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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祸起



        星汐伏在书案上写了一份长长的文书,检查过无缺漏后,走出屋门,放在潋潋星空之下的平地之中,在其周围画了一个小阵。最后一笔画完,阵符一亮,文书便隐了踪影。

        它传去了什么地方,星汐望了一眼夜幕中的星辰,沉默许久。

        他向前望了一眼静谧的山峦重叠,站在崖边向下望去,是同样静谧的千欢渡。

        那间房子已熄了灯。

        星汐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你们倒安逸得很,早该这样了,免得我跟着东跑西跑,烦人至极。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自年却升和姜冬沉于此长居,星汐也便不用跟着四处游荡了,于是择了一个他能看见那两人,那两人看不见他的地方搭了间房子,暂住下来。星汐觉得累了,便坐到了床上,正要解衣,先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隐约看得出轮廓,向床边走来。

        星汐把才解了一颗的衣扣又扣上,不满道:啧,你又来了。

        既已被发现,浔郎便现了身形,十分不客气地坐到星汐身边,饮了一口他手边的茶。

        星汐似是早已习以为常,合上眼靠在床边,不徐不缓道:每天你都得来,早上来晚上来,让我白天看着你心烦还不够,连我梦里都不带缺席的。你都多久没回枕梦山了。

        浔郎不喜束发,相较初见,那鸦雏色的乌发又长了些,漫不经心地撒在床上,语气也是漫不经心:我在那里也是客居,在你这儿也是,相较起来,还是在你这儿比较有趣。

        星汐看了他一眼:是。闹得我每天不得安宁,你开心得很。

        说完又道:烦人。

        浔郎也早已习惯星汐这样的星汐,闻言只道:你这小孩儿。

        星汐一脚踢上去:去死。

        浔郎笑了一声:炸毛怪。

        星汐不甘示弱:事儿精。

        这样一吵又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了,浔郎嘴上说着自己是客居,其实可一点儿都不客气。把星汐推到床里面,自己坐在了星汐先前坐的地方,问道:小孩儿,近几日你总往那边写信,出什么事了?

        星汐很显然懒得和他计较小孩儿不小孩儿了,被推进来也不说什么,只懒洋洋地拉过了枕头,抱在怀里,无谓道:什么事也没有,有也是年家那边的事,年家最近很不安全,闹得我心烦。不过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月灵石隐到年却升灵脉里去了,我虽不知道那玩意儿给他有什么用,但大约也不是坏事。

        浔郎笑了:你倒辛苦。

        知道我辛苦就赶紧滚出去,扰人清梦,你这事儿精。

        浔郎歪了歪头,也不讲话,总之就是不走的意思。星汐用被子将他蒙上,一脸别扭道:不走就快睡,现在已三更了,我困得要死。你别来梦里找我,不见。

        浔郎心满意足地躺好,一脸淡然地将星汐也拉了下来:不是你说不见就能不见的,睡吧。

        星汐留给他一个后背,冷笑了一声:我活了快两百年了,没见过你这样的。

        我比你还多活几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

        星汐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我|□□有完没完,不睡滚出去。

        浔郎不气不恼,仍是和颜悦色地笑着,头发撩过耳后,细长的手指在星汐面前晃了晃,然后猛的在他额上敲了一记:小孩儿,你可是从天上来的,总说脏话可不是好事。

        星汐显然没被这样敲过,怔了一下,随后反手格住浔郎的双肩,按了回去,咬牙切齿道:我,人间仙子,星汐!你这个大胆梦灵,信不信我把你就地正法,以袭仙之名拉回去问罪!

        浔郎被他按在床上,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游戏一般地反问道:就地正法?接着就单手解开了两粒领上的衣扣,露出精致的锁骨:来。

        星汐呆住了,像看幻影一样朝他分明的锁骨看了许久,难得露出一丝迷惑神情,片刻之后猛然惊醒,一脚将他踹下床去,叫道:我|操!滚!

        浔郎笑了,衣服往下拉了拉,居高临下道:来操。

        星汐一言不发,顾自滚到床里面,呆呆地望着墙,咽了咽喉咙。

        浔郎笑着整整衣衫,扣上了那两粒衣扣,坐回床上去。星汐莫名红了脸,蒙进被子发誓再不看他。浔郎十分无奈,不再与星汐纠缠,只有些好笑地问:你猜我觉得你现在像什么?

        星汐沉默了半晌,蒙在被子里对着墙闷闷不乐道:不稀罕知道。

        浔郎去拉他被子,好心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要入夏了,这样蒙着你是要生很多汗的,那样可就不体面了,是不是,人间仙子?

        星汐瞬间拽紧被子,万分紧张地脱口而出道:你别碰我!

        浔郎似是洞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笑着叹道: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好,不碰你了。

        星汐并不理人,一个人闷着顾自别扭,浔郎望了望身边裹起来的一团,笑得眉眼弯弯,说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来:小孩儿,你像我刚出世那年在山里碰见的小野猫,长得倒十分好看,但是脾气可不太好,一碰就炸毛。

        有的时候,夜晚过于安静也不是什么好事。

        水至清则无鱼。同样,越是无尽苍穹中寂静的宛如风拂过湖面都经不起波澜的夜,越是祸乱更迭而出。

        越是太平盛世,约不会有人觉得家中会遇盗,夜路会遇刺,在各自的睡梦中幻想生活美好,万物可爱。在这样一个暮春将去,初夏未至的晴夜,星光微微,水波荡漾,所有人都相信会是一夜太平,他们放心去入睡,放心去做梦,放心地沉溺于有关未来的美好幻想。却不知,有人在年家的禁器室里,燃起了一束妖冶的火光。

        诱人的迷梦,带着炙人的火气,吹在人们脸上。

        放火之人,对年家有着深刻清明的认知,择最远,守卫最薄弱的地区入手。苍凉萧瑟的年家后山,祖祖辈辈先人的地下亡灵,亲眼看着一个穿着年家家袍的男子,面容清冷疏离,从容不迫地走进年家结界,在禁器室撒下火种,转身离去。

        平和寂寥的夜,燃着烈猎的火,翻卷着似要吞噬一切。

        这火烧了足有半个时辰,后知后觉的值夜弟子才惊慌地大声喊道:西北禁器室走水了!

        一瞬间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喧哗着推搡着,匆忙在寝衣外披上一层单薄的家袍,向荒凉的西北禁器室涌去。这简直是一场乱剧,人声喧嚷,人影攒动。于是便无人注意连放火的人都没有注意,在西北禁器室的对角,年家最东南的荒院,有人放进了一只怨灵。

        灭火之后已不知到了几时,年却清始终坐在屋中,一脸漠然地看着事情开始到结束。他是这场盛世春秋大梦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一夜未眠,也无话可说,人心惶惶中只有他一人从容不迫。因为在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放火的神秘之人是谁时,年却清早已洞悉了一切。

        而他始终沉默,像个居高临下的旁观者。

        年风临召集所有弟子、家仆去校场集合。他与年风龄低声交谈了什么,随后难得一致地抛下一句:年家出了内鬼。

        年却清也在,听了这句以后弟子们一片哗然,但他们坦坦荡荡,全无一人做贼心虚。他们本就坦坦荡荡。年却清眯了眯眼,颇有闲心地想道:真生分啊年家出了内鬼,姜冬沉说到姜家的时候都是说我家的。

        随后是年风龄带着几位心腹去各个弟子家仆房间中搜查。年风龄招手叫年却清跟上,年却清便应声随他一同去。走了不过两步,年风临突然叫道:却清。

        年却清停步,片刻,回过头去看他的家主。

        年风临目光十分锐利,他叫年风龄先去查,随后唤过年却清道:却清,你过来。

        年却清不慌不忙,依旧云淡风轻,走到年风临身前,颔首道:伯父。

        年风临看了他一眼,一针见血道:尉迟宿果真死了?

        年却清不急反笑,只是笑得有些凄苦:不然呢。

        凄苦得恰到好处,眼也随着一红,像是在强颜欢笑着故作不在乎。

        年风临看见这样的反应或许心软了一下,声音稍稍平和了些,但话语仍是逼人:你回来那天,你父亲还叫我去尉迟家要人,第二天早上你便来我房里告诉我他死了,你如何知晓。

        我的剑和他的剑是联立过的,那天晚上,我感应不到他了。

        年风临不语,似是在怀疑,年却清却是早已意料地一偏首,无奈而惋惜道:他也是被人打晕带走的,自从我醒,就一直感应到他的灵力若有若无,似是在藕断丝连的挣扎。那天晚上,彻底断了。

        年却清的神情是强忍的悲恸,望上去尽是不动声色的难过。年风临看了他良久,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吐出一句:节哀。

        年却清故作不在意,故作能真的忘记他,年却清却心知,这大约真的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刻骨铭心,不敢忘怀。

        年风临叹了口气,挥手叫年却清去跟上年风龄吧。年却清便从善如流地点头,转身离开了。

        年风临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目光中那一点柔软渐渐褪去。等他转过走廊不见,年风临沉声向旁边的侍从道:去查。

        搜查过所有房间,自然是一无所获,年风龄略一沉吟,向年却清问道:这些日子你见过年却升没有。

        年却清心中暗自无奈,只好接着发挥演技,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厌恶:我见他做什么。

        此次纵火,我疑是他所为。

        那你猜的可没有我伯父准,年却清轻描淡写:他巴不得和年家再无半点瓜葛,纵火于他又不利,何以为之。

        年却升真是委屈也要委屈死了,这会儿他正抱着姜冬沉好好睡着觉呢。

        年却清想到这个就想笑,他那兄长在姜冬沉面前真是得比实际年龄小几岁,撒娇卖萌耍着花样还不重地逗姜冬沉开心。年却清不知道姜冬沉作为当事人是什么感受,反正他旁观的时候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年却清真的笑出来了,只不过出口是自嘲的冷笑:父亲,你与伯父一个疑心年却升,一个疑心尉迟宿,全来问我,叫我好生为难。

        尉迟宿?年风龄回过头来,他不是死了?

        他是死了,所以我觉得有趣。你们一个疑心家族弃子,一个疑心死人。有如此精力,还不如先查彻年家内部之人。否则一来二去,有人要怀疑我了。我与你们怀疑的人均有沾染,众口难调,我才是最风口浪尖的吧。

        年风龄面色一沉:你何出此言。

        年却清嗤笑一声:本就是的,外人看来我到像是刻意包庇,我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知人言可畏。

        却清,有我和你母亲在,谁敢背后议论你。

        年却清仍是笑:啧,父亲您糊涂了。您禁锢他们的言论,他们心里便不这样想了吗?如此看来,我是更加可疑了。

        年风龄沉默良久:你什么意思。

        年却清忽然行了一个很大的礼,低下头道:却清所言不为其他,只愿为年家排忧解难,既然你们怀疑有二,之一已死,年却升便交由我来解决吧。

        年风龄不置可否,本能地用狐疑的目光去打量自己的儿子,年却清见他如此神情,竟也不恼,反而十分谅解道:父亲怀疑我是应该的,您大可以派人盯着我,看我是不是真的要亲手解决年却升。您不一直觉得我从小不如他?事到如今,正好让我证明一下,是谁不如谁。

        年风龄收回目光,仍不言许与不许,只道:你如何寻得他。

        我与他虽不是同胞,但也是兄弟,血缘相近。我以血气指引,附于罗盘,如何寻不得。

        年风龄驻足片刻,转身离去道:我由不得你,自己去请示家主。

        年却清起身,看着年风龄逐渐不见的身影,无声的笑了一下。

        尉迟宿说过。

        火起之日,祸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