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一高图书馆, 此刻就只有程陆一人在这边。
辛洪文是学校刚好有急事，赵兴在给其他人安排接下来的工作，至于朱文, 程陆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程陆坐到第三排临窗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他上学时候经常坐的, 学校图书馆正常开放时间一般都是每星期的星期日，正常情况下每个星期的这天, 他都会在这里。
图书馆一点都没变, 还是红木漆的架子和桌椅，格局也没变。程陆记得, 当年衡星第一次缠着自己让给他补课，就是在这里。
当时两人还大闹了一场。
更是一度被同学们传言两人是在图书馆里大干了一架，还殃及了不少公共设施。
比如书架被两人的激烈打斗给撞翻了一排，图书更是一片狼藉的掉了一地，桌椅也被弄坏了不少, 之后两人更是直接被叫去了学校的教导处，被训了话, 进行了一次再教育, 此事方才作罢。
程陆记得那天图书馆人很少，偶尔三三两两的会进来几个学生, 但是大部分都是过来借了书就走的。台中一高也是很多离家远的同学，像程陆和衡星住的这么近的学生还是少数。其他人大部分固定的每个月最后的那个星期六和星期天是会回家的，而这天刚好就是大家回家的日子，所以图书馆里的人, 就特别的少。
程陆在家吃过饭，拿着水杯，带着笔记本和几张卷子就早早的过来了。找位置坐下，将带来的东西放好，然后就去找书看。
一排一排的看过去，目光停留在了一本《物种起源博弈论》上面，程陆刚将书拿到手里就听到耳边悠悠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哟，程同学还研究物种起源呢？怎么，准备当科学家？”
程陆抬头向身子右侧看了一眼发声体，戚起了眉宇，心道，这家伙走路怎么都是没声儿的。“反正不关你的事。”
衡星一边翻弄面前的书籍一边继续说：“既然你有时间看闲书，倒不如接济一下班内的劳苦大众，补充一下他们的知识储备。”
程陆闻言翻给了衡星一记白眼，又拿了一本书，转身就要走，眼看就要从两排书架的夹缝中走出来了，却没想到从另一边绕路过来的衡星直接在程陆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陆将拿在手里的两本书夹到腋下，两手揣兜，看着衡星一字一句的说：“怎么，这是要搞校园霸凌？”
衡星闻言禁不住笑了起来，说：“你错了，这应该叫正确的发挥伟大的同学友谊之情，互帮互助么。怎么样？帮个忙，辅导一下功课呗？”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程陆这才听明白了，原来是想补课。“没时间，你可以考虑找老辛给你补。”程陆说完便侧过身面向书架，后背对着衡星挤着要过去。
可衡星貌似不肯罢休，直接从程陆身后将他夹在腋下的两本书给拿走放到了自己身后用背靠在了书架上。然后两手怀于胸前盯着已经扭过来身的程陆看。
程陆有点气急败坏，他想着衡星可能会有点强势，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如此的恶劣。接着伸出左手绕过衡星的身侧直冲目标向他的背后靠着的两本书而去。可书是摸到了，但衡星力气很大，程陆根本就拔不出来。拔了两下就又无功而返的收回了手。“到底想怎么样？”
他妈的如果这都不算校园霸凌，他程陆的头现在就拧下来。
衡星：“帮我补习。”
衡星的目标倒是依旧明确。
程陆：“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吗？可现在明明是你的一厢情愿。”
“呵，你情我愿。”说的像他妈的谈恋爱一样。衡星戚起眉宇，并没有反驳，因为在他看来，面前这家伙说的并没有错。纯属是他自己的不甘心。
可——
算了，人家不愿意，貌似也强迫不来啊。
所以在程陆再次将手伸到衡星的背后拿书的时候，轻而易举的就将两本书给拽了出来。可能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用力过猛，书拿到后因为身体的惯性，后背用力的向后面的书架靠了一下，这下可不得了，一整排的架子说倒就倒，程陆一个立身不稳，也向后面仰了过去——心道，这是要挂彩啊！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面正看着他的衡星一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不过可惜，因为立脚不稳衡星也直直的向这边倒了过来，接着程陆的腰间便多出来了一只胳膊拦着自己的身子用力的翻转到了上面，衡星直接让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下体位，导致跌进书架里面的时候衡星彻底成为了程陆被垫在身下的肉垫。本就个子比较高大的衡星，哪怕只有自身的冲击力跌进那书架的方方框框里也难免会受伤，更别说现在身上又压了一个程陆。两人扭在一起落进书架里面的时候，衡星疼的直接闷哼出了声，更是出了满头的汗，他都能感觉到背后一片薄薄的木板棱角嵌进肉里的感觉。
程陆被吓到了，连忙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衡星拧眉，眯起眼咬了一下下嘴唇说：“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
程陆：“……”
程陆连忙翻过身坐到一边，然后伸手开始扶着衡星先坐起来。衡星起来的时候，程陆清晰的看到了他后面蓝色衬衫上渗出的血渍，禁不住神情紧张的说：“你流血了！”
可衡星却是不紧不慢，先稳了稳心神，接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此刻眼神慌乱的程陆，问了他一句：“你说，这到底是谁在霸凌谁？嗯？”
程陆：“……”
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真的是——
程陆没搭理他那么多，手扶向衡星的腰间，另一手拉过他的一只胳膊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接着就揽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衡星当时的个子比程陆高不少，说实话，程陆有点吃力。“我送你去学校医务室。”
两人刚从一片狼藉里面脱身出来，就碰到学校的教导主任李主任莅临视察的走到了这里，看了一眼衡星和程陆，又看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书籍和倒下的书架两手掐腰接着抬起一只手扶了一下额头问道：“这是……地震了？”
程陆刚要开口就被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衡星的那只手用力抓了一下肩膀给阻止了。接着衡星开口便对李主任说：“哦，老师，那书架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倒了，然后就是这样了。搞不好，真的可能是地震了——，局部、地震？”
李主任：“……”
程陆：“……”
程陆从心底佩服，这种话衡星都说得出来。这地震局部的可是面积够小的，就局部了一排书架……
搞不好都能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就叫……“局部面积最小的地震”好了——
李主任这才注意到几乎整个身体都挂在程陆身上的衡星，问道：“你们这是——被砸到了？”
两人连连点头，看上去很乖。
李主任目光一紧连忙问：“伤的重不重？能过去医务室吗？”
两人先摇了摇头，又纷纷点了点。
李主任这才摆了摆手说：“那你们赶快过去医务室让王医生给你们看看，这里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就行。”
衡星：“哦。”
程陆：“好。”
两人纷纷应下，接着便一点一点的挪着身子走了。
衡星的伤说重吧，但是还好没伤到骨头，说轻吧，倒也不是，擦伤很严重。后背斑斑驳驳的破皮了好几处，还有两处大面积擦伤。
衡星趴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后背整个裸露了出来，王医生边拿着碘酒处理伤口边问道：“同学，你这是怎么弄伤的？打架被打的？”
衡星皮肉绷紧，强忍着消毒液刺激破口传来的痛楚，余光瞄了一眼程陆，一字一句的说道：“嗯，被霸凌了！”
程陆：“……”
立在一边的程陆两眼视线禁不住的从衡星的背上翻向了窗外，这家伙，怎么还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霸凌？
王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说道：“哦，那还不就是被打了么。要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再怎么着，也不会伤成这样啊？”
衡星侧脸再次用余光瞟了一眼站在床边的程陆，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应该伤成什么样？”
王医生干笑了一下：“同学不要误会，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同学你看着不像是那种能够任人欺负的孩子，所以有点疑问。”
衡星笑了笑：“嗯，你猜的倒也没错。我的确是自愿被欺负的。”
自愿被欺负？
王医生闻言再次笑了笑：“同学讲话真幽默。”
程陆：“……”
真虚伪。
不过程陆也知道，如果不是衡星，受伤的本应是自己才对。
莫名其妙的，就欠了这家伙这么大一个人情。可是又不对，明明最先挑事儿的是他。
王医生给衡星上完了药再次叮嘱道：“同学，我建议你明天请一天假，让伤口结下痂，这样好的快。还有就是要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知道吗？”
衡星闷闷的“嗯”了一声。
接着那王医生转过身就看到了旁边立着的程陆，然后又对程陆说：“你们是同班同学对吧？”
程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王医生边收拾处理残局，边对程陆继续说道：“既然是一个班的同学，这就好办多了。你可以给你们老师帮你朋友请个假，让他明天休息一天。至于落下的课程你可以帮忙给他补补，你说我的建议怎么样？”
程陆：“嗯，可以。”
不然呢？到底还是让这家伙得偿所愿了。
程陆答应的同时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衡星，只见他两只胳膊架在一只高高的枕头上，此刻正偏过头看着自己笑，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狂妄的很。
王医生接着再次对床上的衡星嘱托道：“同学啊，你今晚和明晚就不用回去了，保持这个姿势，一直趴在床上就行，这样好的快，高中的学业都挺紧张的，还是让伤口尽快好了，才能不至于耽误学业不是。这样，你用手机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你家里人过来照顾你一下吧。该上药的时候，我会过来给你上药，有事喊我就行，我就在前面的坐诊室。”说着就收拾完东西，拿着从病房里面出去了。
程陆看了一眼旁边衡星脱下来的衣服，接着又问床上的衡星：“你手机在哪里？我找给你打电话。”
哪知衡星直接来了一句：“不用了，让我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程陆：“……”
程陆没吭声，接着就听到衡星继续说道：“我妈不在家，出远门了。”
程陆：“那你爸呢？”
衡星：“没了。”
程陆：“……”
没了。
好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突然就听得程陆一阵鼻酸。
程陆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啊。”
衡星却是弯起两侧嘴角轻轻的笑了笑说：“傻瓜，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再说，我爸没的时候，我才六岁，都还没怎么记事儿呢，所以我对他，可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程陆：“……”
六岁，真的会一点都没印象吗？骗鬼呢吧。
他这算不算是——
用最轻松的话，在说一件最悲伤的事？
因为悲伤，所以只想一带而过。
最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这样就能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看，真的没什么……
程陆转脸收拾了一下东西抬脚就准备走，衡星听到动静从床上扭过头说：“诶！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没良心的把我丢下让我自生自灭吧？再不济——咱们也是同学一场啊！”
程陆顿住了脚步，扭过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说：“我去打壶热水，再买两份饭，难道你准备饿着？”
衡星闻言笑了笑，两眼弯成了两道新月，盯着程陆轻轻的“哦”了一声就语言放行了。
程陆打过水，买来饭菜，再次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顺便还带了点卷子和书。
而趴在床上的衡星，看了一眼进来的程陆之后，就又继续的抠起了手机。
可接着他手中的手机就直接被从后面伸过来的另一只手一把夺过，放到了一边，然后程陆又在床上衬了一张面巾纸，把买来的一份米饭放到了上面说：“吃饭。”
两人吃完饭，程陆挨遍的收拾干净后又在衡星的面前放了一本书，然后又在书上放了一张卷子，说：“没事的话就写卷子，有不会的题就问。”接着又在卷子上放了一只黑色水笔和一些演草纸。
衡星拿过水笔，将卷子折到了刚巧书本的大小，接着便侧过脸对旁边的程陆说：“……谢谢啊。”
程陆看了他一眼，憋着没吭声，接着便自顾自的拿过一张卷子，趴在床头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开始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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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衡星动笔没多久，就遇到了难题。
衡星瞟了一眼程陆，开口问道：“程陆。”
程陆：“嗯？”
正在奋笔疾书的程陆闻言停下了笔，侧过脸看过旁边衡星笔下的那张卷子，接着问：“怎么了？”
衡星：“这个三角函数的题怎么算？这个题型总是经常见到，可每次见到都不一样啊。”
程陆拿过手边自己用的一张演草纸，放到衡星的眼皮底下，开始一点一点的讲解：“你看，这道题明显是在考查同角三角函数的关系，还有二倍角的三角函数。你先把这个tan用公式给分解了，你看，这样题目要求的cos不是就出来了么。将sin继续公式分解。你看，很容易的。关键是你公式记得不熟，平时没事，多看一下课本。别看课本上的题目简单，其实全部都是基础，难题其实都是由无数个简单的题摞起来的。三角函数还有一方面就是公式不要记错记混，一定要准确，并且熟记。这样你再碰到这类型题的时候，就会变容易很多。就像看一部逻辑推理电影一样，看到最后发现案犯的手法其实简单的不行，挺有意思的。和这个一样，到最后你会发现，其实很简单。”
程陆说话声音很小，但是能够保证衡星能够听得见，而且听的出来讲的很认真，也很有耐心，啰里啰嗦的更是讲了一堆，缓过神才发现，衡星这家伙根本就没在听的：“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字。看这里，推理步骤我都给你写好了。”说着就抬起手放到了衡星的脸上，作势要用武力将这家伙侧过来的脸给掰回去。
可手刚贴了上去，就被衡星枕旁边放在枕头上的那只手给一把抓进了手心里，然后自己还挺有理的说：“讲题就讲题，干吗摸我？”
程陆用力将手从衡星的手心里抽出来，白了他一眼，扔了一句“无聊！”就继续做自己的卷子去了。
衡星轻捻了一下手心间残留的一丝属于程陆皮肤特有的滑腻，这才向他写了一堆的解题步骤的那张演草纸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