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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那几字一出,瞬间就与宫中飘着的那份龙脑香混合一处,将几人的眼迷了一迷。

        安太后虽是久经了宫中的风风雨雨,但面对邢夙昔的此番试探,她顿觉巨峦压顶,这厢只能含混着应声。

        皇上为何要诱询自己说出瑞和三年他这是在使甚么伎俩莫不是他发现了甚么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安太后强自按耐着她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依旧保持着属于她的那份端庄。

        邢夙昔轻笑一声,忽然转头问向身侧的宫女:“你叫甚么”

        宫女一怔,慌张跪下:“奴婢秀竹。”

        “秀竹。”邢夙昔有些玩味地将这二字在舌尖过了一遭,指尖在桌上点了一点,“你可曾觉得这慈明宫里有些冷。”

        秀竹不明所以,流了一头汗。

        “你不觉得么”邢夙昔道,“这也是奇了,朕倒是觉得这有哪处漏着风呢,若不是有风穿堂而过,母后怎会面白口拙,无故发汗,朕闻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母后身份尊贵,焉敢有屈凤体”

        这无缘无故的言辞一出,安太后有些语塞,分外僵硬地摸了摸袖下金质手镯,见邢夙昔的目光落在面前茶盅,她脸上忙生了个别扭的笑:  “秀竹,快些起来,傻愣着做甚么,给陛下添点新茶去。”

        “不必。”不待秀竹反应,邢夙昔又是笑笑,“不过是恰巧路过,儿臣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在此多逗留了,母后就在这慈明宫中好生休养罢。”一言即毕,邢夙昔起了身,冲玉笙寒一挥手,“玉卿家,走罢。”

        邢夙昔的话音犹在安太后两耳微颤着,可待她回过神时,二人已宛如两道轻烟,不见了踪影。

        又是良久,安太后才从那种无形的惊恐中抽离出来:“秀竹,把茶盅收了。”

        秀竹一个哆嗦,得了这番赦免,忙起了身,趋近桌边刚那么一碰茶盅,只听呲啦一声,那小杯竟是碎了。

        慈明宫中的众人皆是再次愣住,皆面无人色,安太后自觉堆彻在她面上的脂粉早就花了若这般强劲的指力,若是攀附在自己喉咙之上,必能抉入肌骨,让自己万劫不复。

        “解意,可是看出来甚么。”待二人出了来,邢夙昔抬手驱散了身边为数不多的宫人,与玉笙寒似漫无目的般在御花园走着。

        园中大池,纵横数十亩,二人在水边站定,只见影倒波中,澄澈空明,又闻远处数声清磬,似是度水穿林而来,令他们二人胸襟漱涤,不在世间,不着一尘。

        “眼珠右视,意在遮掩,瞳仁剧增,惊恐难饰,双手无故摩挲,意在为己开脱;简而言之,她心中有鬼。”玉笙寒轻声道,“不过单凭这一点还是难下定论,也不知她是对二十年前鬼外子一案惊恐,还是真的动了甚么不为你我所知的手脚。”

        玉笙寒顿了一顿:“杜渐防萌总是没错,还是要查查太后近日动作,最后不要落得个不知随弹应至的局面。”

        见旧日里那个冷静自持,浑身都发着光的玉笙寒又回了自己身边,邢夙昔嘴角弧度扬得更高,一把牵过他的手:“我理会得,我亦是觉得她沉不住气,就那么稍稍试探,她就要屎溺失禁,分分钟闭过气去。”

        听了身着龙袍之人的这样一言,玉笙寒噗嗤一笑:“我的陛下,您乃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口无遮拦,在背后妄议太后,当心上行下效,日后成了不良风气。”

        笑声入耳,邢夙昔微微侧头,但见日光落在玉笙寒的肩头,将那人的眼鼻嘴眉描摹得更加清晰了,一别五年,他依旧是这般丰神澄澈,顾盼不凡,逡巡不息的岁月真真没能伤到他分毫。

        邢夙昔啊邢夙昔,不是应过他要一同去往海上神仙窟么,今后就好好待他罢。

        “真是大意,居然忘记了她那边,待我处理完了那些腌臜,就与你一同归去。”邢夙昔收了那一闪而过的心绪,眯了眯眼,心下早已是无缰无锁,“解意,你可知我授你右丞一职并非是为困住你。”

        玉笙寒一愣,嘴边笑意还未来得及撤去:“我理会得。”

        ”在你走后的五年内我思索良多,自觉十年前的自己,移日卜夜间想的都是如何筹谋天下,待你不辞而别后,我懊悔不已,这才醒悟原来这世间一切都比不得你。”

        眼前这个人嘴中所说的话总是那么孩子气,但永远让自己无法辩驳,甚么疏神达思,怡情理性,圣人之人,在爱人面前,皆是空谈。

        “我想与你去当个闲散农人。”邢夙昔绕至玉笙寒面前,眨着他半明半昧般的深瞳,将空下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吃淡菜黄韭,穿百衲布衣,闲时药房炼丹,忙时桃园种菜,挑水打柴,日后与我过得这般,你可愿意”

        还不待玉笙寒应声,邢夙昔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怕是为时已晚,我在你心中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形象再难抹去,那些年将你身上一寸一毫都榨干榨净,你对我早已是怨念已深罢。”

        玉笙寒骤感胸间澎湃,只觉邢夙昔的那一眼直直望进入了自己神魂,只怕人间无常,苦,空,无我以及等等都在这一刻悉数迎刃以解,只听玉笙寒淡淡吐出两字:“不晚。”

        “当真么。”邢夙昔眼中潜藏的那条龙动了动,难得蹙眉严肃道,“所以我悔之晚矣,怕我真的禅让后,你不与我走了。”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啊。

        玉笙寒向前微微迈步,与他贴得更紧,二人身高本就基本无差,这下真的觉得是要叠合一处:“我那时说过的话,依旧作数,你若是禅让于晋王”

        “那这官我也不做了,我跟你走。”

        邢夙昔笑了,遂抬手抵了他忠臣的下颔,献上了他最炙热的深吻。

        当日,宫中就传出了两件大事

        一则,圣上不知出于何故忽然宣了晋王进京。

        二来,太后近日凤体抱恙,接连多日紧闭宫门未出。

        其实皇甫褚都忘记了他是如何成为钟不归的爪牙的,好像就自然而然间,他就成了钟不归的公笔吏,且为他做了很多事。

        虽身为“金陵三杰”之一,皇甫褚在很久之前就自觉自己既无绝艳采余晓舟珩的虑周藻密,亦无毫巅鸾飘尹旧楚的见微知著,论样貌与坊间口碑也是稍稍逊色了些。

        这样一来,那份卑以自牧的君子之风,随着岁月的流逝,似乎也沾染上了些甚么。

        所以当他主动投靠至钟不归门下时,也不知为何那份自卑就被填平了。借着琴师身份之便,皇甫褚窜梭于各个达官贵人之间,每每传一次情报或是杀过一人,皇甫褚都以那人坏了国家纲纪来宽慰自己。

        哪怕他有时不知为何要杀了他们。

        那些七窍出血而亡的人们,究竟犯了甚么罪要有多可恶才要受此般私刑待这种疑问与困扰日渐堆积,慢慢的,皇甫褚自觉钟不归给自己下达的命令中就有甚么变了味。

        “见过皇甫公子。”借着惨淡月色,顾禽荒行了一礼,“在下户部尚书顾禽荒,久闻皇甫公子大名,恨未一见。”

        “不敢。”皇甫褚回礼,怀中抱着的是他的箜篌。

        “引荐你们二人相认也不为他意,只是日后你们便要成为钟某的股肱腹心了。”

        股肱腹心,这倒是个好词,皇甫褚暗自思忖道,将自己大老远从金陵叫回,也不知是图了甚么,不过今晚过后,就与自己没甚么干系了。毕竟自己能应允再次回京城的原因本就是为了与钟不归说清。

        毕竟钟不归答应过自己,七月十四在杨府的那晚过后,便是自己所为公笔吏这一身份的最后一次任务,想到此处的皇甫褚不由暗暗紧了紧拳。

        “本官的人已经摸清了玉笙寒的行踪。”钟不归道,“果真杨府一事能将他引出来,他既然抛头露面了,”

        听了这个传奇般的名字入耳,皇甫褚只觉栗栗危惧,顿生陨于深渊之感,颤巍着出声:“大人莫不是要取他性


d命”

        “非也非也。”钟不归摆手道,“可曾听过这样改弦更张的道理来”

        见面前二人不语,钟不归只好自己说了下去:“本官打赌,玉笙寒重新出山必将回朝复职,刚好借此机会清理清理钟氏的门户,也未尝不可。”

        顾禽荒听闻笑道:“钟大人不愧有妙极神机之名,若是圣上得知此事,那钟大人便有机可乘。”

        “不错。”钟不归道,“玉笙寒一向是圣上的弱点,将此事告知于他,待他将注意力转向寻找那人行踪时,放在朝中的眼线便少了,这样一来便大大方便你我清理门户了。”

        “那些薄册可都准备好了”

        “自然,请钟大人放心。”

        听着二人这般往来,皇甫褚说不上为何,只觉言谈间的顾禽荒有些个虚应故事。接着他们二人又打了一会儿官腔,钟不归便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出来,冲着皇甫褚道:“这些名单上之人是要麻烦皇甫公子这次处理之人,不过要在顾大人与他们会面之后才可动手,若他们识相呢,就不用处理;若是硬骨头呢,皇甫公子应该知道如何做罢。”

        又要开始那种杀戮这与先前钟不归许诺自己的完全不同

        “钟大人”

        可惜皇甫褚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顾禽荒截了去:“自然,下官与皇甫公子定不负嘱托。”

        于是就在皇甫褚的不情不愿下,二人与钟不归拜别。待二人出了钟不归的府邸,顾禽荒叫住了皇甫褚,只听得他声音喑哑干涩:“皇甫公子,我知你不愿再为钟氏做事,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见他瞧出自己的心思,且毫无揶揄之意,皇甫褚一阵心惊,沉思片刻:“甚么交易。”

        顾禽荒俯下身子停在皇甫褚的耳边轻念几字:“毕竟这样一来,皇甫公子便逃脱禁锢,重获自由,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接的是第四十四章的线,当时玉笙寒还未回京城当时陶白钱庄也没有出事。

        可是钟不归还未将玉笙寒的行踪告知于邢夙昔时,玉笙寒就于第六十章就被李终南给劝回去了。

        钟不归得知玉笙寒行踪后,准备将线索告诉邢夙昔,然后如果邢夙昔派更多人马去寻玉笙寒,那钟不归就有机会清理他的门户了。

        于是他让顾禽荒准备栽赃朝中某些官员的薄册类似贪污证据什么的,如果他们识相,自然就会罢官,如果不识相,那只能让皇甫褚出手解决了。

        皇甫褚以乐器杀人于第十二章提到七窍流血。

        虚应故事:是指照例应付,敷衍了事。指用敷衍的态度对待工作。

        虑周藻密:考虑周到,辞采细密。

        见微知著:见到事物刚露出的一点苗头,就能知道其本质和发展的趋向。

        股肱腹心:比喻得力助手与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