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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人语西风,冥山欲收,天澹星稀,晓莺残月里,恰遇凄凉时候。

        就在晓舟珩与韩铁衣都被这生离死别的气氛扼到喘不过气来之时,李终南来至他们二人面前。

        他那双深长眼眸中尘烟俱散,有些荒芜:“佩芷让我与你带一句话。”

        “甚么”韩铁衣眉间漫着不可消去的悲凉,声音残破不堪。

        李终南亦觉得自己残忍无比,好似在做那个刽子手,当面宣判他的死期,不仅要斩下他的首来示众,还要连带着剖开他的心来供人妄议:“他让你带灼灼走。”

        韩铁衣愣了一阵,像是被人钉在了这片尘网牵缠之上,他终归还是往后瞧了瞧那漆黑的门里,似隐约还能窥见一角红衣,麻木地点了点头。

        他迫近那树边,略一伸手就勾到了那红木鸟笼,有了这一突如其来的颠簸,灼灼惊慌不已,在笼中扑扇着翅膀那日韩铁衣邀李韫琋喝茶之时,他自然是拒绝了,好像还有些生气,最后只是允韩铁衣帮他换了鸟食。

        “家什是收拾不得了,我去取剑,即刻便走,不能耽搁。”说罢李终南安置好了眼中心头的云冻江梅,一个闪身就去到了自己庄上住处。

        不出一会儿也就回了来,还为晓舟珩多带了一件外袍,为他披了上。

        “东叱兄”二人回看向韩铁衣,只见他还傻抱着那鸟笼,灰色眼眸中的抑郁早已结了网。

        “啊。”韩铁衣回过神来,像是苍老了十余岁,“走罢,我没甚么要带走的,除了”

        李终南别有深意地一扫韩铁衣,这厢三人便急匆匆下了山。

        在陶白钱庄住这些时日里,上上下下数十次,每次晓舟珩都觉苦不堪言,尤其自从发现腰不好了以后,还让李终南背过自己几次。

        但今夜,尤其这石阶却是尤其短。

        李终南锁眉,韩铁衣不语,晓舟珩喟然,此去断绝,人人俱是四分五裂。

        就当几人下到最末的一阶时,只听耳后一阵轰隆巨响,回首处但见赤腾火焰,毒焰冲空,浓烟布野。

        “韩某身为我朝男儿,堂堂汉子,着实做不得腲脓血。”见此情形,韩铁衣瞬间将脚收了回来,反放在倒数第二阶之上,这厢顺势将鸟笼递与晓舟珩怀中,低声叮咛道,“恕汀,一天三顿食,两次水,矜贵雀儿,勿要忘了。”话语既落,只见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就往火光中奔去。

        “韩东叱”晓舟珩见他要回那大火之处,转头嘶吼一声,就去抓韩铁衣,“使不得韩铁衣你给我回来”

        晓舟珩还未抓住,韩铁衣便消失不见,而自己也被李终南一把摁住后颈,提着往前走。

        “李终南你放手东叱留不得,留下便是死。”晓舟珩心中那一点自持终觉还是炸裂开来,他如街边市侩般声嘶力竭。

        “那也是他自己选的。”

        “不妥不妥起码让我与他告别一声。”也不知李终南纤细的手腕怎样生出的这样一股力,“李终南”

        李终南依旧没有放手,任由晓舟珩一人哀哀欲绝,歇斯底里:“李终南你放开东叱是我之挚友,我不能让他去送死”

        “恕汀,恕汀。”晓舟珩自觉身边那人音色微变,艰难瞥眼望去,李终南竟是红了眼眶,“别回头,当我求你。”

        就在晓舟珩怔愣间,已经是被李终南踉踉跄跄拖着走了好些步子:“李终南,你说甚么”

        “他本就没想着要走,你可知他成为疾斗铁父韩东叱之前,他乃何人”

        晓舟珩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李终南在说些甚么:“你”

        “数十年前,从北边来了一名年轻人,他接了铸剑山庄的拜名帖后,在青绮录上留了名。”李终南见晓舟珩不使蛮力了,手也撤了去,在方才后颈之处抚了抚,“那人可谓是神勇不凡,所持双斧独行,虽最终败在了铸剑少主手下,但还是一战成名随后说是入了军籍。这些年过去了,我见到他第一眼时,还是认得了。”

        那年他叫嘶风翻月韩铁衣。

        人在斧在的嘶风翻月韩铁衣。

        原来,有些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变过。

        来时满眼尽是红叶青山,走时血染淄梁,自是行云难定。

        其实在邀他们几人来钱庄之时,李韫琋就料定他有此番结果么

        “不对,终南”一念掠过,晓舟珩乍然间明了方才在李韫琋房中,自觉的那份别扭为何物了,“我且问你,为何那日不是穆王去倒酒了”

        “佩芷估计说的算计就是这个罢,穆王的将计就计还是”李终南犹豫道,“那日”

        晓舟珩两耳嗡鸣作响,自己怎么能被如此牵引着入了这般圈套内他与李终南何尝不是被算计了两人又是目光相交,不由一同道:“画屏”

        可二人来不及惊讶与后怕,李终南忽地伸臂一挡,将晓舟珩护在身后,目光一沉,一扫暗沉夜幕中的四周,缓缓从剑匣中拔  出了剑。

        “恕汀,有杀气。”

        果真不过须臾,烘烘火起,烈烈烟生间,焦糊之味扑面,陶白钱庄俨然是是无间地狱。

        韩铁衣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踏入了那片回禄之灾里。

        “这他娘的咳咳。”韩铁衣将放在某处的双斧一取,烟气入了喉,咳嗽了两声,眼睛迷得也逐渐看不清了,抬脚迈过一处倒下燃烧着的木梁,“佩芷,你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一片红光中,端坐于堂中的李韫琋一抬眼,见了那昂藏隐天的男人立于门外,启唇嗔道:“你怎就回来了。”

        韩铁衣笑得坦然,那一点惆怅不得在见到那人无恙后就遁逃而去:“我要与你同葬。”

        “痴心妄想。”李韫琋仰首大笑一声,手从已经发烫的木椅上撤下,“我这种恶人,死后必会是食肉寝皮,哪里来的茔地”

        韩铁衣走至李韫琋面前,微微俯下身子,抬手抚上李韫琋的脸,他的手安心至极,有长年持斧磨出的厚茧,与周遭的神焦鬼烂可谓是万枘圆凿:“我以骨为低,以筋肉为壁,做你的四块半,如此一来,这一世你是逃脱不能了。”

        “甚好。”李韫琋任由韩铁衣把玩自己鬓边青丝,一偏头,露出一排贝齿,“东叱,我也没想着要逃。”

        黑烟更浓,余下房梁也似有不稳,摇摇欲坠,韩铁衣单手将李韫琋一把揽过,这厢就往里屋走去,脚一踹,那雕花窗便落了一半去。

        韩铁衣小心护着李韫琋从那空隙中挤身而过,只听怀中人道:“东叱,咳咳,你可知那窗有多贵么”

        “贵”韩铁衣笑了一声就收了,只因他觉得李韫琋喑哑,喉咙定是被熏坏了,  “佩芷啊佩芷,你都要把这钱庄烧了,还与我讲起这来。”

        “可不,我烧是我烧,我自个儿乐意;你毁是你毁,你自然要负责。”李韫琋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眶,“怎么你不愿意不过区区三百贯,你就舍不得了”

        “我的仙女。”韩铁衣忍俊不禁,终于是寻到了那边灶房台上的碗,随即新打了一份水送至李韫琋唇边,“这世上我就只是舍不得你。”

        李韫琋忙接了碗喝下水,掩了那份不自然,以及他那通红的耳根。

        “这下山之路出过那一条,可还有他处”韩铁衣道,“我怕有人正在赶来,虽说阿蒙与恕汀选的那条,但终归还是能脱身,也算给你我二人一些时间。”

        李韫琋手微微一停:“你知他不是李府八少爷”

        “嗯,他是江山玉医李贤槻的徒儿,曾有几面之缘,不过他们也过分相像了。”韩铁衣接过李韫琋手中的碗,将剩余的水仰头喝下,“当年与铸剑少主不打不相识,被他伤后我在铸剑山庄住过几日,那几天,便是得了江山玉医的医治。当年阿蒙还分外青涩,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水饮毕,那头火势已是难控,二人便忙寻了另一条山路,那道没得石阶,分外难行。

        四周黑黝一片,杂树蔽目,似要挡二人住去路,李韫琋眼前模模糊糊,不甚清楚,这厢便问:“你之双斧如何”

        “青绮录可曾听得么,我曾留名于那之上,自然是拿得出手。”韩铁衣道,“就算不如何也不会教他人伤了你。”

        “你还真是”李韫琋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适应韩铁衣张口闭口的肉麻之言,这厢嘴角一扬,“只怕是陶白钱庄构造如何,覃昭那个狗贼已是摸得清了,还有劳东叱杀开一条血路来。”

        自二人刚来到这后面,便感受到面前压迫而来的不详动作也真够快的,那个画屏还真是忠心耿耿,李韫琋自嘲一下,连自己也有被人心蒙蔽的时候。

        “自然。”韩铁衣将袖口翻上,扭头冲李韫琋笑了笑,“若我赢了,可得佩芷一吻么。”

        “韩东叱”

        听着李韫琋这一声娇斥,韩铁衣又是大笑两声,一左一右将双斧拿稳了:“嘶风与翻月甚久不得饮血,好生寂寞,韩某亦是有些个饥渴难耐。美人想看韩某杀人造业,清五方浊世,自然不能让美人失望。”

        李韫琋一眯眼,夜风欺竹间,那转过身去直面那些鬼怪恶徒的,是他眼中那位最俊的儿郎。

        作者有话要说:腲脓血:痴肥无用。犹脓包。

        回禄之灾:火灾。

        食肉寝皮:割他的肉吃,剥他的皮睡。形容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出自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一年。

        万枘圆凿:方枘装不进圆凿。比喻格格不入,不能相合。

        四块半:棺材。

        开了防盗,最好还是不要跳着看,要不然真的看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