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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过去去了哪里?




我们任何时候都身处现在。当我们经历各种事情时,是在“现在”;连回想过去的事情,也是“我现在的想法”。这么一想,过去仿佛消失在了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但是,这是不可能的,过去是切实存在的。那么,它在哪里?我无法离开“现在”,而“现在”不是过去。但是……



野家启一:

“过去没有去哪里,它存在于‘故事’中。”


大家昨天中午吃了什么?我在学生食堂吃了辣酱拉面。当然,昨天吃进去的拉面,这会儿已经被我的胃消化了,踪迹全无了。

即使如此,我现在还是能够回忆起碗拿在手上的烫、辣酱刺激舌头的辣。但出现在我的回忆中的那只碗既不冷也不热,辣酱既不甜也不辣,因为我只是忆起了昨天吃过的拉面,而不是在感知它。如果只要想起吃完饭之后的饱腹感,肚子就真的会饱,那么饭费肯定就省下来了。

于是,我心头不由得涌现出这样的想法:我正在回忆的这碗拉面就是我昨天感知过的那碗拉面衍生出来的记忆虚像,也就是复制品。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想不起这个记忆之外昨天我真正吃的那碗拉面,更别提把两者进行比较了。如果不和原本的“真货”进行比较的话,“虚像”“复制品”这些概念也就失去了意义,那么,我回想起来的就不是“虚像”,而是“真正的”昨天吃过的拉面。

那么,昨天吃过的拉面,是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吗?但是,我也一把年纪了,很有可能会出现记错的情况。假设在食堂同桌吃饭的学生A说“老师吃的不是拉面,是咖喱饭”,那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开始对自己的记忆失去信心,伸手在口袋里找昨天吃饭的收据。如果能够顺利找到,且那上面写着“拉面380日元”的话,那么就说明我的记忆是正确的。这是通过“物证”来确认记忆。如果不巧没有找到收据的话,就去问一起吃饭的另一个学生B。如果她说“老师和我吃的都是拉面”,那么我的记忆就得到了用来保证正确性的“证词”。

因此,可以说过去不是存在于个人记忆中的,它存在于以物证、证词等为支撑的“共同记忆”中。如果将这种共同记忆称为“故事”的话,那么过去就存在于由语言编织的“故事”中。

那么,我们的记忆中不存在的历史性的过去又怎样呢?例如明治维新,我们通过历史教科书来学习它。教科书上面所记载的事实不是我们实际听过见过的事情,而是历史学家们以浩瀚的文献史料和文物为基础,进行学术性记述的内容。也就是说,这些是以作为过去的共同记忆的“证词”“物证”为丝线编织起来的“过去的故事”。

当然,历史性的过去也会有“记忆差错”吧。当发现相互矛盾的文献史料,或者文献与文物之间发生偏差时,历史学家们就会不断深入研究,努力组合出一个更具合理性的“故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历史可能经常被修改。在这样的过程之后,最具实证性和说服力的故事将成为“公认的过去”。当然,说是“故事”,它并不完全是虚构。只要以确凿的证据和证词为基础,过去就完整地存在于那些可以信赖的“故事”当中。



永井均:

“我们如何证明记忆是过去的再现?”


过去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任何地方,它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这是我们会立刻想到的答案之一。但是,我们又怎么知道记忆是对过去的再现呢?如果是绘画(或照片)与它描绘的(拍摄的)情景的关系,我们只要实际对比两者,就能知道绘画确实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但是,我们无法比较记忆与它再现的过去,因为过去本身就已经不存在了。

假设有一种生物完全没有记忆(或许事实上也存在这样的生物),再假设这种生物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记忆,它们开始想起自己在过去经历过的各种事情。但是它们为什么能知道过去就是这样的呢?它们如何才能证明脑海中想起的事情就是自己过去经历过的事实呢?证明的方法是不存在的。

原本看不见事物的生物忽然拥有视觉的话,它们马上就能明白自己眼中的景象就是外界的景象,因此如果朝着看到物体的方向走去,就会撞上看到的那个物体。通过身体的碰撞,可以证明看到的那个物体确实存在于外界。即使看到的物体和撞上这个物体的触觉两者都是幻觉,通过视觉和触觉的结合也能知道“外界”是什么。那么我们如何知道浮现在我们脑海中的记忆就是过去呢?我们不能像对待存在于外界的事物那样通过碰撞来证明。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记忆是过去的再现。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如何知道过去是存在的呢?我们不能像知道外界的存在那样很自然地知道过去的存在。但是,与记忆能否再现过去这个问题不同的是,我们能够理解不管怎样过去还是存在的。因为,我正在书写的这个现在,不管在未来是否会出现在记忆中,它都会成为过去。

那么,这个理解与记忆是过去的再现这一确信是如何结合到一起的呢?这种结合是凭借“正在书写的这个现在”这串文字(在那会儿看是未来)现在依旧存在这一点来进行的。如果我们身处的世界是一个不留下结果的世界(例如,写下的东西马上就会消失的世界),那么这种结合就无法成立。但是,事实上留下结果(写下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也不过是一种假说。假设留下的是与过去写下的东西完全不同的内容,而记忆认为写的就是这些内容,我们也会看不明白。但即使如此,只有通过这种结合,才能确保独立于记忆的“过去”的存在,正如我们通过碰撞看到的物体才能确保“外界”的存在。

也就是说,过去哪里也没有去,它就在此时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