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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偿还



高亢的笛声持续响起,  大殿中一片死气沉沉,  萧月吟仿佛沉浸于其中,对大殿中众人的反应置若罔闻,  一袭鸦青长袍雅人深致,双手微抬着竹笛,轻轻颔首。

        眉峰无意识地皱起,  半敛着眸子,  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浑身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息,  似他的笛声一般,是藏在棉花里的毒针,  看似软弱无力任人拿捏,  实则浑身遍布荆棘,  稍有差池,  就让人命丧黄泉。

        江摇面露怒色,一双犀利的眸子愤怒地锁定在萧月吟身上,可与那人太过相像的眉眼让他愣住了,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殿下站立的男子,如今的神情就似多年前的她一般。

        她倚靠在短榻前,  摸着才微微隆起的小腹,  柳眉微皱起,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释然,“流春,我欠了你很多,  或许已经没机会偿还了。余下的,让这孩子替我还了吧。”

        抚摸小腹的手虽是温柔,那幽深的眸子看过去时,眼中是无尽的冰冷。

        从西陈逃回大梁时,她就恨透了那个男人。当得知身怀六甲时,她甚至起过让这个无辜的生命胎死腹中的想法,但是,她最终没有那么残忍。

        她死之后,这个孩子就如她所说的那般,用尽一切来偿还,从来不会反抗。

        江摇眼中凝起了一层雾气,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自己剥夺了他的一切,难道要连他宣泄的机会也夺走吗?他或许,不忍了。

        当江摇收回了眼神,萧月吟的笛声又逐渐变换了回去,又变得软弱无力,又变得任人拿捏。前扬探究地看着萧月吟,大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谁知腰间空无一物,他摸了一个空,只好无奈地喝了口酒,也没了兴致同他人说长道短。

        一曲落闭,萧月吟不露声色地看了眼前扬,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既然目光撞到了一起,萧月吟也不扭捏,点头示意。前扬因此来了兴致,他为自己斟满了杯酒,豪迈地大笑起来,后道:“曲子着实不错,连我这个粗人都听得入了迷,前扬需得敬大梁这位失而复得的萧公子一杯,不日后你可就是七月国的驸马爷了!”

        此话一出,众人色变。

        江摇脸色也猛地一变,想不到前扬居然如此嚣张,竟敢在大梁朝内称萧月吟是七月国的驸马?这岂不是将大梁与七月摆在同一层面吗?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竟敢当着众位大梁朝臣的面说,这前扬果真是个狂人,恐怕在当今世上,也只此一人敢口出狂言了。

        更让大梁恼火的是,前扬这话硬从其中挑刺儿,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牵风是七月国的公主,千里迢迢从七月国跋涉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驸马爷吗?况且这个联姻还是大梁主动提出的,萧月吟娶了牵风,不就是成了七月国的驸马了吗?

        虽然前扬话说得没错,但是其中的意味就很耐人寻味了。

        显然江摇也知道,在口头上,大梁恐怕就要吃下这个哑巴亏了。若是换个人,江摇保不准还能与其虚与委蛇起来,偏分这个人是前扬,他可正是大梁主动与七月联姻的目的所在。

        大梁闲王也算是名副其实,平日里清闲惯了,显然他并不愚蠢,却是个沉不住气的。见前扬如此嚣张,他当即瞪起双眸,不及江莫禁阻止,便冷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要嫁入大梁……”

        “住嘴!”江摇瞬间怒目圆睁,猛地一拍桌案,剜向闲王的眸子犹如冷箭一般,闲王脸色一白,立即住了嘴,不敢再多发出丝毫声音。

        而仿佛看了场好戏的前扬戏谑地看向萧月吟,后者面不改色,若是寻常人,该是就此翻过篇过了,而前扬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嘴中轻喃着这句话,带这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无论是鸡还是狗,牵风公主到底是我朝的公主。闲王的意思是,牵风公主成为你大梁的一位妃子,而萧公子仍然不是七月的驸马吗?试问天下间,还有比此更为荒谬的事情吗?”他神情一厉,肃立而道:“若陛下无心此事,前扬明日便带公主回朝。”

        自知闯祸的闲王脸色更白了一些,坐在江莫禁身旁已经遏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他忍不住伸手扶向江莫禁的手臂,不料扶了空,他不解地看向江莫禁,当下脸色却更白了几分。

        只见江莫禁脸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与大梁皇帝江摇如出一辙的眸子带着寒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一张,似要说些什么,闲王本就是一无是处,哪里见得兄长如此模样,身体愈发抖得厉害,“别、别说……皇兄……别说……”

        “不过脑子的话日后还是莫要再说,别等有朝一日,没机会再说了。”

        “对了,姑且提醒你一次,月吟虽然常年不在大梁,但是不如你想得那么软弱,日后还是收敛些吧。”

        眼下除了点头,闲王再也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前扬将军见笑了,若大梁无心此事,何必专门为公主设宴洗尘呢?闲王素来心直口快,你何必与他计较呢?”萧月吟的神情至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

        “心直口快?”前扬不免大笑一声,“心直口快地将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比作畜生?前扬这可是在为萧公子打抱不平啊。”

        话音一落,身旁立即传来一道不满的视线。牵风恨恨地扫了眼已经偃旗息鼓的闲王,转眼就听见前扬如此说,眼神立即不善了起来。

        “非也非也。”萧月吟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与闲王关系亲近,时常这般逞口舌之快,料想他今日太高兴,忘乎所以了。”

        “噢?牵风公主是与你成亲,他还为此高兴得忘乎所以?”

        “正是如此。”

        “当真?”前扬狐疑地看向闲王,闲王倒不再用他人提醒,立即应道:“是、是啊。月吟刚归来不久就娶得牵风公主、抱得美人归,我自然是为他高兴的。”

        话是如此说,他看向萧月吟的眼神中却隐含着怨恨之意,似乎将一切罪责都怪罪到萧月吟身上。萧月吟见之弯唇一笑,有些人就是这般不识好歹,萧月吟可以为他解一次围,未必会有第二次。他啊,可是最怕麻烦的啊。

        当然,落井下石这种事,萧月吟也不是不肯做。

        “再说,他将我比作畜生,他自己又是何物?又将父皇和一众兄弟比作何物?”

        闻言,江摇及诸位皇子都将眼神转移到闲王身上,那些眼神就足以扒下他一层皮来。

        前扬面露遗憾,牵风不满地在暗中踢了踢他的腿,警告道:“不许再为难他!”

        “臣没有为难他,为难他的是闲王。”前扬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不许再说了。”

        “公主这还没嫁出去呢,就这么向着他做什么。”

        “草儿不也还没嫁给你吗,到时候换个男子嫁了也不错。”

        “含羞不叫草儿!”

        “叫习惯了。更何况草儿都没拒绝我这么喊她,你还没娶她过门就这么向着她做什么。”

        “……”

        比起伶牙俐齿,前扬是永远敌不过牵风的。

        “前扬将军,这位含羞姑娘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萧月吟笑问道。

        被喊到名字的含羞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萧月吟。萧月吟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谁知含羞一见,脸都红到耳根了,她连忙垂下头去,双手揉捏着衣角,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叫萧月吟看去错愕不已。

        前扬回头一见,立即有些哭笑不得,忙起身抱拳道:“陛下,请容臣带含羞先行退下吧。”

        “可是含羞姑娘身体不适?朕马上唤太医来。”

        “并非如此,只是含羞有些怕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摇扶膝大笑起来,摆手便作罢。

        前扬与含羞前脚刚走,萧月吟后脚就抱恙先行离开,本在此宴中萧月吟是不该事先离开的,江摇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便让他走了。

        出了大殿,他遣散随从,径自向外走去。路过一处凉亭,他驻足,两步上前,在石凳上坐下,途中腰间所系的玉佩忽然掉落下来。这次,没有碎。

        他弯腰拾起来,将玉佩摩挲在掌中,“这次怎么不碎呢?”

        此玉非彼玉,如何会碎呢?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疾风袭来,他右手握紧玉佩,回身接过空中飞来的石子,对来人叹了声气,“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来人不是他人,正是牵风。

        “我还知道,父皇派使臣商量联姻一事后,从七月国来的人绝对是你。”

        “嗯,谁让我对你情有独钟呢。”

        萧月吟喉头一哽,神态放松下来,“若你所说的情有独钟,是和他们将我骗去青楼,这倒是世间少见。”

        此时的牵风一改方才在众人面前的恬静,大步迈上石阶,亭中几盏灯笼的光芒下,看得出她着实神色丝毫不改,丝毫不为此感到难堪。她大喇喇地坐到石凳上,嫌裙摆碍事就随意翻到膝上,单手撑着下颚,轻浮地说:“时隔多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很后悔当时直接扔下我跑了?”

        “不害臊。”萧月吟没好气地好说,他正要将玉佩重新系上腰间,就被一只手夺过,“还给我!”

        他语气一厉,牵风却浑然不在意,将玉佩上下看了看,道:“假的而已,你紧张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是假的,还给我。”萧月吟眉头紧皱,似乎有些愠怒,见状,牵风只好将玉佩递给他,“谁送的?”

        “与你无关。”

        “这么冷淡?你不怕我将当年的事抖出来啊?”

        “我怕什么?反正是你不知廉耻。”

        “这不叫不知廉耻,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娶我,那时候不就那个方法比较管用吗。”牵风丝毫不在意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说。

        “那如果我还是不娶你呢?”萧月吟问道。

        “哼,你会吗?你如果不娶我,那事情就麻烦了。”

        “好在我跑得快。”

        “坐怀不乱的功力无人及你。”

        “……”

        牵风看向他腰间悬着的竹笛,“你再吹笛子给我听一次吧。”

        “为何?”

        “你再吹一次,此事我日后绝不再提。”

        萧月吟疑惑地看着她,内心挣扎一番,慢慢取下竹笛,放至唇边。果不其然,笛声还是轻缓地响起,牵风站起身来,绕到萧月吟左侧,笛声却逐渐高亢了起来,牵风仔细地看了眼尾口处,轻巧地避开,“吹那么用力,你想杀了我啊?我要是死了,谁和你成亲。”

        将竹笛放下,萧月吟垂下眸子,无由头地淡笑起来:“我是不会和你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