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余和黑猫不知道京城里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已经追了过来, 正向着东北源山不断前进。
过了青水郡这块水源丰富的地段,再往东北走,河流湖泊渐渐稀少。
他们的马车行进一路, 中间没有感觉到一丝雨滴。
越往前走, 土地的干结越明显、道路两旁的河流水位也越低。
他们甚至很难找到让马喝水的地方。
李锦余几次停下休息的时候都要溜去附近得田地查看百姓们的耕种。
这样的大旱, 农田里的麦苗都是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
农夫们要走老远的路才能在尚且有水的地方河畔挑水浇地、或者请有经验的老人判断哪里的地下还有水,挖井打水。
如此勉强维持庄稼的生长。
李锦余看得面色沉重, 每天都忧心忡忡。
黑猫趴在车厢里,无精打采地看着李锦余急躁地爬来爬去, 有气无力地道:省省吧,你现在能帮上什么忙?
李锦余停下来, 忽然盯着黑猫:你会祈雨吗?
听说厉害的大妖怪都能呼风唤雨不是么?
黑猫翻了个白眼:虽然我知道怎么施法,现在用不出来我才重修回来这么点灵力,有屁用。
李锦余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耳朵。
过了一会, 他忽然又振奋起来:那你能找到地下水吗?
有经验判断地下水位置的人其实不多,很多村子都只能盲目挖井, 劳心劳力白费功夫。
黑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
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猫妖,又不是地质仪成精!
李锦余用后脚挠了挠头, 有些烦躁:可是这样什么都不做, 真的很磨人。
当初流落到青水郡的村子里,他还能帮那边的村民们赶走横征暴敛的税务官。现在面临天下大旱却无能为力。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妖精, 难道还能跟天地斗争?
你想杀霍采瑜篡夺荻朝国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能一样吗。黑猫翻了个白眼,要是这大旱能够体现在某个人身上,我一定跟你去杀了他。
李锦余还要再说,便听到黑猫不耐烦地道,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到源山去, 把你的灵力补齐, 然后回京城你这样路上走走停停的要多久。
理智上知道黑猫说的对,李锦余又挠了挠耳朵,咬咬牙:那我们快走。
不过走了才不到两天,李锦余突然喊停:等等。
又怎么了?
刚才我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小仓鼠捂着胸口,凝视着窗外,口中喃喃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仿佛要印证李锦余的话,两只妖的耳中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密的破空声。
仿佛有一大群振翅飞行的物种由远及近慢慢飞来。
李锦余和黑猫对视一眼,瞳孔瞬间收缩,同时想到了那个可能。
蝗群!
他们迫不及待冲出马车,向着天边凝神眺望。
只见遥远的天际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黑点;甫一眨眼,那些黑点便变大了许多;再等片刻,一大群蝗虫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蝗灾!
李锦余第一时间想缩回马车,然而马上它就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前来的路边就有许多农田,若是放任这群蝗虫过去,那些农田必定寸草不存!
李锦余心念急转,鼓足勇气,最近积攒下的灵力凝聚,狠狠冲入蝗群之中。
蝗虫凶恶的面容和狰狞的口器吓得他面色发白。
哪怕蝗虫只吃素,也堪比最可怕的噩梦。
不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李锦余周身灵力激荡,在半空中扫荡出一片片的火花,将飞舞的蝗虫烧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起一片蛋白质灼烧的气味。
黑猫看李锦余就这么直接冲了过去,嘴里暗骂了一声,也跟着跳起来,拦截着这群莫名出现的蝗虫。
两个妖精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灵力,才勉强把这一片蝗虫消灭干净。
遍地都是烧焦的蝗虫尸体,李锦余和黑猫趴在马车顶上喘着气一动不动,连一丝灵力都不剩下了。
这样一来,我们连去村里化成人形买食物的能力都没有了。黑猫无力地翻了个身,让肚皮朝着天空,气哼哼地道,你能不能不那么浪。
蝗虫都死了吧?李锦余努力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多少松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蝗灾了。
你想得还挺美。黑猫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这才多少蝗虫?按照县志里的记载,真正的蝗灾漫天遍野,就是十个以前的我都无能为力。
李锦余愣了愣:可是这次怎么这么少?
也许是蝗虫刚开始发育?黑猫猜测道,旋即皱了皱眉,而且这蝗虫长得和我在县志上看到的图不太一样。
说到这个,李锦余顿时顾不上休息了,对老老实实站在马车前头的马匹道:往前!
等马匹跑了一段路,他忽然喊停,然后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黑猫一愣,抬起头:怎么了?
我感觉那边有东西。李锦余耳朵警惕地竖起,凝神望着那边,谨慎地道,我过去看看。
遵循内心的直觉,李锦余向前绕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一片空地上。
这片空地的土壤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周围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明显残留着被啃咬痕迹的树根。
最为明显的是空地中间躺着一个死去的人。
这人穿着中原样式的衣服,面容却不像中原血统,仰面躺着,四肢摊开,腹部大片大片的血洇出刺目的痕迹。
李锦余愣愣地望着这具尸体。
从这具尸体上散发着强烈的不详邪意,刚才他遥遥感觉到的心惊肉跳感就来源如此。
看这个人的面相似乎是狡国人。
他试探着靠近,忍着害怕和恶心小心观察着这个狡国人,发现他的腹部流血的地方千疮百孔,像被人用什么利器反复刺成蜂窝,又好像
有许多虫子曾经从他的腹部钻出来。
李锦余顿时心中一冷。
他霎时便想到了刚才莫名出现的那些蝗虫。
那些蝗虫和这个狡国尸体有关系吗?
李锦余带着疑惑回到马车,与黑猫简单描述了一下他看到的情形。
黑猫深深皱起眉: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那具尸体你还留着吗?
那个人让我感觉一股邪气我怕有什么危险,就放火烧了。李锦余老老实实道,蝗虫和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黑猫摇了摇头:从我的角度观察,那些蝗虫和普通的虫子一样,没什么异常,就是颜色怪怪的。
可是我看它们感觉十分邪气,让我特别恶心。李锦余挠了挠耳朵,为什么我们感觉不一样?
黑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仓鼠,沉默了一下,猜测道:也许和你是大荻皇帝有关。
啊?
你和荻朝的国运息息相关,若那些蝗虫确实是狡国人搞的鬼,说不定会有干扰荻朝国运的效果,投射在你身上就是抗拒和排斥。
李锦余没想到还真的有关系:有什么办法么?
有办法现在也用不了,现在你能干什么?黑猫打击他,何况国运这种东西很虚,我也只知道个皮毛。你等荻朝大军踏破狡国王宫不就行了。
现在的蝗灾可等不了这么久。李锦余咬咬牙,如果这些蝗灾是狡国人搞出来的,那一般的防治法子可能未必有效我们赶紧去源山积攒灵力。
骤然出现的狡国尸体让李锦余有了强烈的危机感,立刻催促黑猫尽快出发。
接下来他们每天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
若非担忧拉车的马受不了,李锦余甚至想昼夜不停。
路上他们又碰到了几次蝗群,规模都不大。
但是第一次用尽灵力让两个妖精都没有能力完全扑杀这些蝗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向着良田的方向飞去。
尽管现在这些蝗虫的数量都不多,但蝗灾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们能够快速汇聚大量的同类,形成遮天蔽日的蝗虫阴云。
李锦余心痛得几乎睡不着觉。
每次遭遇蝗灾,他们在周围寻找都能找到一具狡国人的尸体,愈发佐证了李锦余的猜测。
这些蝗虫果然和狡国有关系。
他们只能一把火把那些诡异的尸体焚烧干净,然后火速赶往源山。
这样赶路下来,周围的田地渐渐减少,地势开始凹凸不平,由平原转向了山脉。
他们来到了大荻东北的边境。
隔着很远,李锦余就遥遥看到了源山。
只是望山跑死马,他们又赶了几天路才最终停在源山的山脚下。
源山是前朝祭天的场所,到了荻朝基本被废弃,以至于这里杂草丛生,当年青光瓦亮的青石砖路如今已经风化腐蚀得不成样子。
走在荒芜的官道,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山间飞鸟腾空。
李锦余和黑猫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这座荻朝最东北边境上的高耸山脉。
他们比寻常人看到的自然更多,能够看到最高的山峰上那座漆黑的高塔周围萦绕着的淡淡神光。
前朝的气运剩下的不多了啊黑猫估算了一下,摇摇头,快走吧。
马车上不去已经损毁泰半的山道,他们只能自己往上爬。
源山是荻朝境内最高的山脉,多年无人打理,山间行路更是艰难。
李锦余一只小仓鼠的速度再怎么快,腿实在是太短了,很快就停了下来:这样不行,太慢了。
黑猫毫不犹豫地道:我不会背你的。
你也没比我快多少,又不会飞说到这里,李锦余眼前一亮,目光放在了那边树上停着的几只山雀身上。
祭天塔当年是用前朝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匠、最长的时间耐心修建而成,期望着千秋万代之后这塔依然能像王朝一样荣升不衰。
如今荻朝的政权在中原大地稳固了百年,前朝的名号已经如同风一样散去,只剩下这座祭天塔沉默地矗立在这里。
塔顶是露天的祭坛,山风呼啸,即便是正午都能感觉到强烈的寒意,瓦片上覆盖着一层层的霜华。
遥遥望去,宽阔的祭坛上只有几个尚未完全风化的木桌,以及一尊硕大的方鼎。
因为太过高远,平日里飞鸟都不会飞到这么高的位置上面也没什么食物,何必浪费体力呢?
只是今日却有两只鸟儿不得不顾振翅膀,拼命向上飞渡,只求将背后的两个瘟神送上去。
李锦余从山雀背上落下来,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
他转过头刚想和送他上来的那只山雀道谢,却见对方毫不犹豫地拍打羽翼逃也似的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
李锦余:
黑猫体重比较大,载着它的山雀尽管比前一只还要强壮,速度却慢了许多,刚飞上祭天塔顶,就迫不及待地一翻身把黑猫甩下来,然后嗖地一下飞没影了。
李锦余一边搓着爪爪,一边靠近黑猫:冷死了,怎么吸收气运?
黑猫哈了口气,打了个寒战:你先到祭坛中间去
祭坛中间是一口巨大的青铜方鼎,鼎上还有个盖子。
李锦余凑过去,好奇地碰了碰那口方鼎。
哐啷!
忽然一声巨大的金铁轰鸣声在塔顶响起,吓了两只妖精一跳。
只见原本覆盖着一层寒霜的祭坛方鼎的盖子忽然滚落在地,将地面敲出一道道白印。
随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哪来的小妖精,打扰老道睡午觉?
李锦余和黑猫瞪大眼睛,看着从鼎中坐起来一个衣衫邋遢的道人。
那道人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都要粉碎;虽然自称老道,面容却出乎意料的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比黑猫的人形还要嫩。
他犹自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目光在黑猫身上掠过,随后落在李锦余身上,微微皱眉:你这小妖,怎么会有紫薇帝气?
李锦余刚想开口,便见那道人一挥手:你莫要说话,老道我自己算算。
他左手数算了一下,接着换右手,随后嘀咕起来,不对啊,看起来你们都是异星降世,命运轨迹不该存在才是为何你竟然有皇帝的命?
我其实
难道你夺舍了当今皇帝,窃取了他的国运?道人的神色顿时严肃了下来,厉声喝道,敢窃我大邙国运,吃我老道一招!
李锦余吓了一跳,刚想躲,就见道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看着天,咦,邙朝已经亡了?现在是什么年月?
===第83章===
现在是
不要告诉老道,老道自己算!
黑猫听得忍无可忍,开口骂道:你这死道士唧唧歪歪个屁!他是正儿八经当今荻朝的皇帝!这次来这里是为了当今天下吸收前朝的国运,你闪一边去!
李锦余有些不安地看了黑猫一眼,小声问:这么说没问题吗?
看起来这道人好像还是前朝下来的人,他们想吸收前朝国运不会被打?
黑猫小声回他:邙朝是前前朝了,没问题。
李锦余:
敢情这道人竟然直接睡过了两个朝代?!而且还一直就在这口鼎里?前朝祭天的时候都没把他叫醒吗?
那道人被黑猫吼了也没生气,反而愣了一下,又摸了摸头,自己掐了掐手指,恍然大悟:还真是天,老道竟然睡了这么久了
能活这么久的道人肯定不是小角色。
李锦余客客气气地道:这位道长,虽然我看起来是个妖精,但确实是当今天下的皇帝这次来祭天塔,是想吸收前朝国运,应对狡国的阴谋。
狡国竟然还没亡?那道人吃了一惊,啧啧惊叹,现在这个朝廷难道是妖怪王朝吗?
我是有点特殊。李锦余稍稍解释了一下他和景昌帝的情况。
原来如此。那道人从鼎里跳出来,看着李锦余,稍稍挠了挠下巴,唔,你能把老道的鼎盖推开,看来和老道有缘老道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李锦余顿时一喜:道长此言当真?
他和黑猫修为都不高,看这个道人能活过两个王朝,想必经验丰富,一定可以帮得上忙!
倒也不必谢我。道人摆摆手,忽然伸手过来,把李锦余拎了起来,疑惑地瞅了眼,总觉得你身上似乎带着老道的气息可老道不记得养过耗子?
李锦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强调道:我是仓鼠!
差不多差不多。道人敷衍地放下他,看在咱有缘的份上,老道帮你算一卦。
他站直身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手指晃动,随后凝固不动。
过了一会,他忽然放下手,年轻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惊讶:了不得,竟然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怎么了?
你们现在这个王朝叫荻朝?是不是正在攻打狡国?
李锦余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对。
他上次听战报,说是霍采瑾已经逼近了狡国王宫,狡国覆灭已经不远了。
想必狡国的现任君王是个丧心病狂的赌汗。道人啧啧称奇,竟然想直接用国运来和荻朝相撞。
李锦余完全听不懂。
道人耐心解释了一下:狡国传承自上古神兽狡嗐,虽说只是拿了狡的遗骸掌握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子,包括对国运的利用。这次你们荻朝的国运空前涨高,甚至逼近了狡国,要将它彻底消灭,狡国便想孤注一掷,用国运挣得一丝生机。
李锦余还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具体表现嘛道人费解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作为荻朝皇帝的你肯定和国运息息相关,最近有没有感觉到突然心悸?
李锦余回忆了一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有。
他和霍采瑜确认关系之后,便突然一阵剧烈的心悸,随后便变成了原形。
那就是了,那时候狡国正式发动了针对荻朝的法阵。道人解释道,狡国应当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的国运作为箭,冲入中原,再以这些箭为中心,扩散侵蚀中原腹地的气运。
虽然没有根据,但李锦余迅速想到了那莫名出现的蝗虫、诡异的狡国人尸体。
狡国人用他们的国运培植蝗灾?李锦余喃喃道,这也是可以做到的吗?
蝗灾啊道人挑了下眉,倒是条好计。
农业是中原大地兴衰的根本,历朝历代无不重视粮食生产。
若狡国真的在中原腹地掀起蝗灾,那荻朝未来两三年可能都缓不过来,攻打狡国的军队必然要回撤,确实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丝生机。
不过这消耗国运的法子阴损无比,纵然狡国成了,自己的国运也费得差不多了。道人怜悯地补充了一句,摇摇头叹息,不这么干,他们说不得还能保留气运、日后东山再起;如今嘛
狡国的未来李锦余并不关心,他现在只在意那么多的百姓今年的粮食。
道长,能否告诉我如何破解?
破解倒也简单道人努了努嘴,你作为皇帝连接着荻朝的国运嘛,直接硬碰硬撞回去。
这个方法太简单暴力了,李锦余有些担忧:会不会对荻朝有损?
有倒是又一点,不过也就影响一点什么前线战损、粮食减产之类的罢了。
这些已经很重要了。
你若不舍得荻朝的国运道人一拍脑袋,对了,你不是来吸收上一个王朝的国运的吗。用那些就好。
李锦余愣了一下。
他作为妖精其实出道没有多久,只占了景昌帝送他身份的便宜才能变成人形,还因为灵力不够,变成人形的时间很有限。
本来指望着这里残留的前朝国运能让他灵力充盈一些至少能够维持他和霍采瑜正常在一起、能够上早朝、打理朝政
可要是把这些气运都用在和狡国对抗上,难道他要一直保持这个仓鼠的形态吗?
霍采瑜喜欢的是身为皇帝的他、还是身为仓鼠精的他呢?
李锦余神色微微暗淡了一瞬。
不过只一个眨眼功夫,他的双眸便重新坚定了起来。
霍采瑜能不能像他曾经许诺过的那样永远站在他这边、哪怕知晓他是一个妖精先不说,他如今身为荻朝的皇帝、被景昌帝托付了整片江山,拯救黎民苍生就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