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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没有人打破斯科特及其队员创造的纪录——所有的人都在探险中遇难。坚持得最久的5个人就死在离储存食物的营地大约19千米远的地方。这次探险被认为是探险黄金时代的一次伟大的未竟之旅,也是“世界上最惨烈的失败”。1

在我们的第一次交谈中,出生在英国德文郡的本·桑德斯(Ben  Saunders)那双电力十足的蓝眼睛中不停地闪烁着光芒,他告诉我:“在斯科特的20多部传记中,似乎有一半都是这样写的,‘他是一位勇敢、典型的英国式英雄——命运中充满了绝望和不幸’,或者‘他是一个疯子,是他的自我意识驱使他走向了死亡’。”桑德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极地探险家之一。我对他为何要在一个世纪后继续斯科特的探险之旅十分好奇。这是一段长达2897千米的路程,相当于69次全程马拉松,将会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个人极地探险之旅。

桑德斯创造过一项纪录——世界上第三个独自徒步到达北极的人。2自那以后,再没有第四个人能做到。2004年2月,桑德斯从北极角出发,与另外三位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探险者共乘一架飞机,四人分担了到达西伯利亚最北端与北冰洋交汇处的费用,而那里就是他们探险的起点。在探险的过程中,有两个人不得不向外界求救,其中一个是一名法国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他从冰面上摔下来,冻伤了;另一个是一名美国人,他脚踝受了伤,不得不乘飞机离开。第三个是一名来自芬兰的女性,她一直下落不明。只有桑德斯一个人到达了目的地。

5月11日,桑德斯胳膊底下夹着卫星电话的电池,站在北极阳光下的冰上,让电池吸收太阳能,同时给母亲打电话。那时,他的母亲正在杂货店的收银台排队结账。接到电话后,她哭了起来,不知所措,叮嘱桑德斯之后也别忘了给她打电话。然后,桑德斯又给女朋友打了电话,但没人接,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他独自一人在大块的浮冰上跋涉了72天,有时还要在北冰洋水深超过4800米的“墨水般乌黑的水”里游上一段。他没有同伴,也没有国旗可以插。他说,任何一面他能插上的旗帜都会飘走,“通常会飘到加拿大”。他家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张他13岁时的成绩单,上面写着:“本缺少动力去完成一些有价值的事。”

桑德斯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而无力背负的梦想中有一个悖论:“我们常常需要经历一些失败,才能到达目的地。”他的极限是在北极之旅的前前后后出现的,是一种内在成长的缺失,这推动了他完成北极之旅,而不是使他失去勇气。桑德斯臣服于自己所认为的绝对极限,之后才意识到还有其他的出路。

如今,探险家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职业。而在以前,各国曾以科学标本采集、地理发现和磁研究的名义去南极和北极探险。3桑德斯说,斯科特出发去南极时,人们其实并不了解南极的情况,人们对地球上寒冷地带的气候的了解,远没有“对月球表面的了解多”。然而,在19世纪末,人类绘制了大量的地图,“探险者差点就失业了”。他说,“探险家”“冒险家”这样的词总是让人想起“挺着胸脯的殖民者形象”。当说到这个职业时,人们可能是想表达“非常遗憾,没有比这更适合你的”工作了。这个职业需要人们抓住自己的核心使命——发掘出一种储存于自己体内的能力,以打破人类的极限。有时,桑德斯只是简单地说自己是一名运动员。就像抽象派画家埃德·摩西(Ed  Moses)将自己的作品比作发现一样,桑德斯也颠倒了事情的逻辑,说他已选定了“手艺人”或“艺术家”这个词来描述自己的探险生涯。

那些被追求所驱使而将自己置于边缘的人,往往不是处在外围,而是处在前沿的位置,他们在测试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桑德斯认为,除了一些他的同类,即“普通的挪威人”,大多数人很难理解被冰雪覆盖的荒野会如何把人逼到人类忍耐力的极限,以及人们为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今,已经可以乘飞机飞到南极或北极,或者在飞行最后的100千米内滑翔过去了,所以,有些人可能会认为桑德斯的探险不过是一种“人为特技”。告诉人们自己要去南极探险为桑德斯招来了各种不和谐的评论,例如,有一个人说他的祖母要乘游轮去南极洲,告诉了桑德斯他的祖母会去哪儿,并问桑德斯是否会在某某地方徒步探险。桑德斯告诉我,2004年,一个“互联网上的不速之客”“认真且坚定地”告诉他,那些在前往北极的过程中注定的失败都是“挑战不可能”的结果,他应该“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桑德斯假意道了歉,但他表示:“我不会因为一个咆哮的博客评论者不成熟的建议而改变自己的一生。相反,我坚持自己的立场,把注意力放回到无用但有意义的磨刀石上,并把我拥有的每一分钱、每一点儿精力和每一秒钟的时间都用在即将开始的征途上。”4

“我们如何看待北极?人类与北极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苏班卡·班纳吉(Subhankar  Banerjee)写了一篇关于该地区的文章,预言了相关的忧虑。但仅凭想象,人们是无法得知冰雪王国的真实情况的。

“这远远超出了大多数人的认知范围,我们还是讨论一下去外太空的事情吧。”桑德斯低声对我说。





独自一人的北极探险之旅


当你希望前进时,海洋中的浮冰会沿着相反的方向移动,这就是为什么说在北极就像体验到了在外星的感觉。北冰洋面积约为1400万平方千米,大约是美国国土面积的1.5倍,其中大部分是冰川,相当于一个储水量为全球总水流量的10%的蓄水池。例如,勒拿河、叶尼塞河和鄂毕河是流入北冰洋的三大西伯利亚河流,不过,其冰层正在变得越来越薄。

桑德斯苦笑着说:“北极不是一个大冰冠,而是很多很多的碎冰,有些绵延几千米,有些只有几米长。它们一直在漂移,如果有一天运气不好,它们就很有可能会向后移动。”有一天,桑德斯还有1000多千米的路要走,他向北前进了八九个小时,结果冰却向南漂移了3000多米。晚上,他独自一人待在北极林木线以北的地方,比当地的因纽特人还要靠北好几千米。他会在日记里记录自己在检查了GPS后又走了多远,这是他每天最期待的事。第二天早上,他会再检查一遍,这时,他经常发现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已经偏离了目标。这是一个残酷的恶作剧——他所必需的休息可能会抹杀前一天的所有努力。

在频繁移动的路面上行走并追求一个目标有一种魔力。桑德斯喜欢“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会有一种感觉,好像对我来说,那些风景是独一无二的。或许有人会在一天后的同一个时间来到同一个地方,但那种感觉与我此时感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最后,桑德斯开始适应北极的风、温度和气候的变化。“很明显,在这个严酷的地方,你无法改变任何事,只能努力去了解它的节奏和季节——这是一个除了臣服别无他选的地方。”

当这片被积雪覆盖的玻璃似的路面向后移动,当桑德斯还有1000多千米的路要走,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时光,他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这样描述那段时光:

那几天,这儿的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无法思考最终的目的地。有一天,我看着面前的一小块冰,想着:“我要做的是先到那儿去,这就有10米远了,只要到了那儿,我就成功了一小步,我就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后来,在那些和这种情况类似的日子里,我只需要把终极目标分解成一小步一小步地加以完成就行了。

为了避免精神上的错乱,桑德斯拒绝忍受任何悲观情绪的打击。他那坚定的语调经常能与音乐中的音符产生共鸣,而用来播放音乐的是他发现的唯一一种能抵御北极寒冷天气的韩国品牌的小型MP3播放器,这个播放器使用的是最好的锂电池。一开始,桑德斯不确定电池在北极极低的温度下能坚持多久,所以他只在晚上听几分钟音乐。后来,他确定这个MP3播放器能挺住,于是,他漫长的跋涉之旅就有了背景音乐——有时是电子舞曲,有时是“一些奇怪又有点美妙的歌曲”,有时又是“一些有点俗气却很励志”的音乐,比如幸存者乐队(Survivor)的《老虎之眼》(Eye  of  the  Tiger)和电影《洛奇》(Rocky)、《壮志凌云》(Top  Gun)中的音乐,这都是他兄弟给他下载的,还标明了“仅供紧急情况下使用”。桑德斯说,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沉迷于听像电台司令乐队(Radiohead)那样的流行音乐了。除了快乐,他什么都不想要,哪怕是一点点的忧郁也不想要。在人迹罕至的冰天雪地里,“哪怕是听到有一点点忧郁的声音,我也会变得犹豫、踌躇,所以,音乐一定得是乐观且积极向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