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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这种价值观的矛盾从来没办法完全解决,但是欧洲的贵族、教士、平民试图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的文化也就随之改变。其中一次试着处理,结果就引发了十字军东征。对于这些骑士来说,东征既能展现武力上的长材,也能展现宗教上的虔敬,可以说是一石二鸟。同样的矛盾也带来了种种骑士修会的成立,比如圣殿骑士团(Templar)和僧侣骑士团(Hospitaller),想让基督教和骑士理想更加合为一体。中世纪艺术和文学也常谈到这种矛盾,像亚瑟王与圣杯的传奇便是一例。亚瑟王的宫廷难道不是总想告诉我们,优秀的骑士也该是个好的基督徒,而好的基督徒也能成为最优秀的骑士?

另一个例子是现代的政治秩序。自从法国大革命之后,全球人民逐渐同意“自由”和“平等”都是基本的价值观。然而这两者根本就互相抵触!想要确保“平等”,就得限制住那些较突出的人;而要人人都能“自由”,也就必然影响所有人的平等。自从1789年法国大革命以来,全球政治史可以说就是讲述着要如何解决这种矛盾。

只要读过狄更斯的小说,就知道19世纪的欧洲自由政体将个人自由奉为圭臬,即使这让付不出钱的贫困家庭只能犯罪被囚,孤儿被迫加入扒手集团,也在所不惜。就算到了现代美国,政治还是摆脱不了这种矛盾。民主党人希望社会更加平等,就算为了协助老弱病残必须增税也在所不惜。但这样一来,岂不是违反了民众支配收入的自由?如果我想把钱拿来供小孩读大学,为什么政府可以逼我非买健康保险不可?另一方面,共和党人希望让人人都享有最大的自由,就算会加大贫富差距,许多美国人将无力负担健康保险也在所不惜。但这样一来,平等也就成为空谈。

正如中世纪无法解决骑士精神和基督教的矛盾,现代社会也无法解决自由和平等的冲突。但这也不是什么缺点,像这样的矛盾,本来就是每个人类文化无法避免的,甚至还可以说是文化的引擎,为人类带来创意、提供动力。就像两个不谐和音可以让音乐往前进,人类不同的想法、概念和价值观也能逼着我们思考、批评、重新评价。一切要求一致,反而让心灵呆滞。

如果说每个文化都需要有些紧张、有点冲突、有无法解决的两难,才能让文化更加精彩,那么身处任何文化中的人就都必然有些互相冲突的信念以及互相格格不入的价值观。正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普遍,甚至还有个特定的名词来形容: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一般认为认知失调是人类心理上的一种问题,但这其实是一项重要的特性,如果人真的无法同时拥有互相抵触的信念和价值观,很可能所有的文化都将无从建立,也无以为继。

举例来说,如果想深入了解那些在清真寺里祈祷的虔诚穆斯林,该做的不是去研究那些所有穆斯林都同意的教条,反而该看看在穆斯林文化里有什么难解的矛盾,有哪些规定根本是自打嘴巴。就是在那些穆斯林自己都会感到左右为难的情境下,才能真正了解他们。





用一种间谍卫星的高度……


人类文化一直流动不休,但这种流动究竟是完全随机,还是其实有个整体模式?换句话说,历史有个大方向吗?

答案是肯定的。几千年来,我们看到规模小而简单的各种文化逐渐融入较大、较复杂的文明中,于是世界上的大型文化数量逐渐减少,但规模及复杂程度远胜昨日。当然这是从宏观层面来看的粗略说法,如果从微观层面来看,每次几个文化融合成大型文化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大型文化的破碎解离。就像蒙古帝国,虽然曾经雄霸亚洲甚至还征服了部分欧洲,但最后还是分崩离析。又像基督教,虽然信众数以亿计,但也分裂成无数教派。拉丁文也是如此,虽然一度流通中西欧,最后还是转化成各种当地方言,演化出各国的语言。然而,合久必分只是一时,分久必合才是不变的大趋势。

想观察历史的方向,重点在于要用哪种高度。如果是普通的鸟瞰高度,看着几十年或几世纪的发展走向,可能还很难判断历史趋势究竟是分是合。要看更长期整体的趋势,鸟瞰高度便有不足,必须拉高到类似太空间谍卫星的高度,看的不是几世纪,而是几千年的跨度。这种高度能够让我们一目了然,知道历史趋势就是走向分久必合。至于前面基督教分裂或蒙古帝国崩溃的例子,就像是历史大道上的小小颠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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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看到历史的大方向,最佳的办法就是数数看不同时期地球上究竟有多少种同时共存的文化。我们现在常认为整个地球就是一个单位,但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间,地球其实像是星系,各个人类文明各自构成不同的世界。

让我们以澳大利亚南方的塔斯马尼亚岛为例,这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岛屿,原本和澳大利亚大陆相连,但大约在公元前10  000年,冰河期结束、海平面上升,于是它就成了岛屿。当时,数千名狩猎采集者就这样留在岛上,与其他人类断了连接。一直到19世纪欧洲人抵达之前,有12  000年没有人知道塔斯马尼亚人存在,塔斯马尼亚人也不知道外面有其他人类。岛上的人有自己的战争,有自己的政治冲突,也有自己的文化发展。然而,如果你是当时中国的皇帝或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者,对你来说,塔斯马尼亚的概念其实就像是木星:总之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美洲和亚洲也是如此,长久以来两个世界对彼此毫无知悉。比如在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左右,中国处于战国时代,群雄争霸;同时在中美洲,也有各个不同的玛雅文明互相竞逐。然而这两边的争斗却是完完全全毫不相干。对这些人来说,亚洲和美洲的分别,就像火星和金星一样。

地球上到底曾经有多少不同的人类世界共存?大约在公元前10  000年,地球上有数千个人类文明。但到公元前2000年,这个数字已经只剩下数百个,最多也只有两三千个。至于到了公元1450年,这个数字更是急遽下降。当时即将进入欧洲探险时代,地球上仍然有许多像塔斯马尼亚这样独立的“小世界”,但将近九成的人类都已经紧密相连,活在由亚洲和非洲组成的“亚非世界”里。当时,绝大部分的欧亚非(包括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一大片地区)已经有了紧密的文化、政治和经济连接。

至于全球剩下的其他大约一成人口,大致上还能够分成四个具有相当规模和复杂程度的世界:

1.  中美洲世界:涵盖大部分中美和部分北美。

2.  安第斯世界:涵盖大部分南美西部。

3.  澳大利亚世界:涵盖澳大利亚大陆。

4.  大洋洲世界:涵盖大部分太平洋西南的岛屿,从夏威夷到新西兰。

接下来300年间,巨大的亚非世界吞噬了所有其他世界。首先在1521年,西班牙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进入了中美洲世界。同时,麦哲伦的环球航行开始染指大洋洲世界,不久便彻底征服。1532年西班牙征服者打倒印加帝国,于是安第斯世界也不复存在。1606年欧洲人首次登上澳大利亚大陆,而等到1788年英国殖民开始,这个质朴的世界也宣告终结。15年后,英国人在塔斯马尼亚岛上设了第一个殖民地,于是最后一个原本独立的人类世界也就此并入了亚非的影响圈。

地图3  公元1450年的地球。亚非世界里提到的地点,都是穆斯林旅行家伊本·白图泰(Ibn  Battuta)曾到访的地方。他出生于摩洛哥的丹吉尔(Tangier),曾前往位于西非的廷巴克图(Timbuktu)、位于东非印度洋上的桑给巴尔岛(Zanzibar)、南俄罗斯、中亚、印度、中国和印度尼西亚。他所行经的各地,正是即将跨入现代、由亚洲和非洲所组成的世界。



确实,亚非世界这个巨人花了几百年才慢慢消化了它吞下的所有世界,但这个过程已经永远无法回头。今天几乎所有人类都接受同一套地缘政治体系(整个地球划分为不同的国家,但受到国际公认);使用同样的经济制度(就算是地球上最偏远的角落,也受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形塑);采用一样的法律制度(至少在理论上,人权和国际法放诸四海皆准);也接受同样的科学体系(不管在伊朗、以色列、澳大利亚还是阿根廷,专家对于原子结构或肺结核疗法的意见都会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