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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韩铁衣一大早起来寻了一圈,却没见李晓二人,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只觉这几日庄内人越发少了起来。也许都去过晒秋节了罢,韩铁衣心下道。

        可他无山要登,无人需念,目前只有五脏庙要祭因为他饿了。

        于是韩铁衣按着印象中灶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一个人都不曾见过,四周寂无人声,好似一夜之间陶白钱庄成了空壳,这让在栏杆四围远眺的韩铁衣突然生出几分“古往今来谁不老”的慨叹来。

        远远便见了那半掩着的,往外散炊烟的门,向前几步,推门一望,韩铁衣怔了个完完全全

        那个看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李韫琋居然正在下厨他此时此刻正穿梭在充塞着烟火气的灶台前,因为蒸气萦绕,李韫琋面上红泛桃花,身着了藕粉色箭袖袍,腰间束了月白色鸾带,一股英爽之气聚于眉宇。

        韩铁衣有些个懊恼,当初在李闫卿身侧,怎就不多向那人学学词赋;或在晓舟珩吟风啸月时少取笑他两句,要不然自己此刻脑中也不会只有仙女二字。

        听见声响,李韫琋回身一瞥,见韩铁衣在门口,又掉过头去,似乎已经是习惯了他的数次的不请自来。

        “用,用不用我帮你”韩铁衣赶忙上前几步,瞧见眼前的零零碎碎,却发现有些无从下手,当下便是又慌又急,怕李韫琋觉得自己碍事,斥责自己几句,不容他在此处呆。

        “你当真如此中意我”李韫琋又是举眼望去,略略在韩铁衣身上逗留了那么一会儿,便撤了回,只听他低语,“可是韩公子,我也没甚么好。”

        “你在我看来,就是最好的。”韩铁衣忙道,又怕他不信,补充了一句,“我不诓你。”

        在韩铁衣充满热望的眼神中,李韫琋依旧是风轻云净地应了一句:“可是你并不了解我,我亦然。”

        “以后会的,你想知道甚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我不回去了,我就呆在这里好不好。”

        李韫琋手下一停,侧过身子认认真真盯着面前这位看似分外固执的男人,这厢是怎么在也盖不住的獐麇马鹿:“以后,可是没有以后了。”

        正当韩铁衣还在思索李韫琋话中之意时,便见眼前递来一块小碟装着的花糕,韩铁衣下意识接过,只听李韫琋道:“吃吧,我也第一次做,你且试试。”

        韩铁衣来不及雀跃,连手上的温度都还未来得及丈量好,那份激情就在瞬时呈了酒阑灯灺的征兆来

        “我去穆王府了,今日他邀我一同登高,回见。”

        可是韩铁衣到嘴边的那句“回见”却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他根本不想与他回见;他想与他时时胡海神聊;他想陪他日日过得长久宴,朝朝岁岁奉吹花。

        在这孽海茫茫中,萧条秋景外,烟霏欲雨边,韩铁衣想就此深陷自己为自己设下的幽囚内。因而这手上的花糕便是重负千钧,搁在嘴里也是承了众生之疾,甚是苦涩。

        李韫琋才迈了步子,只觉身后蓦地伸出一双有着横练筋骨的手臂,紧紧地将他箍住,李韫琋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退了好些步,就要被袍子绊倒之时,后背便稳稳贴紧了韩铁衣的胸膛。

        “你就不能,对我笑笑吗”韩铁衣呼吸有些急促,却是再难抑了那狂乱细碎的心跳,“我也没有那么不堪看罢,佩芷,唉,佩芷。”

        也不知怎的,佩芷二字让李韫琋脚下一软,仓促不能应,还没等他嘴里生出甚么词来,韩铁衣就松了手:“失礼了,你骂我罢。”

        李韫琋勉强扶着桌沿转过身来,轻轻捂着嘴咳了几声,但见韩铁衣有些无措地垂首立在自己面前,也着实想不来为何这样一位雄躯凛凛的沙场豪杰,怎就甘愿在自己这处的南墙上三番五次撞了又撞。

        即便自己站在略略弓腰的韩铁衣面前,自己也才堪堪到他肩膀,这样恰好能看见他双有点受伤的瞳仁那片清湛澄明中略微带着些烟灰色。

        这样细细一看,眉骨颇有棱角,眉黑稠浓密的韩铁衣好似有几分不像中原人。

        李韫琋打量了这么个人半响,下意识便赦了他的不敬,也不知出于何故居然感到有些好笑:“韩东叱,我训了你,你就改得么”

        韩铁衣不知李韫琋何故发笑,听他唤了自己的字,心口下更显杂乱无章。难得见他开颜一次,这厢韩铁衣也跟着蹩脚地憨笑起来:“应该应该是改不得。”

        再说此刻在天宁城某处药铺的李晓二人,这两人正立于堂中,与店中小厮大眼瞪小眼。店内旧且破,搁置药材的架子摇摇欲坠,不知是因为少有人光顾还是如何,除过充盈着的药材味,剩下的似乎也只有寒酸二字了。

        三人同在一处,竟然愈显逼仄。

        “二位公子是看脉还是”小厮见二人是生面孔,虽不似陶白钱庄之人,但皆是丰神俊彦,又是缯帛在身,照了一室光彩,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惶恐。

        对于病理用药,李终南一向是信手拈来,毕竟将心比心来说,自家师父要比铸剑少主靠谱多了。自己背了医书,将师父留下的那些药单探究了一次又一次,此番研精致思,加之五年漂泊间的磨砻淬砺,自然小有所成。可惜那日李终南只顾着注意渺渺脸上的青斑,却忘了祝离忧。现在想来,那日他难看的面色并非全是由于覃昭的狂妄言辞,反之,有可能是他本就是重病在身。

        他那很重的病,很有可能与自己一样,素体虚弱,外邪侵袭,是患了心痹。

        只不过自己还尚且恢恢有余,至于祝离忧

        “不了,就是抓些药来。”等李终南收好那些个往时的渺虑后,冲那有些茫然的小厮道。

        见是真心要做买卖,小店似要就此蓬荜生辉起来,小厮马上觍着一张笑脸,逢迎道:“使得使得,公子要甚么药,还是有哪位大夫的方子”

        李终南一眯眼,:“可有炙甘草”

        “自然自然,入秋了易生肺燥,拿炙甘草泡水,健脾益气和中,二位要多少”

        “不多,三十五斤有吗”

        那小厮一愣,腰马上就不弓了,立即比谁都挺得直,一收方才恭敬之态,面上旋即瞪起眼来,扯着嗓子道:“你们这些人有甚么毛病整日来这小馆子闹事有甚么意思”言罢袖一甩,将柜台上的药碾与钵槌一并扫到地上去,哐当好一阵响。

        碾子咕噜咕噜滚至晓舟珩脚边,让他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李终南出此诳语,如此明显的戏弄,也怪不得那小厮动怒。

        柜后深红色的门咯吱一声,那头边便出来一位中年男人,看衣着打扮像是掌柜。那人见几人尴尬,赶忙一边作辑一边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不是不与公子配,只是前些日子其它一味药送出去了多些,一时间来不及补上,损失颇大,以后便不做这样的营生了。”

        李终南一挑眉:“那一味药是甚么”

        那掌柜还没来得及张口,那个小厮便接到:“还能是甚么,是老子分了一天的桂支”

        李终南听闻眉头一皱,不顾那小厮的无理:“送出去了多少送往何处了”

        小厮快言快语:“谁他娘的知道是哪个龟孙,一会儿要,一会儿又不要的。”

        掌柜又是没插上嘴,只得在小厮抱怨声末了,讪讪道:“大抵就是个这么个情况,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二位”

        李终南点点头,应了一句理会得,这厢便拉着晓舟珩出了那间药铺。

        出来后的李终南甚么也没说,只是又让晓舟珩与他去了城中的其他的药铺,问法也都大同小异,不过变得是李终南口中的药材名称,甚么麦冬,火麻仁等词是换了又换。

        待二人从最后一间铺子出来后,晓舟珩心中明晰起来,虽自己对药材一窍不通,但那些从李终南嘴中相继而出的,明显是一个方子。这下晓舟珩眼前不由晃过祝二当家那张掖起笑的脸来,心中遂即生出无限唏嘘:“这个祝离忧,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是了。”李终南长吁道,“祝离忧比我辈还深谙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这等道理。”

        那炙甘草、桂支、麦冬、火麻仁、大枣等等,正如李终南所猜想的那样,还真是医治心痹的常用药材。虽人与人体质有差,但主要的方子,大抵上还是相似的。

        “他要吃多少味药,就去了多少家药铺,就是为了不让旁人知晓他沉疴难愈。”

        日光洒在晓舟珩有些微痛的肩头上,他只觉眼前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各个喜逐颜开,携酒提糕,赏菊登山,步步迈向象征着重阳日的萧疏云树里,配着满目秋声,满地秋阴,还真是一派佳节好景致。

        “而且还是不治之症。”李终南挪步子靠晓舟珩近了些,顺手取了他发丝上的一片枫叶,略一松手,一叶西风作,飘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晒秋节:重阳别称。

        灺:xiè,残烛,或灯烛熄灭。

        獐麇马鹿:举动匆忙慌乱的人。

        磨砻淬砺:o  ong  cui  i  刻苦磨炼。指切磋琢磨,反复研讨。

        列举的中药类目就是个大概,切莫深究。

        祝离忧可能患的是某种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