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没有霸道总裁的本事，却有霸道总裁的脾气，包括女人。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斗牛场的沙地上，就像杰克逊·波洛[1]克甩在画布上的一串油彩。在这幅鲜活的画作中间，一头健硕如山的黝黑公牛颓然倒地。斗牛这一自我标榜为艺术的竞技项目，引来密密麻麻的看客，将观众席挤得水泄不通，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似乎要把这病态而迷人的场景当作仙酿一饮而尽……
这个庞然大物在滚烫的沙地上挣扎。蹄子抓挠着地面，好像恶魔挥动着三叉戟，它雄性的力量无可奈何地诠释着肆虐的恶……在它面前，一个男人穿着太阳般亮眼的衣服，他的罪恶早已被观众宽恕，因为他们事先已被征服。这是一场雄性之间的决斗。现在，雄性的骄傲被投枪猛然刺中，兽和人的鼻孔因同样的征服渴望而翼动。斗牛士耀武扬威地挥舞着红色的旗子，像一道挑衅的笔触亮晃晃地刺痛眼睛。场内突然卷起一阵旋风。
只见那头畜牲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跳起来，刹那间天旋地转。人和兽的身体都看不清了，变成了毕加索的《格尔尼卡》里支离破碎的画块。彻底的惊愕！斗牛士在腾起的尘土里乱滚，躲避攻击。公牛突然不再转圈，转而纵身一跃发起冲锋，两个威严的性腺剧烈地摇晃着，那是雄性气概的贡品亦是负担……斗牛士迸出的怒吼和那畜牲凄切嘶哑的喘息声混在一起。吼叫的嘴越张越大，直到变成一个恐怖的黑洞，仿佛要将一切都吸进死亡的虚空。
罗曼猛地惊醒。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梦了。
这是怯场，她伸展着酸痛的四肢，对自己说。每次重要的公开讲座之前，她都会做这个噩梦。手机又发出刺耳的铃声。她咕哝着，用紧张得微微颤抖的手指滑过手机屏幕，结束了噪音的折磨。
下午两点半了，这种时候，时间总是有条不紊地无情溜走，没时间了。罗曼跳下床，敏捷地用手抹去脸上小睡的痕迹。她快速地把长长的棕色鬈发松松地盘起，随手抓了一支铅笔当作压发梳。她走进浴室的时候，便衣顺从地落在了脚边。莲蓬头很高兴看到这副30岁左右、凹凸有致、曲线流畅、健康美丽的身体，如果它通人性应该会脸红吧。
冲过澡，罗曼把自己裹在一条大大的浴巾里，用手掌快速擦掉镜子上的水汽。
今天我很高兴来和大家分享一个我很感兴趣且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话题：日常生活中的雄性症状！
雄性症状……这是她为生活中一系列恼人行为所取的名称，这种行为几乎每人每天都会遇到，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司机或客户无端冲你发火，上级在人前批评你，配偶毫不体贴……雄性症状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
所有这些常见表现中，不同个体雄性症状出现的程度不同：自我膨胀（伴随着自我中心主义……）、本能的统治意识和多少有些夸张的高人一等的感觉，还有天生喜爱权力游戏和较劲。雄性症状还包括经常性地轻微伤害别人的感情（缺乏体贴、拒绝倾听、斤斤计较）、一种不知所以的挑衅倾向，还有一种行为非常不幸地成了普遍现象，那就是即使面对好意也疑神疑鬼。妄作批评的行为也司空见惯，这样的判断有“三不”的特点——不公正、不求证、不恰当，妄下断语的人有时甚至会抑制不住地想要施加压力或强词夺理……总而言之，雄性症状无处不在。
罗曼很早就认定，自己的天职就是竭尽所能减少雄性症状！为此，她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帮助雄性症状的受害者对抗类似的行为；帮助人们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雄性行为倾向，以及教那些希望做出改变的人如何有效地减少雄性行为，并见证他们的改变，她相信这会给他们带来身心的巨大改观。罗曼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消灭那些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良影响的雄性怪癖，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和谐。
今天的讲座将有媒体到场，所以她期望很高，希望借此让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她的“Q势”公司也很可能从中受益。
罗曼在镜子前边化妆边反复背诵演讲稿，好让心情平静一些。她讨厌浮夸，因此她专门向行家里手讨教过如何画出自然又出众的妆容……她从父亲那里遗传了立陶宛人水绿色的眼睛，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威尼斯人的优雅精致。这样的文化碰撞在罗曼身上表现为不可救药的二元性——她有时热情张扬，有时腼腆羞涩，有时狂放不羁，有时八面玲珑，有时温婉可人，有时翻脸无情。这样复杂的性格可不是短时间内能看清楚的。皮特·加德纳就深受其害，他们的婚姻维持不到两年就以失败告终。这段婚姻对罗曼[2]来说只剩一个姓氏，从那时起，她就放逐了感情生活，全身心地扑在事业上。
下午三点。穿衣服的时候她感到腹内空空，于是打开冰箱，里面简直像空旷的戈壁滩。虽然不情不愿，但她只能去街角的快餐店打发一下肚子……饿肚子的时候，状态也不会好。
一条胳膊下夹着包，一只手用钥匙锁门，她大概是用背上长出来的第三只手接了电话：
“爸爸？是的，不不，我现在没空和你讲话，我马上就到。当然不会迟到……媒体已经到了？你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了？完美。行，我要挂了。嗯，我也是……吻你。”
她的父亲。他们变得如此亲密……换作以前，让人怎么相信呢？他原来可是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雄性症状……现在，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全身心地投入到公司的事务中，和罗曼并肩作战。这个年轻姑娘很高兴讲座的时候有父亲在旁边支持她。的确，几个月来，她非常依赖父亲。从她一年半前离婚开始，父亲就是她生活的支柱。父亲的出席会帮助她战胜胆怯。想到这里，罗曼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快餐店也到了，她走了进去。幸好，这时人不多。
“不，谢谢，不要放番茄酱，请再给我一瓶矿泉水。”
罗曼拿了一根吸管，把矿泉水平放在托盘上，免得掉下去，然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但是很快，一伙年轻人占了她旁边的座位。
他们干吗非得这样说话？声音粗重得像他们油腻的汉堡。尤其是女孩儿。过早出现了雄性症状，罗曼这样想着，感到又好笑又生气。
“不，嘿！你妈妈的，迪伦，说真话行不？真蛋疼。”
这些女孩身上出现了变体雄性症状。为了适应环境，她们觉得自己必须复制身边男性的行为，把自己变成有胸的男性。可悲。显然，雄性症状正在攻城略地，罗曼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然而，她没有试图纠正这些孩子。现在她可没有时间当“从雄性症状的魔爪下拯救无辜市民的穿短袜的蜘蛛侠”。
她风一般地钻进出租车。
“去综合理工大学，谢谢！”
司机二话不说就是一脚油门。巴黎的景物在飞快后撤，露出了雄性症状的本来面目，最有代表性的要数埃菲尔铁塔了，直截了当、不知羞耻地以阴茎的形态立在那里。她以钢铁之躯居高临下地傲视巴黎，不可一世地与她的同胞——协和广场上的方尖碑比权量力……
出租车绕来绕去终于到达目的地，那里停着的两排车用喇叭奏着交响曲。
“不用找了。”罗曼微笑着，穿着黑丝袜的腿优雅地迈出车外。
父亲站在门口迎接她。大厅里挤满了人。罗曼感到心跳加速。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她这个主角了。支起来的话筒好像已经准备好要痛饮她的话。痛饮——这就是罗曼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因为此时她正紧张得口干舌燥。像平常一样，她一害怕嗓子就会变得沙哑。小口喝水，她想起这是缓解紧张情绪的小窍门。不是人们在看你，是你在看着他们……别人看不出来你很紧张……罗曼不断念叨着这些话让自己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绽出灿烂的笑容，她准备好了。
她对着话筒吹了一下，话筒顿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叛徒。第一排的男士挤眉弄眼，大笑出声：“哈！女人和电器……”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好笑吧，此时他正冲着罗曼露出油腻的微笑，还夸张地眨了一只眼，自作多情地觉得别人心领神会。
罗曼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这个男人，他让她更加肯定自己为之献身的事业是多么重要而艰巨……她暗下决心要撸起袖子大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