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朗和秦谨早早便准备了一个房间出来, 就在顾北隔壁。
等军部的车开走之后，他们便将许景严带上楼。
秦谨向来话少，所以整个介绍和招呼的过程都是由顾朗进行的。
许景严话也不多, 以至于房子里的声音听上去就像顾朗在自言自语。
正常人恐怕会觉得尴尬, 但顾朗还好, 他已经习惯了。
就是说着说着, 突然发现自家儿子不见了踪影, 他疑惑地走出来一看, 就见小顾北还站在楼下呢。
他穿着一身肚皮上印着猪猪的白色小背心, 用藕节般肉嘟嘟的小手环抱住楼梯最下面一根的柱状体, 小脸蛋从柱体旁边侧出来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往上看。
对上顾朗视线后, 连忙将小脑袋收回, 以为这样就能不被发现了。
顾朗觉得好笑, 一边往下走一边说：“不是缠着妈妈要了一早上的哥哥？”
“爸爸！”楼梯这边离房门很近的，顾北担心会被听见, 小眉头都皱起来了，压低着声音悄悄朝房间的方向看：“你不要说！”
看上去还挺像个小大人的。
顾朗在小顾北面前的两节台阶上蹲下，然后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头。
“之前是谁答应了要尽地主之谊的？现在连自我介绍都不做，在这当缩头小乌龟，嗯？”
小顾北有点紧张，搓了搓肚皮, 狡辩道：“没有。”
顾朗一脸我才不信：“一会我和妈妈要出门, 在我们出门之前你得和哥哥做完自我介绍哦。”
“你们带我去吗？”小顾北紧张说。
他有点害怕和这个大哥哥单独待在一起。
“带你们两都去, 所以在出门之前，你必须找机会和哥哥做完自我介绍，明白吗？”
小顾北一脸为难，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揪顾朗的腿毛。
被顾朗一手拍掉。
“好吧。”小顾北低下头，小声说。
·
许景严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虽然那些人给他准备了一个看上去挺像模像样的箱子，然而里面却并没有几件衣服，在顾秦夫妇为他准备的衣柜里都占不了十分之一的空间。
而他除了换洗衣物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将所有东西一丝不苟地放好之后，许景严坐在地板上。
受过训练的背脊习惯性挺直，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表情冷漠到看上去不像一名年仅十岁的孩子。他眉眼微垂，回想着来时他的第四任主教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让他把来这里当做一次残酷的训练，所有的练习都不可以落下，也绝不能变得懒惰，说他们会时不时派人来对他的情况进行抽查。
同时，还要求许景严小心提防秦谨，说后者的名声在军中并不好，人格存在缺陷，让他来了之后随时警惕秦谨可能会对他设下的各种心机和陷阱。
比如说……
回忆到这，许景严的房门口像掐着点似的，小心翼翼伸进来了一只小猪……拖鞋。
那拖鞋前方露出来的圆润小脚趾正用力抓着鞋底，微微泛白的趾尖写满了紧张，过了一会，另一只也悄咪咪跟了进来。
许景严顺着往上看，就见是之前在大门口见过的胖小孩在跨一字马。
这小孩被养得极好，肉嘟嘟的脸蛋上是健康的粉红色，一双乌黑莹润的大眼睛转啊转，分外可爱。似乎是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小孩变得有些紧张，两只小手无措地在身前互相抓了抓，然
后举起手冲他轻轻晃了晃。
是在打招呼呢，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像那么回事的。
许景严看了两秒，就将视线无声收回。
他态度太过冷淡，站在门口的小顾北有些懵，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
一想到他如果做不完自我介绍，可能就会被单独留在家里，只能再次将小手缓缓举了起来，裂开嘴角，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嗨，嗨！”
许景严没有回应他。
室内一片寂静，小顾北：“……”
他觉得这个哥哥有点不礼貌。
可是爸爸说过了，要尽地主之谊，要有风度！说不定哥哥以前待过的地方人和人之间都不能好好打招呼呢！
自我开解的小顾北大度地吸了口气，再看了那名大哥哥一眼。
这会儿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刚刚在小院子里要更近，而且没有太阳光和黑发的剧烈反差。在室内光还算柔和的环境下，小顾北发现这位大哥哥长得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虽然被那长到不自然的刘海盖掉了许多，但无论是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是高挺的鼻梁，都挺好看的。
和他这样的一身肉肉完全不一样。
小顾北看着看着，有点呆住。
之前他还觉得迪比叔叔总说他胖是叔叔有问题，可这会儿竟然隐隐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吃太多啦？
他暗戳戳地看了看自己圆润的小肚皮，思考半晌，想起爸爸交代过的任务，于是再次鼓起勇气开口：“哥哥，我爸爸叫我来做自我介绍。”
小孩声音软糯可人，咬字还不是特别清晰，但那努力想要把话说清楚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我叫顾北，今年三岁啦，还没有上学，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是《小猪猪找爸爸》。”
小顾北将挪进来路上打好的腹稿说出，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大哥哥：“你呢？”
许景严依旧没有接话。
小顾北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忍不住皱了皱小眉头。
房间内一直保持坐姿的许景严以为几次收不到回复这胖小孩会自动离开，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最后竟然会踢着小胖腿径直朝他走过来，不光如此，到他身边后，还将那小手有些怀疑地往他嘴前伸。
许景严蹙眉，侧头偏过，转而看向冒然靠近的小顾北。
他坐在地板上，小顾北站着和他差不多高，因为倾身伸手的动作被人猝不及防地躲掉，小家伙明显有些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抓紧了他的上衣。
和许景严的目光对上之后，小顾北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拽着人衣服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甚至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替他抚平了被他抓过后衣服上显现出来的褶皱，最后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小声说：“哥哥，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
稚嫩的童音，天真的眼神。
……听上去却像是在骂人。
许景严变得更沉默了。
等到小顾北再次想要伸出小手去抓他嘴巴时，他终于开了声：“许景严。”
那声音不是特别好听，带着青涩的气息，但咬起字来却格外稳。
得到了回复的小顾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
孩童的情感永远来得总是那么迅速。
从得到大哥哥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小顾北就立刻像是拿到了什么许可证一样，可劲儿开始和许景严说话。
大部分时候许景严并不会回复他，但小顾
北却并不介意这点，因为妈妈也是这样，对他来说，能得到名字，就是双方互为朋友的开端了。
小顾北比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大哥哥的思维和他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很多事情无法想到一块去，尤其是对某些东西的反应上，大哥哥会比他迅速且激烈很多。
比如说有鸟突然停在窗户上边，大哥哥听见声音会立刻将头转过去。那反应过于激烈了，小顾北一开始有些被吓到，回神后看了眼窗边，在旁边拨弄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提醒说：“是鸟喔。”
再比如说外边偶尔会有孩子打球的声音传来，即便是百米开外的，大哥哥也能清楚听见，然后继续看向窗外。
这时候小顾北便会慢慢走到窗边，一脸煞有介事地解释说：“是嘟嘟和噜噜在打球哦，哥哥你要不要打呀？我丢球特别厉害的！”
再比如说街角有邻里的谈话声，碰到比较高亢激烈的时候，许景严也会看过去。
这时候顾北就会和他说是谁在聊天，顺便解释一下那些方言内容。
等等。
每每小顾北说完之后，许景严就会将自己的视线收回，继续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地。
小顾北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他周围好像有一个圈圈，将他完全套牢在了其中，任何出圈的行为他都不会做，非常非常的规矩。
这种规矩，对孩童来说是比较讨厌的，但顾北却没有。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大哥哥了。
因为大哥哥能像爸爸和妈妈一样，感觉到一些只有他能感觉到的东西。
不像嘟嘟噜噜，有时候他们一起玩，小顾北能感觉到的东西，后两者不能。如果小顾北拼命说自己真的听见了，大多时候都会收到“是不是北北你看错、听错啦！”这样的回复。
诚然嘟嘟和噜噜没有恶意，有时候在小顾北的强烈要求下，还会满街陪他找他听见的声音，看见的东西，是非常好的小伙伴。但这并不妨碍顾北对能和他感官对等的哥哥产生好感。
即便这个哥哥看上去脑回路和他不太一样，而且好像从来没有在有正常人烟气息的地方生活过的样子。
可小顾北不介意这些。
在顾朗上来叫他们之前的这些时间里，他就一直趴在许景严房间的窗口，像天气预报员一样，用他的小奶音一点点给许景严介绍外面发生的各种事情。
从一两米内发生的，到三四米外发生的，再到五六十米外，上百米的。
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有特质隔音窗户，别墅建材也比较特殊，所以室内声音大多时候小顾北是听不见的。但更远的田野上，山林间，他可以听见，也可以看见。
当他在窗户前蹦跶着给许景严讲述百米外的田野间有小兔子在跑时，一个不小心，身体往外翻了一些。
身后有一双手及时拉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小顾北回过头来，就看见许景严站在他身后，一双墨色的眼睛无声地看他。
在那一瞬间，小顾北突然觉得这名大哥哥很像他妈妈。
虽然不爱说话，但骨子里却好像是个很好的人。
“哥哥你听见了吗？”意识到这点的小顾北有些雀跃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刚刚差点摔下去的事情，兴奋地指着窗外，“有小兔子在跑呢！”
此前从不回复他的许景严看着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破天荒地答了句：“嗯。”
然后说：“小心点。”
小顾北一下子笑开：“那你看见了山上的鸟吗？就是那只绿绿的小鸟！可漂亮啦，爸爸以前带我追过哦，飞得超级超级快的！”
许景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嗯。”
“还有还有！”小顾北兴奋地跳着，企图看更远的地方。
许景严则站在他身后，他其实想回到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顾北想的没有错，在两年的封闭式训练下，许景严确实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圈。
但他却不放心小顾北这么在窗边蹦跶，也不知道要怎么将他从窗边带走，于是便将手放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把人按住。
顾北叽哩哇啦的声音逐渐传到楼下，顾朗在门口悄咪咪探了个脑袋，看着一大一小两身影其乐融融，茅塞顿开自己的奶爸身份可能可以休个一段时间，兴奋地下去找秦谨打算二人世界之逛超市。
被秦谨冷眼打回楼上，撑在门口，大大咧咧地开声：“小朋友们，逛超市去啦。”
小顾北听到这话，立刻一蹦三尺高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兴奋说：“超市，超市！”
窗边的许景严也回过头来，眼神淡淡地看向小顾北的背影。
那头的小顾北还没跑到门口呢，就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拉起许景严的手，再次一蹦三尺高地往外跑：“超市，超市！”
顾朗矮身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待许景严出来后，又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脑袋。
被小顾北强行拉着跑的许景严微微一愣。大家重新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