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定山河 > 第85章 离花

第85章 离花



“他不说自然有他的缘由,  就像你我,  你能对天发誓,你对我毫无隐瞒?”

        牵风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没有作答。

        “只要无关痛痒,我不会问你。”

        脚边的石头都快被她碾碎了,她才扬起头,  “别耽误时间了,  再不回去,老鹰就该亲自找你来了。”

        叶枝赞同地点点头,  低头看了眼残缺的裙角,那张异常扭曲的脸就浮现在眼前,  绝对不想再多看一眼,  偏偏他脸上的真挚让叶枝久久不能忘怀。牵风催促她,  应了一声,  将此事压在心中。

        置办好了所需的东西,两人踏上了归程。

        叶枝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几次三番险些撞到牵风,无需再忍时,牵风回头怒视着她,  “魂儿都没了?”

        叶枝缓缓地抬起头来,  认真地问:“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看到了。怎么,吓着了?”牵风不以为意地说。

        她低头继续凝视着足尖,沉重地叹声气,“只是觉得可怜罢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乞丐头脑有毛病,  脸八成也是被烧过,眼睛可能是被硬生生剪出来的口子。七月国有个傻少爷跟他一样,被烧掉了半条命。因为他半夜溜进农户家,将农户家不足半岁大的婴儿偷走,耍腻了就扔到山里,害婴儿遭山里的恶狼围食,尸骨无存。傻子的父母在当地颇有人脉,农户便上京告了御状。”

        叶枝倒吸了口凉气,实在难以想象,“你父皇如何处置他?”

        牵风嘲弄地笑起来,“朝廷里的大臣为了向父皇示威,以‘不知者无罪’的由头为傻子开脱,逼父皇不得不赦他无罪,反而将农户一家逐出京城。农户夫妻最终撞死在城墙上。自此之后,朝廷大事,父皇再也做不得主了。”

        “政荒民弊,将亡也。”

        “他们以为在京城可以讨回公道,结果惨死在城门之下。即使有前扬和丞相在,父皇已经软弱得再也无法反驳大臣们的话,这样的七月国,怎么还能继续独善其身?”牵风眯起眸子,眼中的悲怆让人不由为之动容,“农户夫妻的死,引起了当地的大动乱,百姓将他的父母绑起来,将傻少爷一人关在屋中,企图放火烧死他。”

        “讽刺的是,官府派人救了他一命。”

        叶枝听后久久没有言语,沉默地向前走了几步,风吹向干涩的眼眸,让她无可避免地半眯起眸子,她蓦然开口道:“你恨他吗?”

        “父皇吗?”牵风停下脚步,迷茫地看着前方。

        “嗯。”

        “恨。”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个字,锋利的气息在下一刻又归于沉寂。“以前的父皇不是这样,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叶枝迟疑了瞬息,慢吞吞地覆上牵风的肩头。

        叶枝无声地安慰让牵风的身体颤了颤。叶枝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回客栈,明日启程。”

        单薄的背影映在牵风的瞳孔中,乍起涟漪的眸子迟迟不肯收回。瞬息之后,她苦笑地摇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两抹缥色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长街中,临近午时,长街中更加熙熙攘攘,两人各自拿着东西也懒得同他们挤来挤去,就岔进巷子里,企图找条相对僻静的路绕回去。

        清晨困乏无力,没咽几分下肚,如今枵肠辘辘后悔晚矣。

        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回客栈,偏分叶枝是个不识路的,岔进了巷子里,找不着路出去,折回去又有心无力,更加可恨的是,这方圆五百里竟然一户人家都没有,连犬吠蝉鸣都十分罕见。到这份儿上,牵风连埋怨她的心情都没了,拆开封好的干粮,麻木地送进口中,实在难以下咽。

        “咳……水……水!”牵风拽住叶枝的胳膊,一张脸被噎得都快紫了,叶枝浑身一个激灵,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子,粗暴地扯开酒封,不等她亲自递过去,牵风急不可耐地夺过,提起酒坛子往口里一罐,好在米酒不辣,她狂咽了好几口,才将喉咙里的干粮下去,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扶着叶枝的肩大舒了好几口气。

        叶枝将她搀到道旁的石墩子上,好笑地说:“我又不跟你抢,急什么。”

        只顾得上喘气的牵风扬了扬手,又灌了口米酒,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奄奄一息地说:“实在不行,咱们原路返回吧。”

        见叶枝不作语,她无力地叹息一声,撕开干粮,一半递给叶枝,“吃点。”

        “我不饿。”

        牵风也不勉强,一把塞进嘴里,泄愤似的狠狠咬下,又抱起酒坛子灌了一口,喝完又推向叶枝,“喝点?”

        叶枝挨着她在石墩子上坐了下来,正好有点口渴,接过酒坛子喝了一口,事后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角,抱着酒坛子冷不防地笑起来。

        抢了牵风剩下的另一半干粮,慢悠悠地吃了起来。牵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边吃边探究地看着她。

        心中长久的郁结竟然在此刻解开了。萧月吟也好,罗君无也罢;来雪也好,皇兄也罢。她何必暗自琢磨无用的东西,如今她的任务,只是去见“他”。

        “开窍了?”牵风试探地问?

        叶枝斜挑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别太小看我,你对那罗君无罗公子明显异于他人,罗公子对你嘛,亲疏立见,没少为此事烦忧吧?”

        “是啊。”对这种事叶枝向来不爱隐瞒,反正死前就是人尽皆知,原本打算重活一回将此事压在心底,瞭望台一事后,罗君无便有所察觉,她再遮掩也无济于事,自然不在乎多一个人知道。

        “想你贵为大宋公主,也有求之不得的人。”

        “少说风凉话。歇够了,走吧。”

        她自顾自地起身朝前走去,牵风忙不迭地跟上。

        “汪汪!”少时,前方传来一阵类似犬吠的声音,牵风一听,瞬间笑得花枝乱颤,“这是哪家的小孩儿,什么不学,偏学狗叫。”

        “汪汪!汪!”声音继续传来,叶枝攒眉看去。她看见半里地外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溪边三四个少年正在追赶着谁人,那几声犬吠正是从空旷的溪边传来。

        “汪!”暴怒的吼叫让叶枝眉头皱得更深,牵风见后,道:“你别多管闲事,他们年纪小,闹着玩呢。”

        “汪!”

        叶枝摇头道:“我看不像,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牵风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叶枝就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她怀里,自己大步流星地朝溪边走去。

        溪边的几位少年并未发现她的到来,依旧拿着拇指粗的树枝逗弄着地上匍匐着的人,天真浪漫的欢笑声伴随着犬吠传入耳朵里,叶枝瞳孔骤然一缩,心中腾起一股怒火。

        只见那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双手捂在怀中,紧紧攥着一片缥色的布料,被树枝轻轻一戳便颤颤身子,攀爬着将头转过去,被树枝狠狠抽在身上便发出一声犬吠:“汪!”

        像一只无能地、只知道蜷缩着身子的幼兽。他反抗的吼叫声并未得到重视,反而引得众人发笑,继而变本加厉地抽打他,接二连三的吼叫声成为了少年们的乐趣。

        一位少年挑开他的手,看见他怀中的布料,立即大喊道:“你又从哪家偷来了衣裳?”

        他像是被拔到逆鳞,忽然抬起来,双目猩红地看着少年,“我、我的!”

        喑哑的声线和那张扭曲到极点的面孔让少年吓白了脸,想往后跑,奈何双腿发抖毫无力气,怎么也挪动不了分毫,同行的少年一见,纷纷青白着一张脸,扔下树枝,慌不择路地逃跑时还不忘架上腿软的少年,几人跌跌撞撞险些掉进溪水里。

        叶枝走近后,也没了惩治他们的想法,她走到那人身前,“你爹呢?”

        他看到了叶枝,慌忙地用头发将脸遮起来,才唯唯诺诺地说:“我没有爹……”

        “你一个人在这里?”

        “嗯……他们说我脑子有毛病,爹娘不要我……”

        “可要跟我走?”

        他匍匐在地上,发着抖往后挪了挪,分出一只手遮在脸上,“我的脸很丑……很吓人,会……会吓着你。”

        “我不怕。”

        “不、不能跟你走。”

        “为何?”

        “他……他在……不能……”

        叶枝知道他话里的“他”是谁,无非是先前遇到的牵着马的老汉。

        叶枝顺着他的话问:“你何时遇见他的?”

        “我不记得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枝,生怕她会因此抽打自己。意料中的抽打并未落下,他看见她弯着眼睛笑起来。

        “他是这里的人吗?”

        他将头紧紧贴到地面,没有应答。叶枝料想他并不知情,便没有再问下去,牵风正好走了过来,一不留神将脚边的野花踩断,她自己尚无知觉,就见一只手缓缓向自己伸来。脚边突然多出来一只手来,吓得牵风大骂着向旁边躲去,那只手却攥着断掉的野花,轻轻地攥到怀里,生怕弄坏了它。

        分明周围有很多生机勃勃的野花,他宁愿攥着已经折断的花。

        牵风愣了下来,与叶枝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地将离自己最近的一朵鲜红的花朵碾断,果不其然,那只枯瘦的手又默默地伸了过来,攥住了花朵,又拉进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颓废这么久了,断更断得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