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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姜哥哥



        年却升所在的是年家一支旁系,他是这一支里的长子,可惜,是个庶子。

        嫡庶有别,这差别在别家几乎微乎其微,可在年家不行。或者说,在年家这一支旁系里,不行。

        这一支的长辈年风龄与其夫人平粥极其恩爱,迫于家族关系纳了一位妾,只在新婚那天圆了一次房,偏偏就有了。平粥当时并无身孕,可她极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长子,因而怀恨在心,多次向年风龄埋怨,想要阻止这孩子的降生。年风龄素来与平粥以恩爱著称,这孩子来的极其嘲讽,他也有此打算。平粥三番五次明里暗里使绊子,只是那孩子福大命大,一直安然无恙,直到这件事传到了年风临耳朵里。

        年风临道:如此做万万不可,这孩子确认已有两月那日正逢白月光冶炼成功,这是天赐之子,你不但不可加害于他,还要将其好好教养。伤害一个孩子和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是年家上层主辈可为?

        可能是一命抵一命天道好轮回,年却升的母亲分娩之时极为苦痛,还未听得孩子的一声啼哭就撒手人寰,难产而死。

        年却升好歹也是一系长子,理应被好好教养,读书习武为族挣荣。却偏偏因为无爹娘宠爱,过着空有长子名号的下人生活。

        荣辱无关家族,独来独往,混吃等死,无人管教。而真正过的是长子生活的,正是他后来嫡出的弟弟年却清。

        但大约让他碌碌无为一生他又不愿,年却升其人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劲儿,自己习灵,读书练武,在异禀天赋的加持下,年家虽看不惯他,却也无人能为难得了他。于是他就一日复一日地形单影只,走到哪儿都是一个人,年家人不愿意理会他,他也不屑于理会他人。一抹黑色的身影来来去去,有如空气。

        也不算太愁云惨淡,日子尚且还过得去。

        过得去,那便先这么过着罢。

        书院中有许许多多供各家弟子读书的书房,也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先生,负责教养各家前来听学的弟子。那年年却升十六岁了,他偶尔也是愿意过来听一听的,不过他来或是走,都不会有人太过在意。只有他那个嫡出的弟弟年却清,对年却升有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厌恶,赏个脸愿意跟他唱反调使绊子。也就他了,年家的别人呵,我理你个鬼。

        书院中教间分为血缘弟子和外姓弟子两部,年却清不想看年却升来血缘弟子的书房上课,便把他的桌椅扔到了外姓弟子那边。

        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小角落。这样的地方一般都是被先生放弃了的人才坐的,过来混个日子,想走就走也没人在意。年却升聪明归聪明,这几月里那房里的先生本也很欣赏他的聪明,明里暗里专门教导过年却升几次,后来被年风龄和年却清挨个儿的禁止了,叫先生少去理他。年却升若真学成了,要坏事的。

        能坏什么事呢,反过来倒打年家一耙不成?

        年却升对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很是不理解,不过他们开心就好,年却升也懒得计较。

        那便不听了。年却升趁先生背过身教导别人经义的时候,站起身来从后门出去了。

        才下过雨,初晴之日风阳都温柔,蓝空凝云洋洋万里,惠风和畅,一眼望去,尽是数不尽的阳光和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明亮地折着光。让年却升这对生活半点乐趣也没有的人也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望见了鲤鱼池桥边,微微弯腰双臂拄着栏杆,正心不在焉地瞧着水中游鱼的一位小公子。

        哦呦。年却升想着,姜家的人还会逃课吗。

        不过那人实在不像是逃课来的,明摆着就是一位风华内敛的谦谦君子。身着姜家家服,白衣广袖,衣袂翻飞,白皙双手交握着持一把素白折扇,手肘支在石栏上,广袖后滑,露出一小节手腕。腰侧配着一把月白长剑,衣带上系着一块温玉,玉垂下来,在年却升这边看来只是一块小小的反光,在诸多细小的折光中格外明些。

        沉浸在暖阳清湖中,到处都闪着光,那人竟十分的赏心悦目。

        年却升往身后的树上一靠,也不惊动他,就独自沉默地遥遥望着,随手折了一枝垂柳,捏在手里用手指捻着细茎转圈。

        远处的天边一朵云悠悠地飘过来,路经上空,遮了遮太阳,万千方折光的微点同那块温玉便一同暗了一暗。那位小公子终于把目光从那片粼粼的鲤鱼池中抬了起来,似是要看看天,不过天还未看到,先瞧见了不远处垂柳边站着的人。

        年却升不料他会抬头,目光猝不及防的遥遥一碰。

        年却升心道一声,要命。

        这脸竟也生的如此清俊。

        一双眼睛,是清澈的浅灰。何谓浅灰?年却升就想,是他幼时不谙世事,难得心中牵绊甚少之时,夜半无眠,起身去房外坐着看天。一夜星辰璨璨着全映在眸子里,便是这公子双眼的样子。

        那公子与他相视,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手中的折扇一收,干干净净地给年却升回了个笑容。

        年却升心中又是一声:要命。

        活了十六年,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和善地朝他笑过。

        笑都笑了,总不能转身就走了吧。于是年却升几步上前,本还想着怎么打招呼不显着无礼。走到跟前忽然眼前黑了一黑,随着脚步一晃,忙伸手扶住身边的石栏,那公子也扶住了他。

        年却升懊恼了一下,抱歉地笑了笑道:前些日子着了些风寒,站久了又有点头晕,姜公子见笑了。

        那公子没松手,措了措辞,终还是道:无妨。

        从没有人教过年却升礼仪,此时这话该怎么接,年却升已经不知道了。

        可是两个人面对面沉默又是怎么回事呢。

        年却升轻咳了一声,挠了挠头道:这时候各家弟子都上课呢,你怎么出来了,还心不在焉的。

        这姜公子啊了一声,抬头往那一排书房扫了一眼,有些无奈又为难地摇摇头道:在那房间里闷得很,人又杂,事情多的不行。我哎也没什么,不想多待,就出来了。

        别家人说不想多待就逃课年却升倒是相信,可面前人是姜家的公子,年却升便起了疑。飞快地瞥了一眼这公子胸口的家纹,不镶金边,为庶。年却升心中霎时一片清明,试探着问道:人多事杂,是年却清?

        他也没想年却升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想,有点尴尬。本看着眼前这人与年却清眉眼有几分相像,大约猜出这是年却清的兄弟,不想说破来着。闻言也只好垂下眼,轻声道:是。

        年却清这人,永远都看不得修为比他高的庶子。偏他父亲拿年却升刺激他还不够,还找出各门各家的例子,许面前这公子就是众多例子之一。课堂上又碰巧答出了什么难度甚高的问题随便是什么吧,年却清那小心眼嫉妒心强的很,只要有庶子出了风头,就算是无意,他也要使点绊子。

        我算服了,他脑子里有坑吗。年却升皱眉道,找我事还不够,怎么还欺负到别家弟子头上了。

        这姜公子没想到年却升会出口骂他自己的弟弟,听了一怔:嗯?

        年却升摆手:没事,他那人就那样,你别理他。越理他越来劲。

        姜公子点了点头,还要再讲话,忽然听得远处有一女声在唤他。距离较远,听不真切,待那声音稍近了些,才辨出是一声:阿沉

        这日年家办宴,是邀请了姜家来的。姜公子侧过首,遥遥地应了一声:母亲,我在这儿。

        年却升一同看过去,心里第三次说了一句,要命。

        对这公子的礼数不会我也就免了,反正是同辈,看着个头比我低,说不定还比我小一点。但是这长辈这可叫我怎么行礼。

        那女子就走近了。年却升灵机一动,趁姜公子行礼的时候学着行了一礼,还欲盖弥彰地正色道:见过姜夫人。

        姜公子有点奇怪地望了年却升一眼,他母亲却没在意,还眼睛一亮地笑着向儿子问道:阿沉,你朋友?

        姜公子也不好说才认识,年却升待他也算礼貌,还捎带了关心,只觉得若说初次见面倒有些不愿与他交朋友的伤人意思,便微一点头道:是。

        这女子名作穆敛,为人很是清爽,也有些未泯的孩子心性。听见儿子交了新朋友,开心的不行。向年却升问道:我是知道你的,年却升对吗?从前我来年家参宴见过这儿的弟子名册,你和我家阿沉的年龄最是接近。同龄不说,一个在夏天,一个在秋天。阿沉只长你三月,他甚少交朋友,还请你多关照了。

        年却升吃惊得很,这种被人记得生辰的待遇他哪有过。年家中长辈也没有肯如此温声细语同他讲话的,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阿沉年长于我,他是哥哥,哪里能由我关照了。

        穆敛瞧他如此正经地回应,忽而笑了起来,温声道:年公子这么客气啊,那便互相关照了。

        年却升头一次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也便低了头笑笑。姜公子怕这两人说着说着会穿帮,忙向穆敛道:母亲,你出来是不是很久了,不回宴上?

        穆敛啧了一声:才出来你就赶我走,我还要问你逃什么课,要不是年宗主叫家仆去膳房取糕点说看见你在鲤鱼池愣神,我还不知道你逃课呢。长得大了,竟越发不听话。

        姜公子低下头道:我这就回去了。

        穆敛笑道:不过看你在这儿我也就放心了,你也不必太急着回去,和却升去别处逛逛散散心也好。你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宴上了。

        说完又笑着向年却升点了点头,独自踏着青石板的石阶,绕过桥弯离去。走了不久,又在不远的地方向两人挥了挥手。

        年却升心中叹了口气,世界上竟有这样好的母亲。

        叹完又转向身边的姜公子,歪了歪头道:不知姜公子姓名?

        那人答道:姜冬沉。

        年却升笑了一笑:名字好听。笑完又道,你母亲当真是温柔得很。

        姜冬沉也点头笑道:年公子过奖了。

        年却升心里啧了一声,怎么叫我年公子,这么生分。

        这会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年却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石阶,方才那枝垂柳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于是转手又扒拉了一片落在石栏上的树叶,一边捻着一边道:你母亲说你朋友甚少,甚少是多少?

===第2章===

甚少就是姜冬沉想了想,除了我三哥,没有别的人。他长我三岁,已经出去历练了。

        年却清把那捻成一卷的叶子丢进水里,转头笑道:三哥是三哥,应该是家人,不是朋友的吧?

        姜冬沉略一沉吟,抿了抿嘴,点头道:也是。那大约就是没有朋友了。

        年却升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交朋友的欲望,笑得更明朗起来,向姜冬沉道:可巧,我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我们要不要彼此关照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