惊无法言喻,叶枝忍不住吼道:“为何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震野扬唇一笑,“自然要归功于公主殿下……身边的隐卫了。”

        “……”

        “另外,罗大人让我转告你们,若不义人有任何动向,都务必等他到了再传信回京。”

        “师弟此行的目的,恐怕不止是来接朝阳这么简单了。”听完了震野的话,顾一不免有感而发。

        与此同时,在一条偏僻的古道上,数十辆马车缓缓驶过空谷。

        在如此寂静的时分,车中的男子却猛然惊醒,浑身颤抖不已,怔怔地瞪大了眸子,全身上下冷汗遍布。

        他梦到了幼年时,自己玩耍得浑身脏污,又天真地看着四轮椅上坐着的少年,他用沾满泥尘的手碰了碰少年雪白的袖口,脆生生地说:“哥哥真干净!”

        不染尘埃的少年愣了片刻,却莫名地红了眸子,少年伸出手,似乎要触碰他的肩膀,最终又收了回去,少年低声地呢喃:“干净吗?哥哥真的,干净吗?”

        少年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最后说得那番话,任凭罗君无再仔细,都无法聆听清楚。

        马车中的他扶了扶额,苦笑一声,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起这种梦来。

        “君无从不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四轮椅就是轮椅哈。

        这章写得贼带感,感觉每次写这种关乎“大义”的地方十分带感,好喜欢

        但是写的时候还好,写完了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纰漏……没想到自己想要的感觉???

        所以说还需多磨练

        温馨提示:君无的梦其实有些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