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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制衡



小雨敲打着屋檐,  空中弥漫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令人心旷神怡。路边溅起的水渍打湿了雪白的足尖,浅浅足印旋即便被小雨搅乱。

        走过一条长廊,  两侧木栏上溅起的雨水很喜爱往人脸上爬,伸手轻轻摸过,指尖便留下一层湿意,  这细微的湿意让人不由心生喜爱。冰凉的雨水时而爬上足尖,  时而爬上衣襟,时而爬上面颊,  有些寒意,正恰当好处地让人感受到天地万物新生的气息。

        长廊尽头是一座假山,  假山后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鹅肠小路。沿着小路一眼望尽,  前方有一座凉亭,  凉亭四面被帷幔遮挡着,  只依稀可见凉亭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举杯,又置杯。不知是在纠结什么,叶枝心想,一定是茶凉透了。

        众人行过鹅卵石小路,将伞收起,  放在凉亭外,  掀开帷幔便走了进去。

        帷幔内暖气扑面而来,将身上寒意瞬间逼散。洛古是不义人,不义境内长年干旱少雨,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深秋之际,  这时他抖了抖身子,囫囵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坐在铺着铺垫的石凳上,毋需众人招呼,斟了一杯满满的热茶,顾不得烫嘴,一口饮尽,罢了还埋怨道:“不过是场小雨,怎么这么冷呀。”

        众人也各自寻了个石凳坐下,因为亭中又多出来四个人,亭内更是暖和了几分。

        “这场雨过后,天气就会好起来了。”叶枝也裹了一件氅衣在外头。

        “现在也闲下来了,师弟总可以告诉我们蜀北的情况究竟如何?”顾一直入主题地问道。

        震野虽然在这期间收到过罗君无的来信,也仅仅也只听闻大概,对这件事也是好奇得很,便附和道:“是啊,罗大人。”

        “此时说来话长。”罗君无为几人斟了热茶,又为自己斟上一杯,轻轻抿了一口之后,才将此事娓娓道来。

        在阡誉头七当日,匆忙赶回来的阡决无意间听见了罗君无与叶徐之的对话,也知道了杀害自己兄长的人萧月吟,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是他并没有过激的反应。或许在赶回京城途中他就已经想到了许多,因为叶徐之宣告世人的借口实在太不像话了!

        既然阡决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罗君无也无意瞒着他,便将萧月吟的身份全盘托出,其中也包括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萧月吟狗急跳墙,杀害了阡誉。

        阡决铁青着面孔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地盯着罗君无,双眸布满了红血丝,张了张唇瓣,许久才道:“他不会怪你,所以我也不会怪你。此杀兄之仇,阡决必报!”

        “君无不会怀疑阡将军的决心,君无亦然不会放过他。为了大宋,君无可以忍,有朝一日,君无必会让他在阡大人坟前磕头谢罪,再亲手杀死他。”罗君无神情庄重地朝阡决行了个大礼,后者却只是浑身僵硬地看着他,转过身就缓慢地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佝偻,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仅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是,罗君无和叶徐之都明白,至少是暂时,他不会找萧月吟报仇了。

        虽然已经断定大梁不会与西陈勾结,但是萧月吟仅仅是杀了阡誉,而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实在不应该。罗君无在第二日便提出和阡决一起前往蜀北的请求,原因是蜀北现在群龙无首,西陈得知此消息恐怕也是人人自危,深怕大宋让他们背了这个黑锅,所以必然不会在此时乘虚而入。

        西陈不会,必不代表他国不会。在蜀北境外,可是有应天这个强国的存在!况且大宋与应天的恩怨恐怕是人尽皆知的。

        得知罗君无的想法,叶徐之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两人也顷刻启程上路。在途中时,叶徐之收到了叶枝的来信,其中也提到了应天国,叶徐之心知此事与罗君无想法一致,便派人快马加鞭送给了罗君无,而在此之前,阡决便已收到了蜀北送来的消息。应天国举兵进犯蜀北。

        意外的是,应天国并非强攻,而是戏弄似的进攻,仿佛将蜀北的将士玩弄在股掌之间一般。众多将士虽然暂时能够抵挡住应天国的攻势,这种近乎于戏谑的进攻方式的确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应天国白日举兵,就在蜀北关外数百丈远的地方随地扎营,歇息好了,便骑马上阵,吓得蜀北人心惶惶之时,又收兵回了营地。蜀北将士既不敢攻,又更不敢松懈,便一直持续着极高的警惕。

        因为阡誉的死,再加上阡决不在蜀北,蜀北士气十分低糜,更加上气候寒冷,御寒衣物虽早已送到,长期保持着如此强烈的警惕性,纵使神佛也难以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安然无恙,这导致蜀北的将士也病倒了不少。

        在一个深夜,应天国举兵攻入城下,众人拼尽全力才惊险地保住边城城池。在众人精疲力尽之时,应天国又原封不动地返回了营地,就好像是出来散了散步,兴致足了,又回去了。想蜀北将士何时受到过这么大的屈辱?问题是援兵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到,蜀北又群龙无首,纵使心中愤恨也无能为力。

        当罗君无得知这条消息,凝神想了半晌,才道:“应天出兵却不攻,是料定蜀北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蜀北眼下无人主持大局他应该是乘机拿下蜀北才是,何必要多浪费功夫呢?若等到援兵赶到,要拿下蜀北就没那么容易了。”

        “没有意义。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蜀北对应天并没有好处。”阡决说道。

        “正是如此。应天并不知道是萧月吟杀了阡大人,也不知道萧月吟与大梁的关系,若他在此时攻下蜀北,北燕或者大梁后来居上,对他并没有好处。他现在要做的,是先等待其他几国的动向,确保不会有人来妨碍他,或者乘机进攻应天之后,他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攻大宋。”

        应天如今的地位十分特殊,虽然已经恢复了强国之列,却始终没了往日的风光,若不是应天皇帝时机抓得很好,应天恐怕早就该沦为诸侯国了。

        “北燕和大梁必然也知道他正对大宋边关狼顾虎视,当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罗君无脸上带着笑意,颇有几番胸有成竹,“应天忌惮着其他几国,其他几国又何尝不是忌惮着他呢?他举兵堵在蜀北境外,迟迟没有大动作,应天忌惮身后会有‘螳螂’袭来,其他几国忌惮应天故意为之,就为了引他们上钩,所以迟迟没有动作。殊不知他们互相制衡,倒是给大宋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叶枝听到这里不由和顾一面面相觑起来,难怪近几月大宋各个边关都相安无事,原来是他们互相忌惮着、互相制衡着,都不敢对大宋最先下狠手。

        大宋如今成为众矢之的,其他人也绝不可能形成同盟,这倒是给了大宋恢复的空间。

        得知此事,莫过于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对罗君无两人的行程没有丝毫耽误。

        在大宋周边的一座小城池里,罗君无早已察觉到身旁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心中也料到了一些,便事先嘱咐阡决无论看到什么都要气定神闲,更不要插手。阡决心中疑惑,多日相处下来他已经不会去怀疑罗君无的能力了,便也不啰嗦照办就是。

        果不其然,两人行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角落里就凭空出现几个人来。他们浑身漆黑,连面部都被黑布裹着,只露出口鼻和一双眼睛,这几人不由分说地动起手来,招招狠厉,却又留有余地,很明显不是要取罗君无的性命。既然知道他们的来意是试探,罗君无在暗中暗示阡决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是来取罗君无的性命,既然如此,罗君无将计就计,顺便利用他的目的,让他们误以为找到朝廷的缝隙,从而放松警惕。

        该说罗君无料事如神,还是该说他是有意向来人传达这样的讯息呢?

        此事之后,京中就流传起大宋官员不和的消息。毕竟以往大宋的朝臣都是一片和睦的现象,因为罗君无的突然介入,还揽起太尉一职,莫说朝臣,百姓心中都在为“老”臣们叫不平。因此事,京中一时乱成一锅粥,朝臣也焦头烂额,对暗中推波助澜的人无能为力。

        此事愈演愈烈,这正是罗君无想要看的。京城尚有内乱未平息,对千里之外的关边自然也就分身乏术,彼时罗君无两人已经快抵达蜀北了。他要做的,是逼众国之间的制衡达到顶点,看谁最先露出破绽,而这个最先露出破绽的人,会沦为其他人的突破口。要想吃掉大宋,就要先吃掉其余想得到大宋的人。

        如果他们错过了这个因萧月吟而制造出来的机会,下一次就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这条消息传遍天下,北燕果然了动向,只不过北燕有张连青在,大宋几乎完全掌握了北燕的动向。北燕皇帝北覃帝彼时正在微服出巡,让罗君无震惊的是,北燕皇后来雪,居然并未跟随在其身侧,这莫过于是将北覃帝的安危至于不顾,来家何曾出现过如此大的漏洞?

        罗君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不出三日,北覃帝在没有来家的庇护下,只身一人微服出巡一事传遍大宋,此事顺利地落到了其他几国皇帝的耳朵里。

        “大梁本就对这种制衡最为恼火,此事分明还没有准头,他就集兵攻向北燕。大梁进攻北燕,两个强国互相争斗,无形中了却了应天的后顾之忧,在没有顾及之后,应天开始疯狂地进攻蜀北,彼时,我与阡将军已经抵达了蜀北。”罗君无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几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洛古还不免咂舌一番:“这些人也真够能折腾,倘若真的要和大宋过不去,直接联合攻下大宋不就好了吗?还互相制衡什么?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顾一摇了摇头,“国家本来就是绝对独立,为了国泰民安,所有人都是可以不择手段,正因为如此,在利益并不清晰的情况下,他们做不到互相信任。毕竟包括大宋在内的国家,都是经过无数的阴谋诡计壮大到如今的。”

        “言之有理。”洛古听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最后还是说道:“这点还不如我们不义呢。”

        震野一听就沉不住气了,他奚落道:“非狐与你同为不义人,你与他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

        “这……”被他这么一呛声,洛古面子有些挂不住了,“非狐他是有意与我作对。”

        无奈地看了眼两人,叶枝对罗君无说道:“既然你和阡决已经到了蜀北,想必应天的攻势并没有什么用处吧?”

        “非也。”罗君无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应天因为流言,在战场中制造我和阡将军的隔阂,因此他们也松懈了一些,但是蜀北士气大不如前,援兵在我与阡将军启程几日后才启程,恐怕还得慢我们好些时日赶到。”

        “更何况,应天短短八年就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可见其国内也是人才济济,应天皇帝更是当年深受先皇厚爱的皇子。”罗君无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了片刻的黯淡,“君无比之他,倒是逊色了不少。”

        叶枝不以为然,笑道:“罗大人又未曾与其对峙过,如何知道自己逊色于他呢?再说他性情残暴不堪,如何能与罗大人相提并论呢?”

        “公主说得没错!”要说罗君无比谁逊色,震野第一个不同意。

        “你们都太小看他了。”罗君无自嘲地笑了笑,神情当中没落没有逃过叶枝的眼睛。

        顾一忖度片刻后,说道:“话说回来,师父在收你我为徒之前,曾经有恩于应天国

        皇帝。”

        “想必正因为如此,应天国才会撤兵吧。”

        “因为你是师父的徒弟,所以放过大宋一马?”

        “除却这个,君无再想不到任何理由。就算陛下突然出现在蜀北,他们也不该……”话锋一顿,他突然看向叶枝。

        谁知叶枝丝毫都不惊讶,反而冲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听洛古将军说蜀北来了个神秘人,我就已经猜到了。”

        愣了片刻,叶枝又突然叹息一声:“没想萧月吟这件事,竟然是因为应天主动撤兵而了事。”

        “如若不出意外,京城里散布流言的人便是萧月吟的手笔。若不是他多此一举,大宋的局面恐怕就危险了。”

        若不是因为流言让北燕按耐不住先露出破绽,恐怕等不及罗君无赶到蜀北,几国之间的制衡就会消失,彼时大宋就真是腹背受敌了。

        洛古捋了捋他的络腮胡,沉思后道:“萧月吟如果看得清这种制衡迟早会消失,这么做的确就是多此一举。”他抬眼,睿智的眸子扫过众人,“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大宋解困?”叶枝怔愣地说,半晌后她又猛地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