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表面强势，内心不堪一击，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第二天，罗曼早一点来到了离Q势公司很近的咖啡馆。她很紧张，感到这次会面的波频不太对，不情不愿地进了咖啡馆。这家小店其貌不扬，服务生也其貌不扬。罗曼选了一个僻静的带皮椅的角落，落座之前把桌子椅子上的渣滓扫掉，显然这些食物残渣是吃午饭的顾客留下的，并不会有人来清理。灰脸先生给她端来一杯不加咖啡因的浓郁咖啡，那苦味直让罗曼做鬼脸。她打开一包糖，倒了几粒到茶碟上，用食指去沾，感受着指头下糖粒的咯吱摩擦，有几分小惬意，然后把手指送到嘴边懒懒地舔着。马西米兰就在这时向她走了过来。罗曼吓了一跳。
“您好，马西米兰。请坐。”
“谢谢。”
年轻姑娘端详着商人眼中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决定不拐弯抹角，而是直奔主题。
“我想我知道您的交换座椅体验并不太好，是不是？”
“这样说太委婉了。这次体验对我来说非常……不好。实话实说，它使我更加怀疑这种方法的正确性。”
哔。来了。他开始责怪周围的人了……她还会听到更过分的话……罗曼控制自己不要显得太失望。
“我明白了，马西米兰。但是您能不能跟我好好讲一讲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好让我明白您针对的是什么？”
商人赏给她一个冷硬的眼神，她微微颤了一下。
“我没有针对什么，罗曼。我不赞同您的教学计划。我在一个颠倒的滑稽世界里度过了一天，我的助手向我发号施令，说实话，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罗曼在这样公开的指责下面色苍白。她不由自主地怒火上升，几乎要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她神经质地揉搓着桌上的纸巾，直到把它搓成了纸末。
“来吧，还是说说吧！”
她要受不了自己了，声音干吗带上颤抖，会让他看出自己的失望的。
“很简单，我简直要认不出克莱芒丝了！她各种给我颜色看，我真受不了。可以说，看着我受到各种小侮辱她挺开心……简直不可忍受！”
“什么样的侮辱？”
罗曼想步步为营把他逼退。马西米兰生气了，双眼满含隐忍的怒意。
“您很清楚，不是吗？她像对一条狗一样说话，为所欲为，一会儿让我去倒咖啡，一会儿让我去打印文件，比一个实习的新手待遇还不如！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个！”
罗曼等着他倒完苦水，尽量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
“别这样看着我！我觉得您像一个在病人床边的护士！我没生病，罗曼！我是个肩负着许多责任的商人，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件……这件……”
“蠢事上？这是您想说的吧？”
马西米兰大概是发现他伤害了罗曼的感情，试着心平气和地解释。
“听着，罗曼，您要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这孩子真幽默！
“您知不知道自从实验以后，我的助理就表现得不可理喻？她觉得她现在可以反抗我的命令了。我明白这个练习的意图，但说实话，在现实中，老板就是老板，助理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如果我一让她倒杯咖啡她就反抗，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罗曼感到自己要沸腾了。瞧嘛，这就是她最不能忍受的雄性症状之一！马西米兰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20年前，她的父亲还是个具有全套雄性症状的人。她到现在还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叛逆，每次让·菲利普做得过火的时候，她都想要反抗一番，这让罗曼对各种不公正、不真诚，以及滥用权力深恶痛绝……她试着让自己理智一点，对自己说马西米兰的反应只是项目推进过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应该学着接纳他，而不是把他踢出去了事。她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能够平静地回答他：
“马西米兰，您不要把事情搞混了。您当然要扮演领导角色，是规范者和命令者……但您也应该学着给助理向您提要求的权利。如果您让她倒咖啡的时候，她没有在处理紧急事务，那无可厚非。否则，您就应该自己去倒！”
“我算是知道了。您跟她是一头的……”
呼吸一次。努力不要让自己太愤怒……
“不！不能这样说！我是想让您明白聪明睿智的管理方式和专制独裁的管理方式之间的区别。”
“快别夸张了！”
这下，马西米兰真是激怒了罗曼，她再也没法抑制自己声讨他的冲动。
“丝毫没有夸张！”她反驳道，“您那么喜欢在工作中追求完美，那您就应该更注重用奖励的方式激励员工，而不是执着于尼安德特酋长一样的野蛮作风！”
“罗曼，要知道我是在以不妥协为信条和靠实力说话的环境中长大的。在我接受的教育中，我一直被灌输的观点是在工作中掺杂情感是万分危险的，或者是软弱的表现。经验告诉我，员工惯会滥用领导的宽容，如果管理者太过放纵，他们会变得非常惫懒。”
“我从没说过让您放纵员工。您要做的是公正又坚定，同时也善于倾听，”罗曼基本是在喊，“鼓励，激励，表示认同，让他们看到光明的前景。这才是不偏不倚的管理之道。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对。”
有几个食客被争吵声吸引，扭头看着他们，本着八卦精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以为是小两口吵架的好戏。罗曼狠狠地把他们瞪了回去。我的天。她知道自己气得有些失控了。为什么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说服他？她很清楚跟马西米兰讲道理是没用的，因为这个时候他听不进去……时机未到。她想哭的心都有了。
“我知道您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套说辞。”马西米兰说。
他现在开始玩起了犬儒主义自我安慰的那一套了。
“只准备了一点！”她生气地回嘴道。
突然一片安静。像是有一位天使经过[8]，或者说是个魔鬼。因为气氛真是见鬼的紧张。罗曼看到马西米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他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她又抖了抖。
“罗曼，这一切都很有趣……但是……无论如何，我决定……”
“决定什么，马西米兰？”
罗曼手掌汗津津的，对她将要听到的话深感惴惴。
“决定放弃这个项目。”
什么？这一宣告犹如一颗炸弹在罗曼脑袋里炸开。她的心跳加速。这不可能！她不禁这样想道。
“您确定？”她结结巴巴。
“非常确定。您应该松了一口气吧？”
“我为什么会松一口气？”
“我可不是个好学生，在您的项目里……”
“这是您的想法。我习惯应对像您这样逆反的人，但我可以明确告诉您，现在放弃真的非常可惜。您意识不到，但是您正在渡过最难的一关。您之后会突飞猛进，您自己都能看到明显的变化……”
她尽量让声音不要颤抖。不，主啊，可怜可怜我吧，不要让他看出我的沮丧！不能让他看出来！她得留住自己的尊严。他什么也没说。
现在，马西米兰正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头支在手上。他好笑地看着她，眼睛轻轻眯着，像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她。罗曼感到全身上下打了个寒战，赶紧假装穿上薄外套，以打断尴尬的对视。
“好吧，我想该说的都说了吧？”
他张了张嘴想补充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罗曼咽下失望。马西米兰招呼服务员埋单。
“不，我自己付我的。”
“就为了一杯咖啡？您开玩笑吗？”
“是的，即使只是一杯咖啡。”罗曼固执地说。
“要我说，您自己难道不也有点雄性症状倾向吗？”
她用眼神大力杀他。他想帮她穿上大衣，但她赌气拒绝了。
然后他们就面对面站到了人行道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吧，那就……再见吧。”
虽然两人争执了一番，马西米兰还是尽量保持风度，向她伸出了手。罗曼犹豫着要不要握，但不握的话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极度失望。于是她也伸出手，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嗯，再见，马西米兰。”
两手交握，两人都感觉触了电一样。马西米兰握得长了几秒钟。罗曼感觉内心涌动起一种感情。但是什么感情？这大概不是没能说服他，以及任务失败带来的失望和愤怒所能解释的……
她慢慢走向Q势公司。马西米兰向反方向走去。罗曼跟自己打了个很蠢的赌，她要转身，如果他也转身，说明有希望让他改变主意……
罗曼转过身去。马西米兰快步远去，显然没有一丝后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