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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坦白



        断了传声,姜冬沉认认真真地收起了手中的信,像藏传世珍宝一样好生藏在了贴身的衣襟里。之后,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转过缦回廊腰,穿过一两小桥,姜冬沉停在爬满花藤的院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龄尚小的家仆,眨着眼睛望着白衣如月的姜冬沉,致礼道:四公子。

        姜冬沉点了点头,问道:我母亲可在这儿?

        小家仆回头望了一眼,向姜冬沉道:二夫人似乎在院后的淳荷池边绣花,需要我去唤一声吗?

        姜冬沉唯一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是。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道,尚未至夏,夜风较凉,值夜的时候,多披一件风衣吧。

        踏着细碎的月光,姜冬沉来到院后荷叶清圆的淳荷池。穆敛正坐在花灯前刺绣,纤纤玉手轻挑针线,留下窈窕背影,一眼望去,竟还像个未出阁的少女。

        姜冬沉抬手,轻叩了叩正向淳荷池展开的廊门。

        穆敛回头望见来人,抬手笑道:阿沉,来坐。

        姜冬沉应声坐在她身旁,往一边倾了倾身子,免得挡住了油灯落下来的光影。穆敛忽而笑道:母亲自小喜欢刺绣,你未出生时,我还经常与你嫡母说,我若生个女儿,定要亲手为她缝制许多衣裙。谁知生了你,那时咱们家已有三个男儿,我瞧你在襁褓里才那么一点,心想给你被衾衣帽上绣几朵花总不算错。谁知那时候话都说不清楚的冬蔚,见了竟笑话你说你是个妹妹。我无奈得很,便不再给你绣了,成日抓着冬蔚不放,要给他袖口添花。

        姜冬沉是记得见过几件秀气的小衣服,不过以为那是姜鹜的。自也很无奈地笑了一笑,穆敛接着道:以前我总想要个女儿,后来想想,还是你好。女儿惯是要母亲费心的,何况为女儿付出许多心思,将来她还是要嫁与别家公子。嫁过去了也不省心,还要做母亲的记挂。不像你,你自小沉稳懂事除了那两年,从未让我费过心。阿沉,母亲总觉得,那时候想要女儿的一番心思,真是对不住你。

        姜冬沉温声道:怎么会。

        下一句穆敛就提到了重点,转头笑话道:是啊,这么好一个孩子,仪表堂堂,丰神俊朗。才十八不到,就被别家姑娘记挂上了。

        姜冬沉十分无奈:母亲。

        穆敛笑得越发明媚,放下手中针线,单手托着腮问道:阿沉,一回来在正殿中遇到原慈,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姜冬沉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说谎麻烦,问道:母亲要我讲实话?

        穆敛心想他总要在有好感和没好感之间择一出口,可能会再委婉一些,应了他那温润如玉的性子,答道:嗯。

        原慈这是又在做哪门子的妖。

        穆敛没如料,先是一懵,随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阿沉,你被却升附体了?

        姜冬沉没应,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穆敛接着笑道:看你,你怎么这样直白,人家那姑娘听到了得多伤心。说着又戳戳姜冬沉的肩,我看得出那姑娘很是喜欢你,一整天目光就没从你身上下来过。倒是你,手背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又看,你那手背挺让你牵挂的不成?

        姜冬沉只是问道:母亲很喜欢原慈此人吗?

        穆敛敛了笑意,歪一歪头,中肯道:年少有为,容貌也出众,气质不凡,谈吐也得体,是个好姑娘,怎么了?

        姜冬沉道:可我对她,并无情分。

        所以呢,阿沉,你并不愿答应此事,对吗?

        姜冬沉点头:是。

        穆敛笑笑道:我多少猜得出。不过你今天回来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问你意思,所以未在宴上明确表态。那便明日说清楚就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姜冬沉谢过,又问道:父亲怎么说?

        原慈离开后你父亲就对我说,原慈为人很好,品行不差。只是原家虽是小家,并不代表日后不会兴起。她又是宗主,你若娶她,定是要当了上门女婿,你父亲不愿。但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

        说着穆敛又笑了:从前我记得她来我们家找你,你对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冷漠。我以为你对她多少有情分在,怎么看起来你待她比待旁人还冷漠。

        姜冬沉道:过去许多年了。从前是多少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如今时过境迁,她已是原宗主。位高于我,我不想逾越。继而,姜冬沉又补充道,她性子太过沉静,我自知我生性内敛,所以更倾向于欢快外向之人,互补才得长久。

        穆敛像摸小孩一样揉了揉姜冬沉的发顶,眼里全是笑意:你懂得倒多,不过在理。若是你父亲当年娶的不是我和你嫡母,而是那静和温敛的大家闺秀,我们家岂不闷死。

        姜冬沉也笑了,穆敛望向洒在池中的零碎月光,轻声笑笑:况且,原慈这姑娘,颇有些自己的主见,你若和她在一起,倒显的你不如她。而事实并非如此,阿沉你不过是不太善于表达,我们姜家的人,总不能被一个少龄女子比下去。

        穆敛拿起她方才放在桌上的刺绣,抬手举起,比在天边的半轮明月旁边。那花纹是倒明月圆满,月边有一两卷云,其下是一树一树的花开。玲珑精巧。她道:再说了,你娶了谁我要把她当亲女儿对待的,原慈这样的,怕是不会穿我缝制的衣裙。宗主除了家袍,还穿得了什么。

        姜冬沉道:母亲很希望我将来的人愿穿你做的衣裙吗?

        穆敛道:是呀,你都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了,我想要女儿的那点小心思,还不能在我儿媳身上如愿以偿吗?

        姜冬沉垂下眼,有点抱歉的轻声道:那母亲,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穆敛一歪头:嗯?

        姜冬沉忽然想起年却升的话,脱口而出道:我爱上一个人。

        穆敛再次放下手中的刺绣,转过身道:是谁?

        姜冬沉有些忐忑,但语气十分坚定,正对上穆敛的目光道:是年却升。

        穆敛笑容一僵,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事。

        穆敛先是摇了摇头,自己在心里把姜冬沉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事接触过的所有人回想了一遍,确认他以前从来没有断袖的苗头。良久,才反应过来,追问道:真的假的?阿沉,这事你可不能胡闹。

        姜冬沉反而平静了,安声道:母亲,你知道我从小到大从不喜欢骗人。

        穆敛似是有点懵,没有呵斥,也没有责怪,半晌,才喃喃开口道:可却升和你同为男子,你明知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冬沉听她说起年却升仍是亲切的不带姓,心中略松一口气,便不闪也不避,十分坦然道:大约是在正月十七。

        怪不得你今日没和他一起来穆敛自言自语,余光瞥了一眼静静的淳荷池,又问道,阿沉,你可知却升是你的什么人?

===第44章===

姜冬沉先是被问的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试探道:母亲是在说那件事吗?如果是,那我已经知道了。

        穆敛舒了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叹息:那年他在鲤鱼池救你,我与你父亲和年家协定,不告诉你们两人此事。一方面我是怕你太过负责,一个人想着寻恩,会过得不自在。另一方面是我从一开始就很是欣赏却升这个孩子,有心在日后让你们认识,又怕你们相互知晓对方是当年事中人,各自心中怀有芥蒂,从而影响你们的交情。我不想穆敛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你喜欢他,以及他喜欢你,于此事无关吧?

        姜冬沉从这段话里隐隐品出了些什么意思,忽然一颗心狂跳起来,忙道:没有,那时候我们并不知晓。

        穆敛道:那就是了,若是因为此事才让你们对彼此有这种心思,曲解到报恩和被报恩上来,那这样的感情,总归是会变味的。

        姜冬沉追问道: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有什么所以。穆敛十分无奈地温声道,你话都到这份上了我能多一个便宜儿子,开心得很。

        姜冬沉惊喜道:母亲!

        穆敛心中隐隐为自己那送不出去的衣裙心意叹了口气,随即心宽地想道,还有姜鹜呢。

        于是她道:把笑收住,别人可都说你是个波澜不惊的小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真是小时候我变着法逗你你都没这样开心过。

        姜冬沉忽然起身,行了一个很深很诚恳的礼,激动的声音都隐隐发颤,无比真诚道:冬沉谢过母亲了。

        穆敛忙叫他坐,故作责怪道:你可不要谢我,去叫却升来谢我,我自认是个聪明人,不想却没看出你们两个还有这层关系。现在回想一下层层都觉得可疑,我真是,太迟钝了。

        说完,穆敛又道:你对他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明知道这异于常人,也不愿放弃吗?

        姜冬沉和年却升在一块呆的时间久了,越发坦坦荡荡,说起情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是,自去年我与他同游枕梦山,年却升这人,抱在怀里,我就再不想松手了。

        穆敛还在感叹:你这样的人,从小以来,我从未见过你对任何事情表现出分毫的喜欢,对什么都淡淡的,没有过分的上心也没有过分的冷漠。到底看上却升哪了?

        姜冬沉才要开口,却无奈地发现穆敛根本没想让他回答,只顾自道:怪不得你每次一和他在一块就变得话多又爱笑。你那么关心他,他喜欢吃什么东西,对什么东西挑捡都记得一清二楚。阿沉,凭你多年的经验,你可否知道母亲的喜好?你要是不知道,那我可就太伤心了。

        姜冬沉心想怎么还吃起差辈醋了,不免失声笑道:母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实在是有点多。单在饮食这方面就有好几十种取舍,让我全说出来怕是要说到天亮了。不如我回去列一张清单,明早亲自给母亲送来?

        穆敛也笑了,伸手轻轻在他额上一拍:你,越发油嘴滑舌,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你是不是却升假扮过来哄我的?

        穆敛心中想道,这大概就是所谓,太爱一个人,会变得越来越像他。

        算了,这条路固然有诸多非议,可我明明是最盼着他能获得幸福的。

        穆敛眨了眨眼,从腕上取下一只精心雕琢的田玉手环,认真地递给姜冬沉道:回头把他交给却升,不过男孩子戴他总不算合适,但这玉环,是我曾经下了决心要给你将来那个人的。

        姜冬沉心中轰然一阵铺天盖地的感动,却没有接,只轻声道:那怎么行母亲,要等父亲同意了,这玉环你才能交给我。

        穆敛呀了一声,怎么还忘了有姜闻道这个人。

        不过她仍是笑,再次把玉环戴回腕上,轻声道:那便再等一等。其实说真的,自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差点以为这玉环我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那件事似乎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硌人的沙子,所有人都在为他难受,都在小心翼翼地将它躲避开来。可那沙子一直在那里,一开始刻意的鲜明,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它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那硌人的感觉,而在某个人出现之后,那沙子便逐渐润化成了珍珠。

        那人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欢笑和慰藉,赶走了半空隐晦的阴霾。

        姜冬沉沉吟许久,而后,十分歉疚的道:过去的我,是太让母亲操心了。

        穆敛无谓地一笑:那有什么。儿女都是债,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不为你操心,我去为谁操心?多为你思量一点,自也是心甘情愿的。

        姜冬沉道:那父亲那边,母亲打算怎么说?

        穆敛想了想,笑着答道:交给我吧,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和你嫡母一起晾他几天,我看他敢不答应。

        姜冬沉那心中的万分感动,全在这一刻磅礴而出,化成了一片温情脉脉的柔软,好似微风轻抚梁燕呢喃,让他忍不住俯身过去轻轻抱了抱穆敛,温声道:母亲冬沉多谢你的成全。

        穆敛被这样一拥,忽而眼眶一热,差点要掉下泪来。她最清楚她的姜冬沉在那之后有多不喜欢和人相处,而这一点固执的棱角也被年却升多多少少地软化了。因而,轻轻拍拍他的背,柔声道:好阿沉,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好  下一章又是一个重头戏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