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离开后不久, 孙撷之就一直在兄长房中来回地踱步。
看得孙小五晕头转向, 沉着脸说道:“出去。”
她步子顿了下来,一脸焦虑地看向孙小五, 头上依旧戴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衣着黛青色,看上去比往日素雅了不少。
“有蹊跷。”
“有何蹊跷?”
孙撷之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他, 大步向他走来, “你这个榆木脑袋!李大人需要墓穴入口的准确地点,敢派遣婪儿前来询问?”
越说她心中越发不安, 推了孙小五一掌之后,拍了拍两袖, “不成。我得去看看婪儿, 她可千万莫做傻事!”
见自家妹妹神色格外严肃, 孙小五也品尝到了些许端倪, 他直起身来,将剑系到腰间,正了正衣襟,“你待在家中,我去。”
“你去金鹿门, 婪儿说顾将军就在金鹿门, 我去将军府看看。”
金鹿门寻常百姓不得随意靠近,孙撷之就算有心去金鹿门寻叶枝也无能为力。她可不敢轻易乱了规矩。
孙小五点点头,两人面色沉重各自去向一方。
将军府上众人行色匆匆,孙撷之往昔常与叶枝同去同归, 故而府上人都识得她的相貌,入府后无人阻拦她,意外地是也无人招呼她,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路走过好几条曲折游廊,才撞见一个看上去游手好闲的老人。
此人颇有闲情惬意地观赏着突变的天色,正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吴太医。
“吴太医,公主在何处?”她焦急地问道。
吴老儿负手站在游廊一边,白发苍苍,身立如松,颇有些傲骨清风的意味。他疑惑地看了孙撷之一眼,“公主不是去拜访你了吗?”
孙撷之瞬间面如土色,“公主她早就离开了 ,她还询问了瞭望台消息。”
吴老儿也陡然色变,“她问了什么?”
“瞭望台下荒废的墓穴的另一个入口的位置。”
“她走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您说她会不会……”孙撷之不敢继续说下去。
“老夫也不敢断言,公主向来不是冲动之人,如今顾少将军也不在府上,罗太尉身体虽无大碍,但还没醒过来,这该如何是好?”
“罗大人、罗大人一定有办法!”
吴老儿凝眉思忖瞬息,点点头,道:“老夫去看看罗太尉,你去找下人,看看吉光还在不在。”
“嗯!”孙撷之应了声,就小跑着离开了。吴老儿叹了声气,也向另一边走去。
房中,罗君无依旧是叶枝临走时的那个姿势躺在榻中,面容十分恬静,似乎正在熟睡中。罗君无不久前才溺水,好不容易能睡着,吴老儿心中不落忍,犹豫了好片刻,最终硬下心肠,上前扶住罗君无的肩膀,晃了晃,“罗太尉,罗太尉。”
几乎在瞬间,罗君无浑身一个激灵,眉睫颤了颤,呼吸一滞,眸子缓缓睁开了。眉头不经意地皱起,眼中带着些许迷茫之意,他咳了两声,吴老儿见状回身为他倒了杯茶水。
他半撑起身体来,汗水浸透后的衣裳还有些湿润,他不禁拉开了衣襟,眼神在接触到衣裳时一凝,状似无意地问:“谁替我换的衣服?”
溺水之前的事他都记得,大概是被人捞上来了。只是……谁替他换的衣服呢?
吴老儿将茶盏递给他,“顾少将军。”
罗君无松了口气,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伸手揉了揉额头,感觉身体软绵绵的。
“那孩子呢?”
“已经回家了。”
“其他人呢?”
“瞭望台发现了敌情,李尚书已经带兵前去支援,震野将军也混在队伍中,顾少将军如今正在金鹿门等着消息。”
罗君无面容沉着地点了点头,“金鹿城的确不需再退让。”
吴老儿瞥了他一眼,将自己从小六那里听来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听完了所有,也知道瞭望台的人之所以不撤退是因为叶枝的命令,他眉头微微皱了一皱,“阿婪如今在何处?”
“公主本打算亲自带兵支援,龙副将却说李尚书带兵最为合适,老夫猜想她心中不甘,又自责于自己让瞭望台陷入危险,”他看了眼罗君无脸色,才继续道:“她从孙家得知了瞭望台地下墓穴的玄机,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了。不久前,顾少将军已经发出讯号让他们躲进墓穴中,在没有人引路的情况下,公主她就算不被敌军发现进入了墓穴,也无法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进入深层墓穴,情况很危险。”
罗君无脸色苍白,听完吴老儿的话,脸上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慌乱,“阿婪不会鲁莽行事,应该不会有事。”
嘴上这么说着,他自己心中也拿捏不准。
“糟了!”房外孙撷之大喊一声,罗君无浑身一颤,又听她喊道:“吉光也不见了!”
“出来。”罗君无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两个黑衣人从不知名的角落里蹿了出来,他们面上遮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冷漠淡然的眸子,“有何吩咐?”
“公主呢?”
“公主临行前,让属下二人寸步不离地守在房外。”
“她早就知道你们的踪迹?”
“是。”
罗君无眸光冷冽下来,“陛下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护在公主左右。”隐卫淡淡地说。
“在阡大人的死因上,你们便已是玩忽职守,陛下已经对你们网开一面,若今次公主有什么意外,本官绝不饶恕你们。”罗君无少有的尖锐让隐卫面面相觑,“公主持有朝阳令,属下不敢不从。”
“去追。本官随后就到。”
“属下遵命。”语罢,两道黑色的身影如一道稍纵即逝闪电,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孙撷之一见这架势更是胆战心惊了起来,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罗大人,婪儿都走了一个时辰,恐怕都已经到了瞭望台,怎么办?”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罗君无定了定心神,“事已至此,只希望李尚书的援军能早些赶到,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理应不会有事。”
边说着,他掀开被子走下榻,“孙姑娘先回家中侯着,君无定会将公主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叶枝不是平庸之辈,亦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她更加不会任性妄为,既然她决定去瞭望台就一定有原因和把握,罗君无不信她会毫无头绪地去送死。
叶枝相信他,他又何尝不相信叶枝呢?
“罗太尉,你方才醒过来,恐怕不便行动。”吴老儿担忧地看向他的双腿。
罗君无神色不改,“无碍,只是在湖中受了刺激,并不妨碍行走。”
“我、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她。”孙撷之喊道。
走进屏风后,他迅速地将湿润的衣服换下,墨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脑后,他无暇去整理,对孙撷之说道:“公主会武,保全自己不成问题,孙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况且君无现在也没有过多的精力保护你。”
话已至此,孙撷之再坚持就是添乱了,只好点了点头,后又愣了片刻,说道:“那顾将军哪里……”
“此事暂且瞒着师兄。”
以顾一的性子,在得知叶枝前往瞭望台之后,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带兵寻过去。
“可是我哥已经去金鹿门了……”孙撷之忐忑不安地看了眼罗君无。罗君无平素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孙撷之意外地有些畏惧他,因为在她的观念中,罗君无是个很残忍的人。
尽管他的残忍,只是对于他自己。
“既然如此,劳烦孙姑娘去金鹿门走一趟,告诉师兄和小五,公主正安稳地待在府中。”
“那你打算怎么去瞭望台?”
“从白鹿门绕到瞭望台东面,想必公主也是从瞭望台出发的。等君无到时,李尚书带领的兵马也已到达多时,君无便与他们会合。”
阿婪,我相信你的决定,也相信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他犹然记得,当他陷入冰天雪地之中时,有个女子轻轻地告诉他现在很温暖,和她的手一样温暖。那温热的手,隐隐在脑海中盘旋。
十年之中,无日无夜地修习也罢,与师叔背道而驰也罢,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仅仅是为了报仇。
不要受伤,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