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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深渊一吻



        程安将信笺翻出来,  上面只有寥寥几笔,笔透纸背,显然对方书写时,  心绪难平。

        ——幽冥界是我失礼,  非你本愿,  若碍眼,  尽可烧了。

        程安凝着手里这一方发结,看了好一阵子。

        最后,  她将发结收好,放回匣子里,丢进自己的储物袋。

        她忽然好想听修祈弹琴。

        .

        深渊边缘,血河尽头,是血气彻底侵染而丧失意识的恶鬼和尸体,血气腥得发臭,上岸后,  程安相当熟稔地封了自己的嗅觉。

        血河边缘,  鲜红鬼花旁边,  是白惨惨的枯骨,而顺着枯骨再往后,是白花花的一只巍峨大桥,  桥下连通一处两人高的小断崖。

        准确的说,这里本该是没有桥的,仔细去看那桥,是人类尸体堆砌成的桥,面色僵硬发青的面容永远停滞在这里,睁着不甘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程安看。

        谁也无法想象,如此靡丽的血河尽处,  竟是肮脏的尸体。

        “吼——”

        意料之中,程安踏上边缘,人桥便彷如忽的有了自己的气息一般咔咔作响,连同血河边缘的枯骨一起颤抖着发出响声,似乎在隐约间发出警告。

        程安得鬼王位来,鬼界于她多有认可,若是他人在此,恐怕鬼尸便当即动起手来了。

        她手里握着阴兵令,顺着自己记忆的方向,踏上软趴趴的人桥,小断崖,沿着对岸枯骨,一路向前。

        她步速不算慢,可依旧走了有半个时辰,脚下的血地才渐渐砂化,成了深渊深处,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沙地上边缘,忽的出现两只挂着人头、长着褐色宽叶面的树来,通向深渊深处的路就在这两颗树后。

        可是,她却再也无法继续向前走。

        “……”

        身上似乎为什么力量压制,原先还算轻盈的步伐像是灌了铅。

        谁的力量,一目了然。

        见走不动,程安干脆站在原地,直直瞧着血树后的平坦沙地。

“你觉得这样就拦得住我了?”她对着空气,语气不虞,“我还没说怎么样呢,你躲什么?”

        瞧着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程安站在原地,固执道:“我不知道你在谋算什么。

        可真说因为以前的事情躲我,我也是不信的。”

        “那天在京畿,你答应学着相信我,看起来是骗我的。”

        “……算了,也没办法。”

        程安木着脸,从储物袋将那只寒玉匣子拿出,将同心发结取出,一簇幽紫的火焰从她掌心逸出,沿着发梢迅速攀上发梢。

        同心结为火蚕食时,她明显感觉到鬼界的血气气息统统凝固了,变成一团僵硬的痂块。

        就连她脚下的束缚力度,都有一瞬松弛。

        程安忽的朝着虚空一笑。

        “对了,还没同你讲。那些阵法,我一个不落,全看完了。”

        趁着这一瞬的时间,冰晶猛然化为数千利刃,直直朝着血树上的人面飞去,冰刃如西瓜成熟爆炸一般,啪嗒嗒将人头悉数炸了个干净。

        程安眼睛又黑又沉,她再抬掌,冰晶换了个方向,其上附了一层紫色火焰,以无可挡之势,朝着血树树根攻去。

        深渊禁制颇多,这两颗树看似诡异,实则位置极为有趣,恰好是分割深渊深处与边缘的镇物。

        若是他们毁了,神尸们在鬼界也就实现了出行自由。

        而首当其中,程安是第一个要面临尸群的鬼。

        程安没有停手的意思,冰刃啪嗒嗒扎在树根,留下一道道杂乱的切口,眼见树梢将断,她冰上的紫炎却翛地一声消失,冰晶也化成光点湮灭。

        空气中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我当和你说过,不做准备,不当行动。”

        沙地的另一边,素白的身影从漆黑中破出,他身形依旧清隽挺峻,往日总是纤尘不染的衣服上,竟多了几点刺眼的鲜红,如同红梅绽在白纸上,格外醒目。

        “太鲁莽……”

        修祈话未说道一半,冰刃便猛然转向,向他袭来,他愣了一瞬,随即稍稍抿唇,挽出一个温雅的笑,并没有躲的意思,好像程安就真气得将他扎一个血窟窿,也没有关系。

        冰刃在将将刺到他身上时,见他实在不躲,忍无可忍地擦着他的头发划过,削下一缕深棕到如血色干涸的头发来。

        程安让他这幅态度弄得有些生气:“你干什么不躲。”

        “不想躲。”他的眼睛很温和,没有原因,说得

        理直气壮。

        程安让他说得哑口无言,啧了声,抬手抓住他方才削下的那缕头发来。

        “见你一面可当真不容易。”

        她有些骂骂咧咧地抓着那缕温棕发丝,抬指一划,又剪下自己的一节发梢来。

        “幽魂界里的我瞧你不怎么清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你想错了什么。”程安很严肃地将两节头发重新结好,然后示意他往自己这边走一步。

        冰刃抵在摇摇欲坠的血树边上,写满了威胁。

        修祈生平最恨别人威胁自己,可程安这样做,他竟然没有感到任何怨怼,甚至举起双手,认错一般很无辜向前走了一步,态度好得简直不像鬼神。

        程安见他如此,竟然莫名其妙熄了火气,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她将那新做好的发结揣进他怀里,自己也叹了口气,忽的抬手环住他的腰身,嗅着熟悉的草木味,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我就是觉得,你就是拿我当白痴。管你是修祈还是曲无谋,少拿着从前的事情当挡箭牌,你在这里这么久,想做什么?”

        胸腔的温热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饶是他能言善辩,将人气活绝不气死,此时竟也有一瞬的语塞。

        “我……”

        “别我了。”程安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甚至忽的仰头,抓住了他的袖口,拉着他低头,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啄。

        温棕色瞳眸紧紧缩成一个小孔,修祈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后知后觉,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浅淡的酒香还依稀残留在其上,惹得人头晕脑热,有些辨不清事实虚幻,停滞万年的心脏竟似乎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他知道自己当松手从她回去,顺道将深渊永远的封存,可是现在,他竟再难做出任何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极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双总是对程安有着数不尽包容的眼睛此时一片暗沉,仿佛包裹着一种危险、阴沉且浓稠的情绪。

        “知道啊。”程安笑吟吟道,却不移开视线,直直看着他的眼瞳,却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修祈虽为鬼神,切实将神仙

        这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肤白玉面,丰神俊朗,本该是世人说一句小白脸的样貌,却无端透着鬼界特有的艳丽,光是看着,便让人有着吸食罂粟时,被蛊惑一般的恍惚。

        和之前的模样比,他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可又说不上究竟于何处。

        她听见修祈笑了声,似乎在笑自己看着这张脸发呆,便轻咳一声,“我看到你留的那张字条了,我可没说不愿。”

        程安想,或许很多事情,很早就已经有了定论。

        夏天帮她撑开的伞、绿洲村落的烤小羊、让人安心的琴音、烧毁的丞相府、暗中被料理的鬼魂、还有幽魂界里的那个吻。

        鬼神之息里,藏着很多有趣的东西。

        程安见他不语,不由得皱眉,想松手时,下颔却又让人轻缓抬起,他笑容有纵容,眼底却更多是暗色,骨节分明的指尖划过如瀑布柔顺的头发。

        阴影压下,属于红莲的药香越发浓郁,唇角不徐不慢被啃吻,他轻轻咬着她饱满红润的唇畔,力度温柔却无法拒绝。

        本来温棕的眼底此时却在发亮,如红莲燃烧其中,虽说程安没有呼吸,但此时却无端有了种窒息感。

        “等……那…血树……”唇畔被轻轻衔住,她话都有说不清。

        “没关系,若他们这般不识趣,杀了便是。”修祈捧着她的下颔,说着毫不在意的话,指腹轻拂着她的脸颊,轻笑出声。

        程安觉得周围的温度越发炙热,腰身亦为人由腋下环住,后脑勺被轻轻托住,她整个人身体都向前倾,不得不抓着对方的风雅素白衣袖。

        “要不您先……”

        她觉得修祈可能按下了什么奇奇妙妙的开关,整个人似乎有些失去控制,她倒是不觉得他会伤害自己,可总归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别用敬称。”

        修祈打断她的话,在耳畔轻语,气息吐在耳廓,“之前唤我阿祈时,不是很流畅吗?”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随着其中一棵血树终于撑不住咔嚓一声倒在地上,远处却立即传来嘶吼声。

        “……”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隔着老远,程安都能想起当年在深处见到那群海葵怪万怪奔腾的模样,不由得咂舌,随手召起冰晶,准备迎战。

        “呵——”

        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环着她的手臂也松开,只是抚了抚她头顶的发旋,原先浓郁的草木香也黯淡下来。

        程安耳根还有些红,竟然一时间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他眼底似乎恢复成原先的那种温和而冷静的模样,只是……

        她听着修祈低低笑了声,笑声中皆是杀念。

        “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