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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端倪



金鹿城外一役,  不义人埋伏护送不义百姓回境的倾城将军,  导致顾一身负重伤,生死未卜。此消息不胫而走,  不出半月便已传遍天下,人尽皆知。

        其中前后真假也是众说纷纭,无从分辨。不义人与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  也正是因为没有道义而被称为“不义”,  他们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甚至是忘恩负义,这些都合情合理,  不足为奇。至于顾一为何会不问前仇,  不顾两方多年的争锋相对,  反而向不义人施以援手呢?

        这其中缘由,  经不起推敲。而眼下野心勃勃的人都未将心思放在前因后果上,他们更注重于结果。其结果就是邱南神勇无敌的倾城将军生死未卜,这就代表着,继大宋蜀北生乱之后,大宋的邱南,  也将兵荒马乱了。

        镇南将军顾成威早在三年就退居其后,  在京城里无所事事,若他及时赶到邱南,兴许也能稳住邱南。蜀北尚有罗君无在,应天都放弃了这个机会,  大梁与北燕正打得火热,就更无人敢对蜀北动手,如今的邱南正是个突破口啊!

        而让叶枝等人出乎预料的,就是北燕尚无动作,其他不足为惧的小国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这不在叶枝的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中。大宋不太平,是个正常人,都是想要分一杯羹的。

        就在此时,京中传来了一件推波助澜的消息。

        藏机殿中,叶徐之一袭紫金龙袍端坐于案前,墨发随意地被一根簪挽尽。他眉峰皱起,在额前形成数条沟壑,直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那双眸子沉凝地案上信纸从头阅到尾,他伸手将信纸拿到手中,脸色从愠怒转向失望。

        良久之后,他扶额长叹一声:“我该拿你们如何是好呢?”

        殿中一时沉寂,无人可与之应答。

        他从不会怀疑顾一,若不是身处这个位置,他或许还会赞扬顾一的做法。顾一只是在竭尽所能去弥补自己心中的漏洞,叶徐之不能说他有错,他不杀不义人,同时也守住了邱南,这两全的做法叶徐之无法道破对错。

        同样,他是个皇帝。顾一这种做法无异是枉顾圣命,欺君犯上,不止,他以一己私欲蒙骗整个大宋,将朝中重臣包括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他要自己如何是好呢?

        尽管叶枝在来信中说得已经很避讳,叶徐之猜测,恐怕不止是顾一,连罗君无和她自己,还有邱南无数百姓都是共犯。自己身为皇帝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我得到的不是权利和位置,是枷锁啊。”

        这层枷锁已经快让他喘不过气了,本以为婪儿是和他一样被拴住的人,眼下他才明白,被拴住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婪儿到此时还可以任性,可以随心而行,她根本就没被拴住,只是她甘愿陪着自己而已。而如今,他只是孤身一人,婪儿站在他的对立方,他该如何处置他们多犯下的罪行。

        “为何婪儿也要与朕做对呢?”他面无神情地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眸子里已波澜不惊。捏住信纸的手指渐渐泛青,他振袖,白色信纸从空中翩翩而下。

        “来人啊。”

        百顺拿着拂尘低眉顺耳地走进来,他抬眸看了眼叶徐之的神情,敏锐地发觉了他的不寻常,便更加谨慎:“陛下有何吩咐?”

        “顾少将军身负重伤,性命垂危边关无人能医治,命吴太医即刻出发前往邱南,片刻耽误不得。若是顾少将军出了什么差错,朕要他以死谢罪!”叶徐之不怒自威,一番话下来,百顺额前已冒出涔涔汗珠。

        “奴才领旨。”

        “宣镇南将军顾成威入宫觐见。”

        “是。”

        “下去吧。”

        百顺跟在叶徐之身边也有五年了,对这位的脾气也摸透了一些。平日叶徐之和蔼可亲,举止文雅,一旦动怒,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波谲云诡让人捉摸不定,完全看不出平日的影子,特别是在对待朝阳公主的事情上,叶徐之的变化是最让人感到畏惧的。就好像,一个人的体内,住着许多性格截然相反的灵魂一般。

        自百顺走后,叶徐之就靠在案前,单手撑着额头,假寐了起来。直到殿外有太监掐着声音喊道:镇南将军到!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眸如被浓墨填满,似是深不见底的潭口,让人一见仿佛就要被拖进深渊一般。

        “参见陛下。”顾成威正色喊道。

        叶徐之静静地看着他,“顾少将军的伤势……”

        “这不义人真不是东西!我儿子救了他们,竟然还被他们埋伏了。”提起这事,顾成威就怒从中起,恨不得亲自去给儿子报仇。

        “你先看看吧。”叶徐之看了眼被他扫落到地上的信纸,示意顾成威捡起来。

        两步上前,顾成威弯腰将信纸捡起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脸色从不可置信变得铁青。他拿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在叶徐之不冷不热的眼神下猛地跪了下去,额头狠狠向地面磕去,“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那个逆子……那个逆子竟敢做出这等罪大恶极的事情!臣罪该万死!”

        “不知者无罪,顾将军能有什么错呢?”叶徐之突兀地笑起来,“朕唤你来,是想问你,婪儿这信中的计谋,你觉得如何?”

        不知叶徐之意欲何为,顾成威不敢再多言,铁青着脸道:“臣以为,还有所欠缺。”

        “哦?欠缺在何处?”叶徐之绕有兴致地问道。

        “小儿身负重伤,导致邱南群龙无首,陛下不会将臣投闲置散,若微臣及时赶到邱南,就能弥补因小儿引起的空缺。”

        叶徐之满意地点点头,“莫不是爱卿这不舞之鹤清闲得太久,连婪儿都给疏忽了?”

        听罢,顾成威脸色大变,忙不迭地磕头道:“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臣万万不该贪这清闲,将邱南事宜交给小儿!此事罪责全在臣身上,还请陛下手下留情绕过小儿一命!”

        “你明白就好。”叶徐之神情陡然凌厉起来,一振袖摆,“若这次他们能够将功补过,朕便既往不咎,不过镇南将军也该去做自己应当做的事了。”

        “谢主隆恩!臣遵旨!”顾成威松了口气,脸色依旧异常青白。

        话到此处,顾成威再不明白就该被斩首了。此事之后,顾一恐怕在邱南待不成了,总也好过被叶徐之一气之下斩首示众。

        “在此之前,就劳烦爱卿去天牢里待上些日子。毕竟,你枉顾圣命将萧月吟一事告诉顾少将军,朕还没与你计较。”叶徐之冷漠地说,“这些日子就劳烦爱卿忍受天牢苦闷了,戏要演足,到了天牢自然就是死囚,爱卿可莫怪狱卒们不近人情。”

        “……”顾成威苦不堪言,“臣遵旨。”

        “下去吧。”

        “是。”

        顾成威前脚刚走,百顺后脚就跟来了。若是以往,正在叶徐之震怒之时,百顺说什么也不会往刀尖上撞,而眼下百顺是有恃无恐的。

        “有何事?”叶徐之余怒未消,冷冰冰地看着百顺。

        百顺被他看得身体一抖,忙谄媚地凑上前,将怀中的盒子放在案前,“陛下还在蜀北的时候,朝阳公主念你一人孤苦无伴,便亲手缝制了这件衣裳。前几日陛下忙着平息京中流言,奴才没敢来打扰。”

        “难为她还记得朕。”话虽如此,叶徐之看着盒子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心中仍有余怒,便故作冷漠地收回眼神,“打开。让朕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来。”

        “是。”一看叶徐之这神态,百顺松了口气,走起路来都轻松了不少。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摆放整齐的赤黑色衣服,衣襟处可见一条盘旋着的五爪龙,叶徐之一见,眼神都亮了起来,此时还哪里顾得上生气,伸手就将衣服拿了起来,自己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合身吧?”

        “当然。朝阳公主怎么会不知道陛下的身量。”百顺陪笑道。

        “哼,这件事朕便不与她计较了,此事一过,立即将她召回来。”

        百顺料想他说的“此事”是指顾一负伤一事,便也不多语,见叶徐之恢复如常,他不禁提醒道:“朝阳公主理应知道陛下擅自离开京城的事了,陛下也险些在蜀北负伤,等朝阳公主回宫,恐怕少不了念叨。”

        叶徐之脸上笑容一僵,“朕是一国之君,要去何处还需向她通报。”

        “蜀北形势严峻,陛下还不带着奴才只身前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朝阳公主也是为你陛下着想啊。”

        他叹息一声:“朕知道婪儿是向着朕的,这件事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百顺迷茫地看着他,不知他说的是何事,叶徐之也不需他回答,兀自又道:“倾城也是,朕如此信任他。”

        “罢了。吩咐下去,镇南将军御前失语,惹龙颜震怒,故而将他打进天牢,终生禁闭。另外,派刑部尚书与吴太医一同前往邱南。”

        这时可不准百顺不耻下问了,他微微吃惊之后,便领命退下了。

        此事一经流传,又叫暗中观摩的人跃跃欲试起来。

        镇南将军入狱,顾少将军重伤,邱南人心紊乱,宣懿帝派刑部尚书李尚安与太医院德高望重又年迈吴太医一同前往邱南,这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世人,镇南将军一家功高盖主,大势已去了啊!

        吴太医虽然是太医院的老人,但其年事已高,他舟车劳顿地到了邱南,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为顾少将军治病?宣懿帝更是直接派刑部尚书李尚安前往主持大局,这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刑部尚书又如何能好好守住边关呢?这不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吗?

        这宣懿帝也是蠢的,就算近些年来顾一声势过高,他也不该在这个关头,以这种理由将顾成威打入天牢,重中之重是,他怎么会蠢到让李尚安去主持大局呢?

        看来不止是顾家大势已去,大宋,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当事情传到大梁萧月吟的耳朵里,他将眉头一皱:“事有蹊跷?”

        大梁明王江莫禁正在他身旁,闻言扬眉问道:“何以见得?”

        “叶徐之没有这么蠢,更何况他和顾家的关系十分亲近,怎么会想灭了顾家呢?”

        “倘若如此,他的目的是什么?”

        “引我们攻打邱南。”

        “顾倾城的确是生死未卜,引我们攻打邱南,岂不是引火烧身吗?”江莫禁笑问道。

        “不义人中传来的消息,顾倾城受伤是千真万确。近些日子没有叶枝的消息,她或许还在邱南。”

        “难不成宣懿帝认为,这小小的朝阳公主和刑部尚书能守住邱南不成?”

        “所幸,”萧月吟勾唇一笑,“事出蹊跷,知道端倪只有我大梁,我们便静观其变好了,看看是谁做了出头鸟,又看看大宋打得是什么主意。”

        “那暂且不谈这些,你可与那七月国的公主见上面了?”

        “皇兄,你何必揶揄我呢?”萧月吟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