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最后也没答应, 但显然,修祈说的鬼王殿里,真的就是鬼王殿这么大范围内。
程安不同意, 他便在鬼王殿门口的无光路边上盖了间小竹屋, 鬼侍一合计, 好像鬼界规矩里也没说不能在鬼王宫边上盖房子, 相顾无言,也就随着这位阿七公子盖了间竹屋。
于是, 来来往往的鬼路过无光路时,看见与鬼王殿格格不入的精致竹屋,总要过来围观一下。
“这里就是阿七公子住处,嚯,还挺有感觉的。”
“都说他和老鬼王长得像,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嗐,怎么说程安大人都有了新欢, 管他长什么样作甚。”
“……”
然后, 说最后那一句话的鬼, 就立地消失了。
程安盘腿坐在闭关,暴涨的灵识能让她将这一切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应是分了一丝心道, 这人真的不会自己把鬼界鬼作完吗?
显然,就算她将鬼王殿还给修祈,对方也绝对会跟着她搬家。
这也便算了。
也不知道修祈到底在和谁较劲,受了什么刺激,每天晚上,他都跑到她正头上的屋顶吹笛子,笛声幽幽,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哀怨婉转,饶是她一个门外汉,都听得一愣一愣。
人间小调·小白菜。
第一日,程安很平静,无事发生。
第二日,程安很平静,无事。
第三日,无事。
第四日……
她又听着笛声响起,耳畔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小男孩衣衫褴褛,寒冬腊月,在漆黑贫瘠的土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
嚯,真的够了,曲无谋。
程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入定时间,少说加起来有百年,自然素来是心无旁骛,不会出现这种劳什子景象。
明显,这是修祈用上鬼息的效果!
程安脑门当即蹦出一根青筋,鬼息一乱,险些当场走火入魔,她忍无可忍地即刻结束入定,一把推开门,瞬身飞到鬼王殿顶上。
“怎么从前不见您这么会折腾?”
笛音停下。
修祈站在风中,一身单薄素衣,手里拿着一柄翠玉骨笛,两侧鬼侍
不知何时让他支走。
他一点也不意外她出现,眯着眼笑了声,露出几分极少在人面前流露的狡诈:“现在,不就见到了?”
“……”
她真傻,真的。
程安的视线稍稍下移,正好看到他手里那方翠玉状的骨笛,模样几分眼熟……
是她前几日给梁亦儒的那只归魂骨笛。
好家伙,多大的人了,还同小辈抢东西。
修祈嗓音温润尔雅,慢条斯理,偏生透着些委屈:“外面真的好冷啊,安安。”
漆黑的鬼王屋顶,还十分应景地忽的吹起了寒风,卷起几只凋零枯萎的鬼花火红花叶,哆哆嗦嗦飘过她的面前,落在修祈略有凌乱干枯的发梢上。
他素来一派居士作风,且身份尊贵,鲜少有衣冠不整的时候。
如今这般,连程安自己都觉得,她是在折辱修祈,可偏偏她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他,这人大抵是一定要一直跟她耗下去。
——真有你的。
程安绝望地一把捂住脸,连道三声:“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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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玉宸正殿中,群仙毕至,正殿下方人头攒动,皆衣着不凡,气质清贵,殿中安静得出奇,在座皆是仙界大佬,却无一人敢出声。
谢湛坐上方群仙首位,眉眼冷然。
有仙人道:“应天殿镜池君卜算从不出错,鬼界构魔阵欲覆灭三界。这……这可如何是好?”
旁人议论一阵,人群中又粗犷的声音传来:“如何是好?打上下去灭了鬼界便是了!不过是群无病呻吟的冤魂,有没有都一样,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此言差矣。”陶衡拱手,并不赞同这位同僚发话,“鬼界既然存在至今,必然有其合理性,尽管其中败类繁多,但也有无辜着。”
“怎么?星君是觉得,下面那群妖魔鬼怪欲颠覆三界,也有他们的合理性了?”
陶衡摇头:“血阵来源突然。天地气运灵力忽然变化稀薄,从前从未听闻,未必同鬼界有关。众殿主尚未定论。山阴真人何须先下定论?”
“你!”山阴真人顿时气得连胡子都直了,“怎么,星君是觉得,鬼界那群腌臜玩意,值得同情?”
“就事论事罢了
,鬼界这些年可少没替真人背锅。”陶衡冷笑一声,“小老儿记得,山阴真人上次处理那几个炉鼎,是推给了鬼界吧。”
“陶衡!”那个叫山阴真人的老头直接撸了袖子,要同陶衡打起来:“你处处维护鬼界,是何居心!”
“够了。”谢湛抬手一挥,神力卸了两人的气力,抬眉向下看去,冷冷将这事敲定,“血阵灭世不假,不过事关古神旧事。诸位不知,也属正常。”
大家连连称是。
至于详问究竟,探寻古神旧事,谁都没有那个胆子。
就像之前玉宸殿突然最后和鬼王离开的女鬼,谁都不敢去查人家的来历。
大家多多少少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何况是当今天下第一的谢湛,还是莫要拿到明面上说的好。
“神君可是要打下界去?”有一白胡子老者出列,拱手问道。
“自然。”谢湛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九子母阵比你我想得坚固,阵眼不破,无法灭除。”
老仙长叹一声:“鹿蜀与蜚,皆在仙界。其血自然好取。可若神君要破开鬼界,凶凤、狂龙不知所踪,我等当如何做?”
“狂龙在我执境。凶凤恐怕已逝。破开鬼界结阵,只用三血便可。”
谢湛看向下方的一个青衣男子,交代道:“玄冥君,你同菩叶大师一起,负责我执境戒备。秘境半年后便将开启,鬼界之人定也会来寻狂龙。”
柳俞羌向谢湛拱手一礼,半跪于地:“俞羌领命。”
柳碧舟站在兄长身边,同柳俞羌一并领了命,望了上座的谢湛一眼,眼底有诸多情绪划过,最后合了合眼,一言不发。
直到听到谢湛说若见鬼,杀之时,她的眼中才忽的生出一丝名作不满、心寒的情绪。
她是知道的,玉宸殿中的那只女鬼,正是谢湛的人间发妻。
她也不知为何,忽的出列,向上座发声:“敢问神君,可是不问哪一只鬼,都要杀么?哪怕……是那个叫程安的女鬼?”
群仙的视线一瞬间全凝聚在她身上,谁也没想到将这一茬揭在明面上的,竟然是最花瓶的那位云鸾殿殿主。
在列的柳俞羌很不满地呵
斥道:“碧舟!”
不成想,柳碧舟却异样固执,又一次问道:“敢问神君。真的是哪一只鬼,都要杀吗?神君心中,便无一点儿愧疚吗?”
“柳碧舟!”柳俞羌听着自己妹妹大庭广众如此反问神君,心脏一梗,就差直接将人拉下去了。
“有何异议?”谢湛垂眸看她一眼,不做回答,“是鬼,皆杀,若不敌,及时撤开便是。同愧疚有何关系?”
其实谢湛的重点在第二句的后半句话。
——及时跑路啊小傻子们。
他之所以如此讲,不过是笃定心思,去的必然只会是曲无谋。
以曲无谋城府,若是仙门有所保留,下手留情一点儿,那绝对会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但是柳碧舟不明白,在场众人也不明白。
大家心中都道一声,神君还是那个清心寡欲,冷血无情的神君。
“……碧舟明白了。”柳碧舟又一次陷入沉默,停顿片刻,才道,“是我失言了,云鸾殿,不敢有异议。”
她藏在袖口的手悄悄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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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不知道玉宸殿上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门口有只鬼神,真的蹲在门口候了好些个月,还顺道假装弱小,演戏玩弄那几只‘修祈代替品’男鬼。
她每日运气提气,第一个周天。
修祈出去很无聊地走了一走,正好遇上还不知程安闭关想来偶遇的男鬼甲,似作很寻常的攀谈。
“真的吗?可是安安说,她不喜欢我穿白衣服,说这样太素净了,不好看。”
谢谢,没说过。
第二个周天。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连安安喜欢吃甜的都不知道吧。”
程安呵呵两声。
这人知道她喜好辣口,偏偏气人的时候连真话都不想说。
第三个周天。
“哦,你说安安啊。我早些年,就这样唤程安大人了。”
第…不知多少个周天。
“喜欢的东西?安安喜欢血河里的鬼花。若是能采到,那便太好了,我从前去过,但是被安安骂了一顿呢。确实有一些危险。不过,人间界有句话,说得不错,付出越多,收益也是越高。不付出一些,鬼王大人如何能看到你我的真心呢?”
“
她若是看到血河中心尸王看守的那朵花,定然会很感动的……可惜我鬼息薄弱,自保尚有困难,根本渡不过血河……”
???
程安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这时间点,血河的尸王都成群啦!
修祈说不杀这群人,还真不杀。
他只是友好地交流了一些虚假的情报,编造一些有的没的,偏偏……这群傻孩子怎们还信了啊。
程安打开闭关大门,看着格外安静空空荡荡的鬼王殿,修祈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上,像一只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的狐狸,招了招手,低眉顺眼,明显戏瘾没下去。
“恭迎程安大人出关。”
“……”
就很离谱。
她还要去血河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