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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说回楼筱彻这处,他每月都会安排阿诘与楼北吟会面,为达成他心中二人相似的目的,难免会提一些古怪要求。

        不得不认,要达成两人形态一致的这种培养,确需时日来磨。

        起初阿诘自觉这没甚么不妥,即便他无法揣楼筱彻的心思,但他也愿与楼北吟碰面。这些年过去了,也只有小庄子陪在自己身边。

        听那人将将学堂之上的趣事,书中的那些君君臣臣,甚至张口闭口掉书袋氏的言语,阿诘都觉得分外亲切。

        毕竟二人同病相怜,自然是要同忧相救。

        本该按照楼筱彻所想,这么平静且顺利进行下去,然而二人关系却在某日里急转直下应是阿诘心中,正是在楼北吟中举之后。

        楼北吟的这般跻身,倒是楼筱彻不曾想到的。他心中矛盾异常,虽是轻而易举将楼北吟安排入朝,但反观状元这件事本身,只会将楼北吟推至人前,引些是非出来,使得自己寸步难行。可结果却让楼筱彻大跌眼镜不知处于何故朔凤元年的这场科举,就这么在悄无声息中过了去。

        仿佛根本就不曾激起过一丝半点的水花。

        更让楼筱彻始料未及的是,也不知楼北吟是本就如此,还是早已踹踱到了自己的本意。自从他分进刑部之后,起初有些隐隐猜到楼北吟与楼筱彻关系的那些人还急于攀关系,可楼北吟要么只当是装作听不懂,要么就是拒绝得尤为直接,根本不留一丝情面。

        久而久之,楼北吟就在被众人孤立后,在沈骞翮眼皮子底下,他硬是磨去了他最后的存在感。

        楼筱彻对他自然刮目相看,加之那人事无巨细地将所在刑部大小事事上报,自然而然楼筱彻也就对他器重多了。

        偏心一人,自然就会稍稍冷落另一人

        当天枰有倾倒之兆时,阿诘的心也动摇了起来,不知觉的,连指尖上也开始泛起阵阵苦涩滋味,那是没由来的妒嫉。

        阿诘很没有出息地选择逃避,他选择离开京城,甚至遁去更远的江南江北一带,将他自己完完全全投入揞花楼或是奔波在揞花楼的途中。可即便是整日的趁波逐浪与孔席墨突,但心中所藏异样不但不曾消减,反而却愈演愈厉。

        也许是无巧不成书,阿诘偶然间得知,这揞花楼的东家居然不是他所一直认为的杨埭山,而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安太后。顺藤摸瓜之下,阿诘又抓住了好些暗线:有关皇室,有关旧案,甚至是楼筱彻所闹乌龙。

        阿诘甚么都清楚了。

        那日,当楼北吟欣喜地告诉自己要娶妻一事,且那人还是杨府中人之时,阿诘话到嘴边,又强自咽下。

        那时的阿诘也不知为何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或许是私心作祟,或许是一时犹疑,或许是他想彻彻底底代替了那人。

        即是朝中臣,又为江湖客,这般逍遥  ,何乐而不为

        罪毒之花的果实俨然成熟落地,无人知觉。

        奈何楼北吟并不知面前好友异心已生,毫无防备间讲了他与其妻,杨府三小姐幽兰相识之由

        就如画本中所言一般,楼北吟尚在镇江学府求学时,曾去杨埭山书画铺子取买纸,哪知离开之时却与杨府的三小姐幽兰打了个照面。

        “失礼。”楼北吟深知非礼勿视一词,哪怕不曾有过一丝过界之举,他也与幽兰致了歉。

        幽兰见眼前之人礼数撑达,衣裳济楚,也就放下了几分戒备,回了一礼。行礼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见幽兰轻撩鬓边青丝,绛纱袖中露出她半截玉笋藕臂。

        楼北吟心间颤了颤,让出了一条道,幽兰侧身提裙而过,却记得了那人其貌不扬的古怪客人。

        之后,楼北吟就经常去铺中买纸,一去买纸就会遇见幽兰。一来二去,就此私定终身。当幽兰问及楼北吟身份之时,他沉默半响,忆起楼筱彻那张藏满凄恻的脸,唇瓣微动,终是没能说出口。

        幽兰是带不回京城的,楼北吟亦是不能留在镇江的,于是楼北吟只得两头奔波,偷偷与幽兰私会,甚是辛苦。

        当然,事情还是有暴露的那么一天。

        杨埭山自然怒发冲冠,但他连楼北吟的脸都不曾看清楚,就将随意将幽兰嫁给了他。毕竟他也不能如何,这种家丑若是传了出去,折损的可不仅仅是杨府在道上的声誉。

        杨埭山后来自然也查过楼北吟身份,奈何楼筱彻已是做过周密布局,杨埭山只能查到那人是个穷苦小子罢了。

        无计可施之下,杨埭山单独为幽兰辟出了一个院子,对她的事也不再过问。

        与幽兰一起,是楼北吟此生做过的最大胆之事,他分外感激楼筱彻将他带出了阿鼻,虽不知那人具体收留自己与阿诘何用,但终究是自己的贵人。但恰恰不想让贵人失望,在镇江发生的种种,楼北吟选择隐瞒。

        约莫是在五月初,甚至可能比那更早,楼筱彻反常地唤阿诘来,递给他了一样物什:“你带着这个,去到镇江杨府,去把货物取来。”

        “货物”阿诘接过那小罐,十分不解,“是何种货物这个”

        “你将那个糊于脸上,便可模糊你之面貌,将旁人认不得你。”在阿诘诧异注视下,楼筱彻亲自示范了一番,果真那粘稠之物敷在面上,便可教人产生类似“是是而非”的念头眼前之人,好像曾在某处见过,但又好似未曾谋面,可无论如何,摆在面前的脸,尽是朦胧。

        阿诘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那时的他恍然大悟阿诘,该是成为杨诘了。

        其实对于楼筱彻而言,他早就听闻杨埭山要出手踏雪剑一事,于是他留了个心眼,提前匿名将大笔银两送入杨府,本以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想到杨埭山却让自己七月十四日亲自一人来取。

        至于楼筱彻为何要将踏雪剑收入囊中,一来他得知覃烨尚未登基之前,似与铸剑山庄有些过往。后虽有踏雪剑没入血海的类似传闻,加之杨埭山此举有滥竽充数之嫌,但楼筱彻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但让楼筱彻不曾想到的是,钟不归那边,也动了,他似乎也得知有人已从杨埭山那处买了一把禁忌之剑。下朝或入宫时,便有意无意试探过楼筱恻对此事知情与否。这下让楼筱彻心中更是笃定,不论是杨埭山,还是七月十四那晚,定是大鱼。

        因而他这厢让阿诘孤身一人前去取货,一来确实想测验一番程阙音所研药剂是否可让阿诘顺利取走踏雪剑,给杨埭山事后来个查无此人;二来是为了刺探钟不顾计划,毕竟他对杨府一事那样上心,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又布下甚么局,或又要挪动甚么棋子。

        毕竟近日钟不归忙于清理内部羽翼,对于杨府,说不定还会有失。

        这个空子,楼筱彻势必要钻。

        反观杨诘,他虽不知楼筱彻心中所想,亦不清楚他突然给自己药剂的背后曲折,但他却有了个计划转移众人视线,制造混乱,让自己真正成


d为楼北吟而存活于世的大计划。

        于是他将楼筱彻要对杨府下手一事,告诉了楼北吟。其实若搁了平日,楼北吟只需稍作留神,必能察觉杨诘所言有失。奈何被一旦杨府有难,爱妻亦会受到牵连等心绪所困,慌乱之下,楼北吟轻易相信往日挚友,轻松入了杨诘圈套。

        当然,入套的不止楼北吟一人,还有早在一年前杨诘就盯上的,那个一心寻求真相的李终南。

        于是,时间便至瑞和五年的七月十四。

        杨诘早一步去到李府,又趁着李韫奕不在府中,及吕鸿秋不注意间,再次溜出,半道换去衣袍,抹上楼筱彻所赠药剂,蹲守在杨府附近。

        酉时二刻,杨诘见一人身披青灰斗篷,揣剑而至。

        酉时三刻,杨诘见李韫奕与屈夜梁入府。

        这是李韫奕首次来至镇江杨府,他对杨埭山平日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心中对他行径难以苟同。若不是为知杨埭山的未尽之言,这处土地,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足。

        但见满院的曲角阑干,风梳柳影;又是袅翠蓝丝,拆胭脂萼,确实喜庆非凡。李韫奕将杨府这般隆重收入眼中,自觉杨埭山可能真是为迎其子归府而特意设宴。

        见有贵客前来,杨管家笑脸相迎,可还未行几步,却被杨埭山伸手拦下。杨管家见自家老爷面色不好,这厢便识趣地退了下。

        眼前的杨埭山,不过知非,却已有了眉厖齿鲵之貌。不仅面色暗沉,甚至还有些心神不宁。原来杨埭山的心不在焉出于他之疏忽毕竟他竟是忘了送剑取货之日与李韫奕取情报之日碰巧冲撞了上。

        心下衡量一番,杨埭山只觉虽李府得罪不起,但眼下还是前者更为要紧。

        他见面前李韫奕一派气正神清之貌,加之尚念着方邀至书房的送剑之人,慌乱骤增,只想应付了事,于是随意说了个晚些的时辰,欲先打发二人。好在李韫奕与身侧的屈夜梁并未过多纠缠,只虚虚行了个礼,便离了开。

        见二人走后,杨埭山再次回了书房,付清铸剑所需尾款后,接下了那把剑。当在接过剑的那一刻,随之下沉的,不止是杨埭山的双手,连带着心头某处,也一同坠下。

        杨埭山不知面前送剑之人深浅,不敢出手试探,几句客套话过后,酉时四刻,杨埭山便送了那人出府。

        紧接着,杨诘与面上模糊药剂一同,如约而至。

        见杨诘确实是一人前来,再对接过暗号看过信物之后,但听杨诘道:“来迟,还望杨老爷莫怪。”

        “不敢不敢。”杨埭山觉得面前之人绮缟在身,似有几分贵气,有些眼熟总觉似乎在何处见过。

        不过一念也就是一闪而过,杨诘顺势引了杨诘入了书房。

        在拒过杨埭山递来茶水之后,杨诘环顾一周,开门见山:“剑与人,我皆要。”

        杨埭山脸色微微一变,托剑的双手微微一滞,回身勉强讪笑道:“杨某愚钝不知这是何意。”

        见杨埭山如此问来,杨诘亦不再言语,心下知晓这人做过的半贾而卖,倍称之息等种种恶事,自然会留见缝插针之机。

        所以杨诘就这么一直笑盈盈地盯着杨埭山。

        那不怀好意地眼神让杨埭山发毛,竟罕见地教他透不得气来。

        二人就这么伫立着,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时机。

        置对方于死地的时机。

        也许是外头端盘子的婢子脚下打滑,失手打翻了碟子,随着一声细微叫声,杨埭山虎口一热,手臂力道骤失,手中重剑似要就此脱手而去

        杨诘纵身一越,右手抓住杨埭山前臂,微一坐身,直直向后捋带而去。杨埭山死命握住剑柄,哪知杨诘这番用力,只觉杨埭山脚下虚浮无根,这样一拽,竟将他直接掼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结结实实摔至房中书架之上。

        架上花瓶杨埭山颤巍起身,整息吐纳间,蓄力拍出一掌,这一招威猛无俦,大有劈山断海之势。也不知杨诘使了甚么招,一挥袖袍震开那掌,这一化解反让杨埭山再次站立不能,硬生生摔出了书房之外,连带着木门摔了个粉碎。

        杨府众人,上至家眷,下至仆役,皆是被面前突发之状震了个完全。

        杨埭山手心滲出了些汗渍,他咳嗽了一声,一抹嘴角血沫,冲着忙赶上来的杨管家道:“让她们都回屋去。”

        杨管家面若菜色,双腿发抖难止,这厢只能点头连连,这才转过身去,本该脱口而出的语句硬生生卡了住,但见他眼前的杨府家眷甚至赶来护院俱是昏昏沉沉躺倒了一片。

        这迷药竟也不知是甚么时候下的。

        “这这,老爷”杨管家张眉张眼,求助似的看回杨埭山,得不到回应后,他只得试探性地挪了一小步。

        杨管家的鞋底轻轻在地上擦出轻微一声,一道寒光,无声无息间杨管家的头便滚至杨埭山脚边。

        竟是没能看清究竟是何人出了手。

        “你又是甚么人”琴声不知何时已是停了,杨埭山内心忧挹难掩,他余光瞥见席上一一气定神闲的男子。

        那人眼都不曾抬过一下:“不过落拓飘蓬,贱若浮草,何劳阁下动问”

        “原来是钟不归的门客么,原来以前那事,他终是不放心。”杨埭山还是认出了虎啸,不由带出一声低叹,“他是如何查到我的”

        虎啸不明杨埭山何意,眉头一皱,便缄了口。

        此时不知从某处檐上又飞下一人,身着劲装,蒙着面,腰间突兀地插着一把长刀。

        杨埭山看那人满脸煞气,只觉事态愈发不受控起来:“你又是何人”

        “王散,受人之托,来这处看看罢了。”

        “好一个受人之托,好一个看看。”杨埭山冷哼一声,却是瞥见王散佩刀,“这件事衙门也要参合一脚杨某不过是做个买卖,怎么也有劳公门之人上蔽府一管不成”

        王散眉尾一挑,并未接话。

        “还有皇甫公子,这般自降身份入我杨府,也不知是为了甚么。”

        见杨埭山发了话,皇甫褚抱着古琴,步行出来,随意落座于一边大石上。

        在场几人武学修为都颇为了得,而杨埭山亦非庸手。

        若再次出手,每一势定皆为死招。

        满席的饕餮引了雀儿落下觅食,那鸟儿一抖从潦水里带来的一身雨气,快活地鸣了一声。

        这次依旧还是杨埭山先动的。

        只见他略一蓄势,但见地上残叶忽起,绕身飞旋。只见他左手握剑,右掌微抬,顿现波澜横生之势,意动神飞,顺势出招。

        虎啸自是恼火,他不晓得,明明杨埭山只需开口几句便能说清的话,为何非要这般打斗。这样一想,火气更旺,他猛然将案几踢飞,冲杨埭山面上砸去。杨埭山执意取得先机,挺剑便刺。踏雪乃重剑之首,若没有人剑合一的造化,定是出招困难。

        即便杨埭山是首次执了此剑,将剑一抽,只见那剑清光夺目,冷气侵人,杨埭山自己都吃了一惊,复剑之人竟将踏雪脉络花纹都再次呈出。此番紫气横空,竟教众人认为那便是真正的踏雪剑或许那本就是

        几念须臾而过,在一阵急鸣声中,剑光闪处,红木案几登时被劈成四截。两截飞至灯柱之上,将挂好的那些灯饰一并扯了下。

        而余下两截也各自向南面北面飞去,在接连几声后,压倒一片红花翠树将花园景致毁了个彻底。

        皇甫褚抬手拨弦,几人浑身顿有麻痹之感,动作竟都缓了一瞬。

        杨埭山只觉手中剑愈发沉了,他为躲王散横来一刀。忙身向后蹿,呲啦地一声,阔袖被斩去一半。危急一刻,本是作壁上观的杨诘倏出一掌,直印他背心。杨埭山为躲他招,根本无暇估计背后此异,硬生生便承了大半力道,击得他热血狂喷,气息大乱。

        虽不怎么适宜,但不得不认,杨诘的突然插插手,将险象环生的局面一停。但见杨埭山被杨诘所擒,几人心下皆是不悦。

        “怎么,诸位都是看上这把剑了”杨诘将指尖抵上杨埭山咽喉之处,不论二人中哪位先动,皆是死局。

        韩铁衣面色铁青,语气生硬无比,率先道:“放你娘的狗屁,只是奉命取杨埭山性命罢了。”

        见一旁虎啸摇头,王散嘴中也生出一句粗话,否认了剑一事。

        “且慢且慢,原来都是为了杨老爷。”杨诘一扫众人,又将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杨老爷怎么就这么招人恨。”

        虎啸只觉面前之人言行乖张难测,顿时不想与他纠缠:“我有话问他,所以再我得到答案之前,你不可以杀他。”

        王散也道:“一样,但是他答了我所求之问,也要杀了。”

        “难办了。”杨诘假装很是勉强,“杨老爷就一张嘴,怎么能答得过来。”

        见杨诘还是既不松嘴亦无松手的打算,照目前形势看来,似乎也只有强取。就当几人欲出手之时,只听杨诘又道:“若你们想问的问题,若我能提替他答来呢”

        “啧。”韩铁衣分外不屑,“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能说出来甚么”

        “来路不明好像确实如此。”杨诘瞥了一眼韩铁衣,“原来是疾斗铁父,恕我眼拙,可是李闫卿派你来的,他怎么不敢自己当面来”

        韩铁衣无言以对,当然他也可以北面局势紧张之由为借口,但此刻的他只觉那像极了一种推脱,只要自己张口,那李闫卿便是个实打实的缩头乌龟无疑那人不敢面对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事。

        其实具体李闫卿做过甚么事韩铁衣并不清楚,那人对自己有恩,在军队里对自己极为器重,加之韩铁衣一向秉承江湖上那种讲义气的处事之法,自然也就不曾多问过。

        所以当李闫卿让自己去杀杨埭山之时,虽有些震惊,但还是照办了。

        “不答是吗”杨诘嘴角一咧,“那我告诉你好了,他李闫卿就是在怕。”

        “夸口甚么话都让你说尽了”韩铁衣头上青筋爆出,语中大有申斥之意,“你有胆,就来比试一番。”

        “莫急,莫急。”杨诘摆了摆单只手,“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李闫卿要派你做此事”

        韩铁衣一怔,一时语塞,自然是答不上来。

        “那我今日就当个好人,告诉你罢,李闫卿是怕杨埭山借着摆宴,将他二十年前放过杨府一事散出去。”

        “二十年前莫不是”这一下,万千疑问堵在韩铁衣胸口,他竟是一个也问不出。

        “是啊,二十年前坊间流传的鬼外子一案,不过是出自先帝的指使,借了李闫卿这把利剑除了后患而已。”杨诘道,“先帝登基体弱多病,曾有道士所言其没有几年好活。”

        “当然在这之前,钟不归与与苍其尘为排挤梦氏一组,拉拢李闫卿入伙,哪知遭到拒绝。他们没能料到李闫卿的拒绝之举,因惧怕他与梦氏通风报信,或是直接上书新皇,当时面对此境的二人,又岂甘雌伏”

        “所以就让他去灭门么”韩铁衣道,“测试他是否对先帝忠心若李闫卿不去,就要他人头落地”

        “怎会如此简单”杨诘似乎都要笑出声了,言语间轻蔑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先皇听信钟苍二人之言,要寻五子配五行之说入药以延其寿,于是派他在江湖上的眼线,也就是那些买卖情报的江湖中人,说是要去寻甚么八字合的童子。当然,也就打个幌子,走个心照不宣的过场罢了。其实早已瞄上李闫卿与他正房的五个孩子。”

        “但愚忠之人只会做出更为痴傻之事,李闫卿还真的将自己孩子献了上去,然后先帝呢就顺势让李闫卿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汗顺着韩铁衣脖颈之处流了下,黏黏糊糊沾了他整个后背,蜇得他旧伤又发起痛来:“清理尾巴,做事甚绝。”

        “事还未完,并非后来只有鬼外子旧案那一事。”杨诘道,“当年啊本来要死的还有杨氏一族呢,可是为何杨氏无事,还将营生越做越大了呢答案亦是十分简单,杨埭山提前通过他手下揞花楼提前得知了此事,与李闫卿交换了条件。”

        杨埭山被杨诘这么勒着脖子,挣脱不能,嘴中只余痛苦的呜咽之声。

        “条件”韩铁衣好像反应了过来,“李府八少爷是罢”

        “不错。”韩铁衣的回答明显在杨诘意料之外,“杨埭山这个贪生怕死的老贼为了活命,出卖了世交卞氏,教二十年前被灭门的是卞氏而非杨氏。”

        “且慢”韩铁衣只觉这位面目模糊之人所言各词都超出了自己往日所知,一时间耳旁仅剩了飒飒夜风,将他里里外外抽了个体无完肤。

        “这个杨埭山,做的交易就是,他能保住李府的八少爷。”杨诘一偏头,“是叫李终南罢想必这剑也是他搞出的馊主意。”

        “李闫卿献上五子之后,既然凑成了五行,那这与他八子有甚么干系。”虎啸虽是震惊,但作为常年行走江湖之人,很快也就镇定了。

        “毕竟啊钟不归留了后手,那符合五行的其中一子的是女娃娃啊,李闫卿的正室已是疯了,若再将八子送上,这不就是要绝后么”

        “当然,杨老爷用了甚么法子在当时暂且保住了八子,串通着李闫卿蒙骗过了先皇与钟不归呢那后来八子出事一事与你又有没有干系,不如就让杨老爷自己说罢。”杨诘假意略略松手,装模作样地虚搡了杨埭山一把,“耐心有限,时间宝贵,快些说罢。”

        杨诘是松了手,空气此番猝然倒灌入喉,杨埭山一口气还


d未缓上来,又被杨诘控了住。

        “诸位看看,是他自己不说,看来也是个倔脾气。”杨诘道,“那只好让我代答,据我猜测啊,估计还是因为入药那破事,后续不知为何又被捅了出来。但具体如何,估计还要问问当今圣上才好”

        今也玉兔甚是圆润,倾泻而下的缈缈月色将在场几人的狰狞都盖去了一半。

        这是蕊官仙子商人间,月殿始娥临下届,而非是要阿鼻地狱门的造业众生。

        但听杨诘又开口道:“皇甫公子亦是钟大人所派罢看来杨埭山真是几分值钱货色,居然还要得双管齐下。”

        皇甫褚被他点破,索性也就认了:“是又如何”

        “自然不如何。不过话说回来,李闫卿自觉比那钟不归高贵甚多,不屑与钟苍为伍,殊不知他们皆为一丘之貉。都是惧怕杨埭山将所持把柄传出去,毕竟这事要是说了,苍其尘已死,只能找钟不归问责。”杨诘道,“横竖死的都是钟不归,英雄落名都在李闫卿,那钟老狗又怎会甘愿就此坐以待毙,所以这才找了皇甫公子。”

        皇甫褚语气明显一滞:“除害不过皇甫某本分之事,至于其他是是非非,在下并不想有所了解。”

        “不是你不想了解,是你根本就了解不能,从头到尾你不过就是被钟不归利用的一枚棋子。”杨诘看向虎啸,“你想听到甚么”

        “龙吟。”虎啸言简意赅。

        “他啊。”杨诘一歪头,似有为难,“你现在都当他是为了杀铸剑少主而被贼人误伤而亡的罢,你困惑在于是否有人泄露了他之行踪其实不然”

        “那是甚么”

        “其实他是为了保护铸剑少主。满意了这就是你要听的答案。”杨诘斜溜他一眼,神情大是得意,语调又尖又高,“龙吟早就与你不是一路人了,他居然在保护你们共同的仇敌时而亡,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吗

        虎啸声音有些喑哑:“当真如此么”

        “我与你们毫无冲突,在这种情形之下,诓你作甚”

        “若真是如此那便不可笑。”

        “甚么”杨诘一脸不可置信,“你这”

        “他乃我之好友,若这是他之选择,我自当誓死捍卫。”虎啸黯然道,“是真朋友,就算取我性命亦无不可。”

        “不得妄语你这、这这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造业甚多,又在铸剑少主那处失了一切,这  也算是一并还了。”虎啸皱起的眉松了松,“他与我分离前的那句  不必寻我,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不过是让我体会释怀二字。”

        不待杨诘发声,虎啸抬眼又道:“我与你并不相熟,也不知你与杨埭山有甚么恩怨,本不该劝你,但我今日却要多嘴一句,世事不易,过往云烟,学会释怀方能活得轻松些。”

        杨诘对这番言论甚是抵触,暗骂一句,森声又起:“既然诸位都是为了这厮的狗命而来,不如这样,反正你们也知晓了想要的答案,不如你们一人使上一招,就算了了,如何能活便是他幸,若是不能活那他也只能认栽。”

        几人匆匆对视一眼,俱觉面前死局难解,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埭山,即便几人是随意出手,也定是存活不能。

        几人虽有都嫌隙,各有目的来头,但若此时倾轨,终是不怎么相宜。

        良久,几人沉默以对,且算是应允了。

        杨埭山并非天人,一人一招,登时血流如注,就此气绝毙命。

        韩铁衣收起双斧,不再看一地狼藉,先行离开。皇甫褚收起琴遁于黑暗中。一眨眼,虎啸也是不见了踪影。王散略有踌躇,但也跟着走了。

        人皆散尽,杨诘这才卸下面上模糊之物,也就在这时,楼北吟这才匆匆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具横尸,狼藉一片。

        杨诘转了身,与他目光对上:“楼北吟,我好像把你岳父杀了,哦,非也,是你之生父。”

        “你这是甚么意思”但见那人迍邅之态溢于言表,“你不是说楼筱彻欲对杨府出手,你也是来保护杨府的,怎就”

        于是啊,杨诘便将这些年的林林总总告知了面前那人。

        “你是甘心一辈子在楼筱彻手下,而我不是,我今日要他尝尝甚么叫做养痈成患。”

        “楼北吟你竟是这般禽兽,居然娶了你的亲姐”

        欲言秽语从杨诘口中连连蹦出,他愈发激动,竟将踏雪剑都丢了出去。此刻的杨诘不再是人,他早已被阴暗,妒嫉叫醒了兽性,这厢由最后的欲望勉强为他维系着人形。

        这就是命定的天已许。

        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这件事着实太过可笑。”杨诘死死盯住楼北吟的双眼,似要捕住他支离破碎的始端,“你本该是膏粱子弟,应是在家斗鸡走犬,纵酒邪游,殊不知命运如此,你却成了无趣权欲的牺牲品,如同我一样。”

        楼北吟像是不曾听见,只是眼眶红了个透:“阿捷,你是不是想成为真正的楼北吟。”

        “你”杨诘怔愣片刻,却没见到想象中面前之人死无死法,活无活法的模样,“你,你在说些甚么”

        “我给你便是。”楼北吟笑笑,“你比我善于变通,性格也讨喜,在此置上定能有一番作为,平日多与沈大人学学,莫要再辜负我了。”

        “你莫要说了”

        “一些信件在楼府进门靠北的第三节  台阶之下。”楼北吟手指按压了下胸口,“你以前常去的,应该记得。”

        “你莫要再说了你现在说这些做甚么”

        “你当我会骂你几句么”楼北吟又是笑了,眼神分外无奈,弯腰将踏雪拾起,“阿捷,你乃我之好友,事已至此,教我如何舍得。”

        就在此时,杨诘忽觉眼前白光闪过,有甚么落至脚边。原来楼北吟借着杨诘晃神之时,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小石子正打去杨诘胯上,登时将他丝绦下那块佩玉击了碎。

        杨诘哑然,明显楼北吟武学并非在自己之下,若踏雪剑归了他,那该又如何真的要与他

        “莫要误会了。”楼北吟再此读出他之所想,“君子以玉结为友,玉碎弃之,我楼某做事一向是有头有尾。”言罢但见他将踏雪剑横向拿起,左手轻抚剑身。

        旷然夜色,不曾有风,有些物什早已朽坏,不待人去触碰,便已“扑落”一声掉了下来。

        “真是绝世好剑,不论是锻造者还是复原者,皆可配得上鬼手二字。”楼北吟笑笑,望着离自己十步开外的杨诘,“莫要伤害阿姐,她甚么都不知。至于其余那些,阿捷,我让给你了。”

        “谁教你让我了楼北吟你当这是稚子过家家酒么你是在施舍我么”但见眼前之人一点一点将手腕抬起,杨诘突然就明白那人欲意何为,顿时惊怖丛生,“你把剑放下”

        晚了,还是晚了。

        晚了,就是晚了。

        没有预料中的雨泪濠咷,就是一句

        “阿捷,我让给你了。”

        他就是在施舍。

        长生殿,转回廊,尽言辞,恨添愁费力劳心后,终是明白,自己一直都是那个自诒伊戚的输家。

        彻夜连宵,刀进刀出,当下尽似疯魔附体,状如凶神,招招制命,无情可言,这是杨诘亲手所创造的地狱,所谓惊魂破梦,亦不过如此。

        再说这边出了杨府大门的虎啸,脚下踉跄,只觉月光虽明,但自己乃在暗觑清霄,西风恶,阴云罩,业眼难交。

        李韫奕见来者有异,不禁皱眉问道:“虎啸公子,你去谈事,怎要得浑身都是血”

        虎啸喉咙之间似泛起了甚么音,李韫奕还欲再问,哪知一吸气,瞬时一股又一股血腥之味溢满了整个鼻腔。

        他猛地咳嗽几声,脚下虚晃,艰难地向屈夜梁投出目光:“蔚霁”

        见李韫奕似要后倒而去,屈夜梁忙伸出臂膀一接,这时才发觉,李韫奕竟是被血腥味冲得晕了过去。

        不过,虽说屈夜梁可以一直这么抱着李韫奕,但旁人不行。方才见虎啸这么不明不白就往李韫奕身前一钻,自己已是分外不满,想分分钟撕碎那个大胆之人。

        “起来,你听见不曾”屈夜梁二目宛若鹰隼,摄人心胆,“起来”

        “提防李终南所赠踏雪”虎啸周身酸软无力,只余半点郁懑,“我甚是疲惫,无力再行一步,想必阁下也是习武之人,麻烦送我一程。”

        李终南屈夜梁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他一手揽着李韫奕,一手抓着虎啸的前襟,神情复杂之极:“当真你要去往何处”

        “我”就在此刻,虎啸方言一字,屈夜梁忽觉耳后似有重物旋飞而来,他当即将李韫奕挑入怀中侧身一躲一躲,哪知却没能拉住虎啸。随即眼前一束寒光划过,那道光捷逾电闪,状肖鬼魅,硬生生将黑夜撕裂开来,在屈夜梁眼前溅起一片血雾。

        屈夜梁凝神一看,发觉直直插入面前那人的竟是飞来一剑。此番破空,直中虎啸后心,他甚至连一声都来不及发,便摔倒于地,顷刻间便不省人事。

        一边是生死不明的虎啸,一边是快没了气的李韫奕,恰好此刻又有人移步而至,屈夜梁心下一叹,只好抱紧李韫奕,离了此处。

        杨诘的故事至此终了,字字句句,里里外外动魄牵魂,教几人喘息不能。

        为了一己私欲就要灭了阖门百口,这这杨诘可还有半分人性竭泽而渔,妄生为人。

        不过有些细节还需细问究竟的好。

        李终南看着杨诘,面上如罩严霜:“你所言有关朝中几事,我们自会去验真伪,现在问你,那李著月呢十六妹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诘道:“坊间传闻她乃李闫卿掌上明珠,我以为若是将李著月以及鬼外子旧案作为要挟,李闫卿势必会以重金封我之口。”

        “要挟”李终南只觉杨诘可笑万分,“好罢,那她为何会疯”

        “疯”杨诘眼角歪斜,双目失光,“她疯了吗我疯了吗哈哈哈哈哈,今日在场之人哪个没疯”

        也罢,这世上痴人岂止在场几人。

        “你与李闫卿所书之信想必亦是提前写好,再寻机会寄去北方。”

        杨诘把头点了一点。

        “不曾有过回信”晓舟珩问道。

        “不曾。”

        “关于杨埭山私生子为杨诘一事,也是你先前就放出去的假消息罢”李终南问道,“为了转移众人注意,让旁人以为只是普通家宴”

        杨诘面若金纸,神情萎糜地应了一声。

        晓舟珩心头如压重石,只觉分外不妙,这都已是过去了三月有余,怎么一点动静都不曾有过北面不是战局有所扭转么怎么

        沈骞翮早已是怒气冲天,但见他满脸悲愤,也不顾甚么失仪与否,将脚跺得直响:“好你个狗货,做你他娘的美梦,天下好事都教你占尽了不成”

        杨诘连笑的力气都失了,瞬间瘦削甚多,鬓角也发了白,似已是认了命:“我伏法认罪,没甚么好活,甘愿随你们回京。”

        晓舟珩心下还有谜团未解,一夕千念间着实难掩内心忧挹那个王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山玉医之死真是先帝苟延残喘前的最后挣扎明明并非是屈夜梁之过,那他为何要认王散从中横插一刀又是为何李闫卿现在究竟又是处在甚么位置上北地防线又可有所保

        万马齐喑,仍是未知。

        玉如轶撑着桌案起身,向堂中几人示意后,匆匆去到屋外,扶着树,哇一声就呕了出来。

        沈骞翮与公良昃也是甚么也说不出了。只见公良昃起身,默默牵了沈骞翮的手,走至杨诘面前,一脚直踹其肚,随着杨诘的一声闷叫,公良昃左手抓其乱发,将其拖出门外。

        见几人各自散去,晓舟珩轻揉眉心,走至窗边。见状,李终南亦起身来至晓舟珩身侧,与他并肩,二人眸中光华尽敛,一同望着窗外逐渐散去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