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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远远看去,整个垃圾场都开满了它透明的荧光花朵,像是节假日装饰圣诞树所使用的灯串,产生了颇具颓丧感的美感。

        季雨时被扔上了一块宽敞的、黏着不明脏污的自制两轮推车。

        然后,他看见大胡子又往推车上扔上了些别的东西。

        脏毛毯、椅子、一些铜质餐具,几桶流出液体的可能已经破损过期的罐头。

        最后一件物品扔了进来。

        唔!

        季雨时心中闷哼一声,胸口被砸得生疼。

        那物件通体漆黑冰冷,仅瞄到一眼,季雨时心中就猛地一沉。

        神眠。

        是宋晴岚的配枪。

        *

        季雨时被扔在推车上,极力想保持自己的清醒,可仰面看着那毫无变化的天空加重了这种疲惫,连推车的颠簸都在给他催眠。

        直到被扔下车,他也没有完全醒过来。

        黑色作战服上结出的白霜化成了水汽,寒意贴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季雨时在梦中哆嗦着,察觉自己躺在一片又硬又冷的地上,却没有一丝力气蜷缩身体给自己取暖。

        在这样困难的睡眠中,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哪里。

        队友怎么样了。

        宋晴岚的枪为什么在那里。

        大胡子想要做什么。

        这些想法不断在季雨时脑海中盘旋,它们拧成了一股绷紧的弦,时刻警惕着,提醒自己不要真正地沉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有人低声和他说话,但听觉迟钝,听不真切。

        然后,他僵硬的上半身被人扶了起来,有什么将他裹住了。他迷迷糊糊翕张着眼睫,看见裹住他的是大胡子一同扔上车的那条脏毯子,羊毛材质,有烟头烫出的洞和疑似陈年汗液的污渍,不知道钻了多少细菌在里面,卫生堪忧。

        即便全身每个细胞都想逃离这条脏毯子,季雨时也无法拒绝,更不能拒绝,只能任由它给自己一点温暖,渐渐地,手脚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依旧没能睡得安稳。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能稍稍动动脑袋了。

        脏毯子源源不绝地传来温度,是来源于人类的体温,说明他正被人隔着毯子抱着。

        这感觉很不好,季雨时想要挣扎。恍惚间,他看见眼前是一张他认识的、且印象深刻的脸。

        那张脸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同了,但季雨时一时又找不出来哪里不同。

        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总之,看到这张脸,季雨时忽然就放下了所有紧绷着的弦,不管不顾地扔下了所有的警惕。

        然后,困意铺天盖地而来。

        季雨时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

        再次醒来。

        身体的知觉逐渐恢复,四肢百骸里的疼痛也消弭于无形中,除了背部火辣辣地疼被人拖着走时产生摩擦的后果,季雨时觉得人已经轻松了许多。

        他算不上十分清醒,但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光洁的地面与天花板,还有类似ABS合金造就的墙壁与圆形气阀门。通过墙壁上的圆形小窗,能看见外面依旧暗沉着的、没什么变化的天空。

        这里像是放大版的胶囊舱内部,准确来说,这里可能是个太空舱里的小房间。

        醒了?

        有人道。

        季雨时这才发现宋晴岚就坐在他旁边。

        对方一条长腿曲起,头与背部都靠在墙壁上,是个百无聊赖的姿势。

        原来刚才不是做梦。

        季雨时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宋晴岚不一样了。

        虽然对方的性格跋扈又不拘小节,但却是很注重仪表的,也属于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可平日里可以用俊美来形容的脸上此时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邋遢,硬要往好处看,就是多了一份沧桑的男人味。

        对季雨时来说,他乘坐胶囊舱后与队友们分开不过才一会儿工夫。

        但从宋晴岚下巴上那层胡茬来判断,他们分开的时间绝对不止一会儿。

        季雨时躺在房间的长方形小床上,身上还裹着那条脏毯子。

        两人现在隔着一点正常范围内的距离,可是刚才身体变暖是因为什么,季雨时是肯定不会记错的。

        他张开嘴,吐出几个字:刚才,谢谢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季雨时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难听,就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一样干涩沙哑,听着刮耳朵。

        不客气。宋晴岚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分别,眉毛微扬,再不给你取点暖,你就要冻死了。

        说着,他停顿了下,似乎觉得刚才的行为有哪里不妥,又有点不自然地问:你,不介意的吧。

        季雨时露出迷茫,为什么要介意?

        难道要介意的人不该是宋晴岚?

        宋晴岚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弯了弯。

        介不介意什么的,懒得管了,反正换了其他队友他也会那样做。

        倒是季雨时这个人洁癖是不是太严重了点,明明刚才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还不想盖这条毯子,竟在睡梦中闭着眼睛都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简直是在和自己妥协啊,看得出他是真情实意的在嫌弃这条毯子。

        话题略过不提。

        季雨时有很多疑惑:我们在哪里?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还记得拖着他回来的大胡子。

        还有那堆垃圾山。

        以及开在废墟里的透明荧光花朵。

        宋晴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说起这个,宋晴岚懒散的神色渐渐收敛起来,变得有些严肃,然后,他把他知道的事娓娓道来:我只记得我们进了胶囊舱,中途好像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就已经到了这里。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宋晴岚醒来时,人也躺在那座巨大的垃圾山里。

        可能是跃迁过程中舱体出现破裂,造成了温度急速下降,人体表面急速结霜造成的感官刺激过大。宋晴岚顿了顿,继续道,我到这里的时候情况和你差不多,不能动弹,在垃圾场躺了很久,然后硬生生被一个大个子拖了回来就是拖你回来那个。

        醒来以后,我就一直被那个大个子关在这个小房间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里好像是不分昼夜的,也没看到过太阳。那个人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没有通讯器,我也就不知道到底被关了多久。硬要估计的话,我来这里至少已经有五六天了。

        季雨时皱眉好看的眉毛:有那么久了?

        宋晴岚点点头:的确有很久了,这还只是我的保守估计,时间更长也不一定。

        难怪宋晴岚会是这副模样,可是对季雨时来说,时间的概念短得只能用小时记。

        时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仿佛出现了误差,但并未造成误差结果。

        他们来到了同一个时间点,只不过先后顺序不同。

        季雨时问:其他人呢?

        宋晴岚说:除了那个红头发的大个子,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看见队友。

        没有其他人?

        季雨时想,那队友们是不是也出现了时间上的误差,会不会比他们更晚来到这里?

        见他沉默着思考,宋晴岚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说:我一度以为只有我的跃迁出现了偏差,要一个人在这里和大胡子白头到老了,还好,他把你捡了回来,看来七队其他人也很可能会来这里。

        在时空的长河里被分流出去,不知年月,不知地点,独身一人被关在陌生的房间里不见天日,这世上甚至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已经心理崩溃。

        但是季雨时从宋晴岚的语气中,从宋晴岚的表情里,都没看出半分脆弱与担惊受怕的痕迹。

        宋晴岚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还得谢谢他把你捡回来,这么一来就算我们回不去,我也不至于被无聊得闷死。

        季雨时:

        季雨时:难怪你怕我冻死了。

        那是,至少有人能和我说说话。宋晴岚唇角带了点笑意,你不知道,大个子和我们语言不通,全靠我厚着脸皮大喊大叫,想尽办法才让大个子看懂了我的意思。他赏了这么条毯子,我就把你裹了起来。

        原来毯子这么来的。

        宋晴岚看出点什么,揶揄道:是不是暖和多了?

        季雨时已经放弃挣扎了。

        他睡过以后浑身都软绵绵的,破罐子破摔,毯子再脏也不想动了:是的,谢谢你。

        正说着,两米外的气阀门忽然被敲响了。

        气阀门上的玻璃后出现了一团红胡子,然后胡子往下移了移,才露出酒糟鼻与蓝眼睛。

        是那个把他们捡回来的大胡子。

        大胡子看到季雨时醒了,很快打开了气阀门下面的一个长方形小格子,蓝眼睛透过小格子朝他们看来,嘴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听上去像是疑问句。

        宋晴岚好像都快习惯了,冷冷地看着气阀门。

        季雨时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听不懂。

        大胡子自顾自地说了一两分钟,语气里换了好几种不同的词语发音与疑问,仿佛耐心耗尽,突然嘭的一声,很生气地砸了一拳气阀门,然后从小格子里扔了一个东西进来。

        罐头骨碌碌滚在地上,小格子被关上,大胡子气呼呼地走了。

        季雨时疑惑,有种被当做宠物对待的感觉:他在给我们投食?

        大概还想和我们交流。宋晴岚道,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来一次,前几次对我也这样说个不停,后来可能知道我听不懂,就只扔吃的。这回你来了,他又说上了。

        宋晴岚站起来,走到门前捡起那罐头。

        商标写着英文,来处不敢细想,反正看起来是午餐肉就对了。

        总体来说这一顿还不错。

        就是那大胡子估计数学没学好,现在要投喂两个人,竟也只给了一罐。

        长久的睡眠以后没有进食,季雨时肚子有些饿,不得不拖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和宋晴岚分食了这一个罐头。

        还是前段时间在中转站好,想吃什么都有。宋晴岚吃得很少,可能是对这罐头的味道有些不满意,最后干脆把整个罐头都让给了季雨时,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你有什么建议?

        季雨时垂着睫毛进食,就算饿得狠了,他的吃相也很斯文。

        宋晴岚看着他:不着急,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等你吃完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咽口水:妈的,午餐肉,老子过年了。

        过了一会儿,小宋心想:季顾问这么柔弱又吃得这么香,算了我可真是个好队长。

        第28章

        季雨时吃完罐头,体力恢复了不少。

        吃完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小房间里附带的卫生间里漱口。讲实在的,如果不是没有选择的话,他不会吃罐头类食物,他是个挑食的人。

        但本着宋晴岚比他更挑剔,两人中总有人得保持好体力的情况下,他还是强迫自己吃完了。

        漱完口,那个比他更挑剔的宋晴岚已经站在气阀门口,问他:季顾问,这些字你以前见过吗?

        这个小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桌面、柜体里都空无一物,为了防止他们逃走,大胡子什么工具也没有留下。

        气阀门是内外都可以开关的款式,通过密码触控面板解锁出入。

        宋晴岚来的这些天,已经尝试过多次密码皆无果。

        季雨时走过去辨认。

        他没见过这些字体。

        同样是采用键盘模式的密码触控面板,却没有数字键。每一个应该是数字键的键面上都写着奇形怪状的符号,并且各有不同,看起来应该是代表数字的意思。

        如果将其与阿拉伯数字1-9来对应的话,剩余的键便是解锁、锁定等。

        宋晴岚说:这几天闲着没事,我把它们当成是阿拉伯数字,试过很多种排列组合。但是一来不知道密码到底是多少位,二来它们的含义不一定和我们想的一样,打不开。

        一顿瞎按,这差不多是在做无用功。

        智商再高的人,也无法从天书一样的符号中破解该密码。

        这种时候,两人便都很想念身上老是背着各种高科技配件的段文了,要是段文在,或许还能使用设备直接强行破译密码。

        可能是那个大胡子的语言。季雨时说。

        大胡子?宋晴岚反应过来,然后说,你是说那个大个子。他就像个野人,要是再关下去,我也快和他差不多了。

        宋晴岚的胡茬青青的一层,生长速度确实挺快的,要是过上个一年半载,怕是真的可以和大胡子媲美。

        男人的生理构造与雄性激素决定了毛发的生长,宋晴岚本不以为意。

        可是两人并排站在门口,从他角度俯视看去,恰巧能看见季雨时光洁的下巴和脸上细腻的皮肤季雨时怕是不长胡子的类型。

        宋晴岚接着说:这个大胡子,他的语言发音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季顾问,你有没有点相关印象?

        季雨时摇头:没有。

        星元时代科技高速发展,人的一生中可能会接触到全世界各种形形色色的知识信息,有的被人注意到,有的则在无意间忽略了。可是季雨时说过,只要是他曾经看过的、听过的、感受过的,都不可能会忘记。

        因为他没有遗忘的能力。

        所以宋晴岚才这样问。

        根据星元1420年地球语言图谱,目前我们全球范围内大概存在7000种语言,有很多都是濒危语系。季雨时回忆大胡子说过的那些听不懂的话,所以,我如果没有听过的话,其实很正常。

        说着,他疑惑道,但是,能制造出太空舱,科技发展必定在一个大环境趋势中,不可能独立自成。阿拉伯数字已经普及很多年了,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并不通用的方式?

        这也是宋晴岚不解的地方。

        通过气阀门上的玻璃窗,季雨时能看见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和他们待的这个小房间一样,走道里也是白色的墙壁与地板,光线明亮。走道安静,在尽头转了一个弯,通往了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