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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劫后



        阿青和阿海听到步长悠的喊声,  俩人一块出了门。远远瞧见林子边上的小路上围了一堆人,那头骡子就在路边,  俩人以为是步长悠从骡子上摔了下去,  赶紧跑过去看。

        跑近了见边上围着的人似乎不是村里人,而且身上都带着家伙,就缓下了步子,  站在不远处观望。

        裴炎瞧见姐弟俩,  叫手下把他们叫过来。

        阿青过来瞧见相城胸口插箭,步长悠腹部中刀,俩人身上全都是血,  一个比一个多,吓得连忙捂住了嘴。

        饶是阿海是男孩,  整日跟村中的孩子喊打喊杀的,这会见了真阵仗,  也给吓得躲到了姐姐身后。

        边上有人道:“姑娘,  这二人受了重伤,需要看大夫,附近有医馆吗?”

        阿青连忙道:“很近,  俺家斜对面就是,俺带你们过去。”

        裴炎摇摇头:“不行,伤得太重了,没办法移动。”对手下道,“快,你们跟着去拿两副担架。”

        手下得了令,  立刻跟着阿海去了。

        裴炎又对另外的手下道:“你立刻进城去,这么重的伤,我怕这儿的大夫应付不了。”又从大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这是临行前祖父给我的,他老人家与卫国令尹有交情,你拿着它去令尹府,不过先什么都别说,就说事情紧急,请他派几个救命的大夫来,我改日再去府中拜谢。”

        手下接了扳指,牵了骡子,立刻往城内去了。

        担架到了之后,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将相城和步长悠抬上去,一路去了医馆。

        大夫一看男的箭贯右胸,箭上还有毒;女的刀入腹部两寸,血流不止,显然都是生死攸关的重伤。他在村里行医半生,也没遇到过如此紧急的情况。而且看这些人的来头似乎不小,倘若他动手,给人弄死了,这些人怕是没那么好打发的,所以连忙拒绝了。

        裴炎见状就道:“黄大夫,我已经派人进城去令尹府求大夫了,不过他们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怕来不及,只能劳你先行医治。大夫不必有后顾之虑,若是医好了,定有重酬。若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那也与大夫无关。请大夫放手来做,尽人事,听天命。”

        黄大夫见他举止不凡,说话又一套一套的,还与令尹有关系,就觉得定是什么大人物,就不敢再怠慢,只是仍旧犹豫:“老夫分身乏术,两位只能先可着一位来,不知道先救哪位?”

        裴炎看向步长悠道:“这位姑娘血流不止,大夫先给她拔刀止血吧,至于那位公子……”转身看见阿青,“姑娘,村里还有其他大夫吗,倘若有,劳驾姑娘带我的人跑一趟,将大夫请过来。”

        阿青立刻道:“有,就在村子那头。”

        裴炎点点头,看向自己的手下:“海东,你跟着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大夫,叫他准备足了药材,不必担心费用,用多少咱们都出。”

        海东立刻跟着阿青出了医馆。

        大夫仔细查看步长悠的伤口,刀扎进去的地方靠近脾脏,而且这么大量的出血,他有些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伤到脾脏。倘若伤到了,刀拔出来,不能立刻止血,只怕她会因失血过多而不治身亡。但要止血,就必须开腹缝合。他给村里打架斗殴的浑人缝过胳膊和大腿,可从未缝过人的五脏。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不拔是个死,拔了还有一线生机,也没其他的法子。但他要事先跟裴炎讲清楚后果,并跟他做最后的确认。

        裴炎没犹豫,还是让拔刀。因为他若犹豫了,大夫就没办法下手了。

        大夫见他不慌,就稳了下来,叫人帮他固定住步长悠的上半身,握住刀柄,猛地将刀拔了出来。

        血噗嗤一声,溅了大夫一脸,大夫赶紧用纱布压在伤口上止血,步长悠疼得醒了过来,但随即又厥了过去。

        果然被大夫猜中,这刀伤到了脾脏,刀拔出来之后,血就流个不停。大夫只能不停的用纱布给她止血,不一会儿,案子上就全都是沾血的纱球了。

        至于相城那边,另外的大夫到了后,也是开刀取箭,然后施针止血。好在他没伤到什么重要脏器。箭上虽然有毒,可因为穿透了身体,并未在内里停留过久,留下的毒素也不多。只不过这种毒,大夫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也配不出药,只能等城里的大夫过来。

        一个多时辰后,裴炎的手下带着四个大夫到了医馆。

        裴炎也没多问,先让大夫给步长悠和相城看伤。

        手下说这四位大夫中有两位是卫国王医,其中一位还有随军经验,治过各种刀伤箭伤,应该没问题。

        倘若一开始就由这几位大夫来治,裴炎会觉得胜算很大,可现在的步长悠已经失血过多,心跳和脉搏都在逐渐减弱,人怎么叫都没反应,他担心即便血止住了,她也醒不过来。

===玉人来  第88节===

那位随过军的王医看了步长悠的伤势之后,当即决定对步长悠进行速骨麻醉,开腹缝合止血。

        为防止大家打扰,裴炎指挥人把相城抬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并将闲杂人等全都撤了出去,只留了大夫、学徒和阿青在里边。

        其他大夫跟着相城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围着研究箭头上的毒。他们中间倒是有人知道是什么毒药,只是配不出去毒的方子来,不过好就好在都是本地大夫,知道城里谁最有可能会解,就派了人回城去请。

        晚上两人都发起烧来,换药,熬药,用湿布巾退烧,几个大夫带着学徒轮流守了一夜。

        次日下午,相城的烧退了,烧退没多久,人就醒了。

        房间的药炉子上正煎着两人的药,满屋子药香。

        他从正对面的窗里看到外头下雪了,好像还挺大。

        学徒过来看,见人醒了,忙止住他,叫他别动,不然伤口该裂了,然后出门去叫在廊下围炉赏雪的师傅们。

        相城没有再动,他想起步长悠来,转头四下去找她,却瞧见她正躺在另外一张床上。

        心头猛地一跳,他撑着床就要坐起来,大夫们鱼贯进来,又将他摁了回去。

        大夫们挨个查看了一番,又摸了摸脉象,已经平稳,就松了口气。

        相城把脸转向步长悠,问:“她呢,她怎么了?”

        大夫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步长悠,道:“这位姑娘伤到了脾脏,有些失血,还在昏迷中,至于能不能像公子这么幸运,那就要看造化了。”

        相城一时有些茫然,不明白她怎么也受了伤,不明白朝他射箭的人是谁?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裴炎。因为只有裴炎在卫国。裴炎伤他,他倒能理解,但不可能伤公主。还是说不是裴炎?他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与此同时看到了几个大夫身后还有两个穿黑衣的青壮。
        那俩人见相城的目光穿过大夫落在了自己身上,就把大夫们请了出去,又将另外一张空床上的被褥折起来,塞到他背下,使他有所依靠,以便说话。之后两人各退了一步,报上姓名,一个叫卫北,一个叫褚西,并道:“相公子,我们公子因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就将我俩留下照料,若公子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们就成。”

        相城点点头,道:“你们公子是裴炎?”

        那二人恭敬的回了是。

        相城道:“是你们救了我们?”

        那两人依然是抱拳姿势:“文庄公主前些日子在鄢国被劫,我们公子带人去营救,不幸中了埋伏,身受重伤,与文庄公主掉进了河中。公子和公主被河水冲到了岸上,为人所救,结果又遭余匪追杀,公主再次被劫,公子身受重伤,未能将公主救下,导致她与劫匪再度落水。公子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带人暗中追查,一路追到了弗告城。在弗告城遇到了两位劫匪,原以为跟着能找到公主,却发现劫匪一路尾随相公子,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就紧随其后,没想到他们竟对公子用箭。”微微顿了下,“这两位劫匪均为江湖高手,纵我们全力合围,也未能将其捕获。但此事关重大,耽误不得,我们公子安顿好相公子和相小姐后,就立刻带人去追捕了。不能亲自照料,他让我代他给公子和小姐赔罪。”

        相城听完就笑了,这一笑倒是真心实意的,裴大公子真会睁眼说瞎话,不过也好,他愿意顺水推舟,这事就没那么复杂了。

        他点点头道:“祖母年迈,头疾又犯,在下和舍妹得名医指点,到卫国为其寻药,没承想竟遭贼人惦记,想必他们想将我们二人同捉了去威胁丞相,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幸好巧遇世兄,承蒙出手搭救,此等恩情,无以为报,倘若他日世兄有需要,在下定全力以赴,还望代为转达。”

        卫北道:“公子客气,丞相府和武平君府仅一街之隔,相公子和公子又同朝为官,没有私情,也有公义,实不必言谢,请公子好生休养就是。”

        相城看了一眼边上的步长悠,道:“不知舍妹伤情如何?”

        褚西转身从靠墙的案子上拿过来一把匕首交给卫北,卫北双手递与相城:“小姐为此刀所伤,刀入腹部一寸有余,因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

        相城看着他掌中的匕首,那是他的贴身之物。

        他怔在了那里。

        卫北见他不接,以为不便,就顺手搁在了床头的几上,道:“倘若公子没别的吩咐,我就把几位大夫请进来?”

        相城回过神来,看了他俩一眼,又道:“在下在卫国有一旧友,名为霍都,此刻不在慈云街的春风客栈,就在安陵巷的的苏宅,还劳烦两位送个信,叫他到这走一趟,在下有要事跟他说。”

        卫北重复确认了地址,准确无误后,就叫褚西跟着进城去了。

        天快黄昏时,除那位随过军的王医留下来照料步长悠外,其他三位大夫前后坐马车离开了村子,回城复命去了。

        大夫们走后,医馆顿时静了下来。

        小学徒扶着他下床,他在步长悠的床边坐下,低眼去瞧她。

        脸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

        他摸了摸她的眼角,低下头想亲一亲,却又因行动不便而放弃了。

        阿青和阿海过来看他们,见他已经醒了,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霍都和李玮很快就到了医馆。

        还带了两个婆子和两个侍女给他们用。

        霍都没待多久就走了,走时相城让他在城里腾出一个清净的地方,等步长悠醒了,他俩就回城里去养,村子里缺东少西的,毕竟不方便。

        霍都点了点头。

        前半夜,李玮带着一个侍女和一个婆子留在内堂照料,让其他人都去睡了。后半夜换了另外一对婆子和侍女。

        这日拂晓时分,步长悠慢慢的醒了过来。

        醒了之后,她缓了好久。

        外头还在下雪,她能听到声音。

        她扭头四下看,瞧见自己边上还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个人,这人正在瞪着眼睛看她。

        她刚醒过来,各方面都有些迟钝,微微有些被吓到,腹部随即传来一阵疼痛,她皱紧了眉头。

        李玮正趴在床边打瞌睡,猛地惊醒过来。

        他揉揉眼睛,隔着相城的床看到步长悠似乎醒了,就忙把守夜的婆子和侍女都叫起来,然后又出去叫大夫来看。

        大夫进来望闻问切,说已经稳定住了,叫大家放心,又跟步长悠解释道:“姑娘失血过多,刚醒过来,有些眩晕是正常,等气血补足了,就渐渐好了,不用担心。”

        步长悠点了点头。

        大夫嘱咐李玮:“她之前一直靠药撑着,现在醒了,就多弄些补气血的东西给她吃,各种骨头汤,猪牛羊鸡鸭鹅都成,肝脏也行。”

        李玮点了点头,将大夫送回去继续睡觉。

        婆子和侍女将药炉子端到外头廊下去煎药。

        相城让李玮扶他坐起来,又让他给自己穿上了靴子,之后他就让李玮出去了。

        相城走到步长悠的床边,在方凳上坐下之后,将她的手牵出来,握在了手心里。

        步长悠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你不是说自己大限已到么,怎么醒得比我还早?”

        他亲了一下她的手,拉着她的手,挡住了自己眼睛。

        她的手很凉,而他的却是温热的,他低声道:“我吓你的,看你会不会被吓到,谁知你真给吓到,巴巴的要给我殉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可说着不好意思,他脸上却没半点不好意思,坦然得很。

        步长悠顿住了。

        他把眼睛露出来,觑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被气着,要发作却发作不得的样子,忽然有些心虚,但这不耽误他强词夺理:“我又不知道你会给我殉情,还以为你会趁我昏迷,牵着骡子跑掉。”

        步长悠仍然不说话。

        相城见她气都不出了,只瞪着眼睛看自己,怕她憋到,赶紧过去亲了她一下。

        这一碰触,算是个出气的契机,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怨他,还是该怨自己,心中一片茫然。

        他重新坐回去,握住她的手,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我从不爱勉强别人,你要是这么不情愿的话,那就算了。”

        步长悠没搭理他,只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立刻顺杆往上爬:“大夫说了,那箭上有毒,叫我近日内切不可动气,否则就该毒发身亡了,公主年纪轻轻就得做寡妇。”

        步长悠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想找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变得十分有底气,微微挺起胸膛:“别转移话题,你就说吧,倘若我毒发了,你给不给我守寡?”

        步长悠不想回答,索性闭上了眼。

        他把脸颊压在她搁在床边的手上,低声道:“不管你怎么样,反正你若死了,我肯定会给你殉情,要是有孩子,我就带着他鳏居。”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叫本来暖融融的氛围一下变得哀伤起来,步长悠不大享受这样的哀伤,就转移了话题:“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知道裴炎还活着?”

        他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步长悠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闷闷道:“在来卫国之前。”

        步长悠又问:“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他赌气道:“你的态度太恶劣,不想说。”

        步长悠停了停,摇头道:“我觉得你是故意的,故意不说,让我对你的误会越来越深,然后等某一天,我自己发现了这事,就会懊悔不已,哭着向你赔不是。”

        他立刻乐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他扶着床帮坐了起来,道:“公主真聪明。”

        步长悠叹口气,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她得多小心谨慎,她道:“不哭行么?”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哭也行,只要公主给我赔不是,我就原谅公主。”

        步长悠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或许也不是说不出口,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错。是他骗在先,这是因。她在他骗她的情况下误会他,这是果。她觉得他是自作孽。当然了,她误会他,导致自己要用殉情来赔罪,这也是自作孽。

        她轻声道:“叫个人进来,我躺着太累了,想靠一会儿。”

        李玮听到相城叫他,忙进了来,听了指示后,又把外头看药的侍女和婆子叫进来。侍女和婆子将相城的被子团成一团,塞到步长悠背下,然后就静悄悄的出去了。

        步长悠目送走了侍女和婆子,又去看他。

        他目光熠熠,似乎在期待什么。

        她抬起手来,他便自动凑了上去。

        步长悠用手背去摩挲他的脸颊。

        她知道他喜欢这样,她以前好像常常这样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格外温顺。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眉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眉上的朱砂越发的夺目了。她会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她由衷道:“你长得真好看。”

        他捉住脸上的那只手,凑过去亲她。

        李玮想问他们要不要喝茶,刚掀开帘子露出一个头,瞧见屋内的情况,便又出去了。

        这一亲,着实很艰难,因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两人都不能大动,也不能用力,可这事不用力哪有什么滋味,他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着,控诉道:“步长悠,你要对我负责。”

        这是一个台阶了,她想。她摸着他的脸颊:“那你得把收藏的那些字画分我一半,倘若将来你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带着那些画逃到天涯海角去。”

        他咬了一下她的鼻尖,眼睛亮亮的:“都给你做聘礼。”

        她垂了眼:“可我没做过人的妻子,不知道怎样才不算是尸位素餐。”

        他笑了:“没关系,谁叫我是昏君。”

        她去看他,觉得他说得真对,这事着实没什么可担忧的,她道:“你真好。”

        当然,她还有后一句话,他有时候也是真恶毒,不过她决定咽下这句话。这人估计披了十层皮,要是一下全扒下来了,也没意思。她早晚把他揭一个底朝天,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肝,把她积攒了十七年的元气,一下耗没了,现在只能苟延残喘,任他处置。

===玉人来  第89节===

第119章  流光

        相城没在卫国多做停留,  他得立刻回鄢国去处理后事,步长悠挪回了弗告城,  还住在原来的那个院子。

        相城本来还想把步长悠托付给霍都,  霍都吓得像个筛子一样,浑身上下都在拒绝。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相城只好许以名画诱惑,  霍都几番挣扎,  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只好含恨接下。不过他丑话说前头,他只保证安全,  至于其他的,不管。

        相城别的不担心,  就是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城里不安全,霍都能保证安全这就够了。

        相城临走之前,  带霍都去看步长悠。

        步长悠的心气已大不如前,  以前是知错改错绝不认错,现在多少圆融了一些,给霍都敬了杯茶,  赔了两句不是。

        霍都一脸不敢当,步长悠盛情难却,他耐不住,还是喝了。

        相城回到琮安时,裴炎差不多也回去了。

        不是空手回的,带着那俩刺客。

        裴炎本来活捉了,  但在回国的路上,还是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服毒自尽了。

        他怕这俩人回到鄢国会乱说话。

        这俩人死了,步长悠到底如何了,就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裴炎将他们移交廷尉府,之后进宫去请罪。

        没能救回公主,这是重大失职,鄢王借机将他贬到云中去做县令。而在他之前,鄢王已委派了另外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到云中做郡守。

        无论如何,云中是非动不可了。

        只是如何动,什么时候动的问题。

        也刚好是年底,各郡县的空缺已经统计出来,丞相拟了名单呈上去。鄢王想起相城之前同他提过想到地方去历练的事情,正好西边的邺县有县令空缺,就问丞相舍不舍得。

        邺县是边陲重地,驻兵五万,由忠信侯节制,风沙满天,是个苦地方,但很历练人。

        丞相本就对聪慧的小儿子给予厚望,只是他对长公主有愧,小儿子又不上进,丞相也没赶鸭子上架,只想着将来给他娶门亲,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儿子突然开窍,先是用画邀宠进了青麒卫,接着为家族计,要娶文庄公主,如今又要到地方去历练,很是积极。

        他肯上进,鄢王又愿意成全,丞相自然很高兴。

        鄢王让相城陪长公主和丞相过了这个年,再到任地去。
        相城不能往卫国跑,就只能一趟一趟的派人送信儿。

        十二月初,霍都也从卫国回来了,他得陪自己的家人过年。

        临行前,他将步长悠托付给了自己的琴师朋友。

        步长悠这个年是跟琴师这家人过的。

        过完年没多久,鄢王将在外头找步长悠的人全都撤了回来,决定给步长悠举行葬礼。

        因她与裴炎定过亲,所以丧礼主要由裴家操办,宫里协助。

        操办完丧礼后,裴炎带着孝,辞别父母和祖父,到云中任职去了。

        随后,相城这边也辞了丞相和长公主到邺县去了。

        不过相城没直接到任地去,而是出了琮安后,就把官牒给了李玮,让他带着人先行到邺县去。他则改道去卫国,接步长悠。

        他们这一别,别了三个多月。

        但对于步长悠来说,这段日子没那么难熬。

        从上一年相城的生辰过后,他俩因裴炎彻底弄崩,一直到十一月两人在卫国双双受伤,这中间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们都没认真温存过。祁夫人离世后,两人好过几天,可只是几天。这几天也不是每天在一块,那中断的依赖并未续上,所以分别后,她的思念并不强烈。

        相城离开卫国,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并且彻底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这个事实。为此她在婆子和侍女的指点下,还买了几本做妻子一定要看的书,但看完后,她觉得这几本书不太适合自己,将其弃之如敝履。

        书上得不到经验,她决定从身边出发。

        身边的几个婆子都是有家的人。她一有时间,就听她们讲家长里短。倘若那对琴师夫妇过来瞧她,她也会细心观察他们夫妻。这就导致琴师和他的妻子感觉很奇怪,后来索性直接问她看什么。结果听了她的问题之后,又哈哈大笑,笑得步长悠面红耳赤。

        琴师的妻子说其实没那么难,不用如临大敌,成了亲,自然而然什么都会了。再说,她是头一次做妻子,对方还是头一次做丈夫呢,大家都是头一次,谁还能笑话谁?

        步长悠一听,觉得也对。即便相城是个人精,可他也没做过人的丈夫,道理再多,纸上谈兵罢了,没什么可怕的。这么一想,她就放下了心头重担,不再管这件事。

        卫国比鄢国偏南,春天也来得早,二月下旬,已经花开满园。琴师的妻子怕她一个人寂寞,就拉她出去踏春。

        城外杏花开满河岸,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往河里落,倘若有月的晚上去看,就是一幅镜花水月图,美极了。

        为了这幅镜花水月图,弗告城有三日是不关城门的,所以这三日又叫杏花节。

        其实步长悠住的院子里也有杏花,花开得稠密,很有看头,只是跟城外的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大巫有大巫的壮阔,小巫有小巫的风情。

        晚上,步长悠看完了杏花,回房作画,刚提起笔,忽然听到一个侍女的尖叫声,她忙搁下笔,出去看怎么回事。

        俩侍女抱成一团,惊恐的指着墙根边上的两棵杏花,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月光如水不需灯,步长悠提了裙子踏上草地,小心翼翼的拨开交错的花枝。

        花影拂墙,她没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倒是在晃动的花影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当人熟悉到一定程度,辨人就不需要看脸。纵然这地方全是花粉味,还是掩不住那股熟悉的香气。

        步长悠扶枝的手松了开来,花枝在眉梢晃了几下。

        相城伸手一把将她揪到跟前,一只手松松的搭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小腹:“伤好了吗?”

        她点点头,将脸颊贴在他胸前,道:“好多了,你呢?”

        “我已经全好了。”  他揽住她,又问,“想我吗?”

        她用手扒住他的肩上,摇摇头:“没怎么想。”

        他很不乐意,将她推开,板着脸一副训人的样子:“怎么回事,让你反思三个月,一点进益没有?”

        步长悠也不生气,她现在有功夫跟他耗了。她双手圈住他的颈儿,借着月光看他。

        三个多月前走时,他还孱弱着,这会儿又生龙活虎起来。

        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年轻,家里又养得好,像可以掐出水的,真是有看头。她道:“那你再问一次。”

        他本来不想照做,好话不说二遍,但又好奇她会怎么答,就乖乖问:“想我了吗?”

        步长悠像猛虎扑食一样扑上去狠亲了一阵,亲得他都站不住了,一把抱住人,将她抵在了墙上。

        步长悠喘息道:“我想没想,你不知道么?”

        他现在神魂激荡,不想说话,连忙嗯嗯点头,就要凑上去接着来,步长悠却推了他一把,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脏兮兮的,先去沐浴吧。”

        他哪里有空想这个,摁回去又狠狠的亲了一通。

        两情相依的滋味,他好久没有过了。早前那些炙热的缠绵,像上辈子的事情。

        他把头歪在她肩上。

        今夜有月,有风,杏花飞舞,流光徘徊。

        他低低道:“我谢过他了,还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他,算欠他一个人情,将来早晚还给他。”

        步长悠点了点头,道:“是该好好谢谢他。”

        他又轻声道:“毕竟是我嫉妒过的人,他还是挺不错的。”

        步长悠有些诧异,这人还挺坦诚,真不容易,她道:“不骂人鸡贼了?”

        他摇摇头,坚持己见:“他本来就留不住,索性顺水推舟,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还不鸡贼?”但是又接着道,“不过在官场混,还是鸡贼些好,不吃亏。”

        步长悠停了停:“这倒是。”

        他直起身子,将胳膊架到她肩上,道:“他还让我给你捎本书,说是以前借你的,叫我替他还你。”

        步长悠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不起自己有借给他过书,就道:“什么书?”

        他弯腰从墙根捡起一个包袱,牵着她从树影里走出来:“是一本兵法,里边夹了一枝干梅花。”

        步长悠的步子微微滞了一下,他没有察觉,牵着她,进了房间。

        是《武周兵法》,翻开来看,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在最后几页,她看到了那一小枝干梅花。

        步长悠将梅花取出来细看。

        梅花都在含苞,还没开。

        相城见她看太久,就把梅花从手中夺了过来,又夹进书里,握住她的双肩,道:“你送我兵法之前还送过他,还给他夹了一枝梅花?”

        步长悠怕他胡思乱想,就贴到他怀里去解释道:“我只送过你一个人兵法,没送过其他人。不过梅花是我送的,就路边随手折的,过城门时,见他在门口守着,顺手就给他了,紫苏和青檀都在,她俩可以给我作证。”

        相城的语气这才缓下来,道:“这还差不多。”

        步长悠松开他,将梅花从书里取出来,用手指将含苞的梅花捏碎,很快就剩下一枝光秃秃的枝儿,她将枝儿扔进高几的花盆中,拍了拍手,搂过他,亲了起来。

        这一夜纵得厉害,像食髓知味的新婚夫妻,怎么都觉得不够。

        不过最开始时,步长悠有些分心。

        她怎么都觉得那梅花不是自己送给裴炎的那枝。

        那时,他们还互相看不顺眼呢,他怎么可能把它夹在书中,而且还是常看的兵书中。还巴巴的让相城捎过来。

        她想到一个可能。

        他是故意的。

        倘若是这样,步长悠觉得他也挺恶毒的。

        不过她很快被相城转移了注意力,无力再想那些远在天边的事了。

        这一夜,他们忙得很。夹杂着说了很多语焉不详的话,断断续续,也连不上。但很想说,脑子里蹦出什么说什么。他们不仅很久没有亲密,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都憋坏了。而这东西又是一触即发的。他们像是在诉苦,又像是在撒娇。有他控诉她的狠心,有她的安抚,有他的胁迫,有她的求饶。赤诚相对,白日里揣在身上不能掉的自尊也好,骄傲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