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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竹

    序学每个月的余日都会休假。

    一个月三十一日,十日一旬,多出的一日为余日,也是大部分祭祀的日子。

    做为孤儿,竹自然是不用祭祀什么的,但一口气上了三十天课,且每天都是从早上天方亮上课上到天黑,终于有一日休沐时,搁谁都会有种出狱的感觉。

    育幼堂和序学都紧挨着蹋鞠郭。

    城为贵人所居,郭为庶人贱民所居,一者内,一者外。

    蹋鞠郭说是郭却也不然。

    辛子酷爱蹋鞠,但自己人小腿短,玩不了,不过没关系,自己玩不了可以看别人玩。

    最开始就是辛子在郊外挑了一块不适合种地也不适合放牧的地方修建了一座蹋鞠场,而按着这标准挑的地,有多偏可想而知。最后能发展到称之为郭还是因为蹋鞠场每年都会举办全国蹋鞠队的大赛,前十可以被蹋鞠场包养,蹋鞠给辛子看,并且按着名次不同会有不同的奖励,最低有五两金子,最高则有两百两金子,并且会铸鼎铭记头名的胜绩。

    铸鼎铭记后,鼎会送到蹋鞠队的家乡建个鼎楼陈列,供人观赏,只一点,为了修葺鼎楼,游客需要付钱,不多,按人头,一人两枚贝钱,也就吃一顿饭食的花费。

    辛子走了以后蹋鞠场的一切也在长吏虞的主持下维持了下来,无论是赏金还是铸鼎都保留。

    得财又得名,谁不喜欢?

    蹋鞠在这几年已然风靡辛国全境。

    手头上有点闲钱又有点空闲时带着家人一起去看一场蹋鞠已经成了辛人的习惯。

    蹋鞠场的门票价格视比赛队伍而定,蹋鞠队被分了三六九等,看普通的蹋鞠队,几枚贝钱即可,看最顶尖的蹋鞠队,那就得换成骨贝了。

    没有喜欢的蹋鞠队者都是随便看便宜的,有喜欢的队伍则是追着看,哪怕是骨贝也照掏。

    来往的人多了自然聚集起了商贾。

    初时有些乱,商贾时常被抢,也时常乱开价,前不久长吏虞专门圈了一块地建了集市,派了两卒士卒维持秩序,以及规范了下物价,见过乱开价的没见过这么漫天开价的,不规范一下迟早还得生乱。

    再后来集市的消息传了出去,每个月初一开大集的时候,乡里的氓庶都会带着自己种的特产来交易。

    再后来渐渐有人在蹋鞠场周围建房居住,慢慢形成了所谓的蹋鞠郭。

    育幼堂的孤儿主要打工地点便有蹋鞠场,耳濡目染之下,都很喜欢蹋鞠,难得的余日假期,自然想去看蹋鞠,每年做临时工赚的钱都没乱花,都攒着,看蹋鞠赛绰绰有余。

    竹也想去看,蹋鞠可以说是难得的娱乐了,但她不能。

    手里有钱自然不能亏待自己,而且育幼堂每个月发给孤儿的衣食费也就堪堪让人吃饱穿暖,穿是一身羊皮衣服穿到不能穿为止,吃则是以羊乳和圆葱为食,想吃肉,自己挣钱。想从衣食费里攒,那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吃上一口肉。

    所幸有每年三个月的临时工,薪酬都很丰富,再加上辛国的地理环境决定辛国只能以畜牧业为主,肉类价格便宜,每个月还是能吃上两回肉的。

    既然要吃肉,自然要买。

    蹋鞠集市里的商贾普遍为别国商贾,买牛羊而不会卖牛羊,而想买牛羊都要等大集。如今不是大集,买一点肉还行,但买一整个宿舍二十个人要吃的肉类,只能去最近的国都。

    买肉需要多少人?

    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宿舍二十人,谁去?

    抽签呗,看谁倒霉。

    竹这回手气就不太好,但手气这种事也怨不得人,也只能认输。

    竹叹着气和别的宿舍的稚童一起寻了一辆载客的牛车。

    国都和蹋鞠场还是有点距离的,骑马自然是不快的,但步行....走死人。

    车马行也由此应运而生,成本也不高。

    牛羊是草原上家家户户都养的家畜,根本不花钱,花钱的是车,为了省钱,车马行的马车完全是两个轮子加一块板,只能坐着,别的就不要强求了,但便宜,一个人也就三枚贝钱,若是不足三尺的稚童,只收一枚。

    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一来当年为了禁止奴隶买卖辛子杀得人着实....数量可观,拐卖人口和贩卖人口同罪,统统夷三族。

    不仅杀,死刑还很有意思,是辛子别出心裁发明的新刑法,名为水刑,将人吊起来,脑袋下方一只桶,下颌与桶沿平齐,一点一点的往桶里加水,最终被活活溺死。

    被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死亡过程极为漫长。

    辛子没走那会儿,人口买卖是真的绝迹了。

    辛子走了,这些事自然固态萌发了,但辛子走了,她制定的律条还是在她的封地延续了下来,包括人口买卖夷三族,蹋鞠郭更有军队驻扎,保护了商贾的同时也捍卫了律条。

    竹坐牛车坐得很放心,只一点,牛车拉满了人走到国都时她的五脏六腑都感觉挪了位置。

    尽管如此,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跟车夫商量,一回他们这些稚童雇他载肉回育幼堂。

    二十个人,哪怕是一人一斤肉也需二十斤,而买肉的宿舍不止她那一个,这一车便有九人,至少也得一百八十斤肉,自己驮回去那是说笑。

    车夫同意了,拉着几个稚童进了城往西郭去。

    肉类不易保存,因而都是现宰现卖,而要宰家畜不免血淋淋的,收拾起来也很脏污,因而肉铺都在西郭,虽然西郭的人口最多也最吃不起,却也无法,在东郭搞这个是找死,在南郭,那里是卖各种奢侈品的商贾的天下。

    影响也不大,贵族吃肉都不是上肉铺买,自己有封地,封地的氓庶每年的贡里便有大量的禽畜,都是想吃的时候就让奴隶现杀,而一座贵族府邸每日的肉类开销真不小,肉铺买太麻烦,也不知是否新鲜。

    会来肉铺买肉的多为南郭中不事耕作畜牧的匠人,匠人地位卑微,本身就住得和西郭很近。

    肉铺的肉类很丰富,有牛肉有羊肉,甚至连马肉都有,

    竹全都没看,马肉牛肉吃不起,羊肉倒是吃得起,但算算还是不划算。

    稚童们最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买鸡肉和兔肉。

    长吏奉辛子之命收野兔和家兔皮,弄得野兔都快绝种了,家兔更是成了家家户户都养的家畜,只是,皮子可以拿到农舍换钱,肉呢?全吃了舍不得,放着又保存不了多久,卖了换钱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鸡则是因为好养,野鸡窝到处都有,随便一摸就是一窝,带回来养了,还会自己下蛋,孵化。最关键的是不挑食,或者说是辛国的牧草够优质,不管是牛羊马还是鸡鸭鹅兔都吃。

    据说当年辛国的祖先被封到辛地时实在是拿这片苦寒之地没法,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既然你不长草,那好,孤自己培育一种能在这片苦寒之地生长的牧草。

    既然要培育,自然要有个方向,所有家禽都能拿来当饲料最好,一饲料多养。

    两千多年下来,辛国已然做到了这点,不仅家畜能吃,人也能吃。

    鸡鸭鹅因为尾羽是制作箭矢需要的材料是养得最为广泛的家禽,兔子则纯粹是长吏一直收这个,数量被活活提了上来。

    不管是什么东西,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

    鸡和兔子,处理过的和没处理过的两个价。

    稚童们选择了没处理过的,回去自己处理是麻烦,但这点麻烦比不上钱重要。

    肉食买完了,竹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要买,或为零嘴或为玩具便不上车了,没有还要买的东西的人则先带着东西回去。

    竹拿出记在木牍上的单子,一家一家的寻了过去,货比三家,选择最便宜的。

    一家一家的看过去,竹挑得很是费时,挑完时已是日晡之时,冬日的天黑得早,而城门也素来是天一黑就关,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看了看木牍,已经买完了,竹背着草编袋子往城门走。

    路上看到了一个断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膊的乞丐,竹迟疑了下,还是摸出了两枚贝钱放在乞丐面前,同时有些奇怪的问:“捕猎的话不是可以去官署租借弩吗?怎么还会这般?”

    碰到普通点的野兽,用弩是可以解决的,碰到特别厉害的猛兽,人多的话也还是可以解决,人少的话,跑也是可以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租借弩的押金不低,同时也需要传,但这对本地人而言并非不能解决,传是每个本地人都有的,押金不低,也可以找亲戚朋友借。捕猎的风险高,但猎到了的话还是很赚的。

    乞丐嘶哑的道:“不是捕猎,是去岁驱逐暴君时所伤。”

    竹闻言怔了下,旋即将贝钱捡了起来。

    乞丐愤怒的用剩下一条手抓住了竹的胳膊。“你这人怎能这样?”

    竹冷冷道:“我为何要将自己的赚的钱施舍给差点让我去死的人?”

    竹抬脚踢了乞丐一下,在序学习武两年还是有好处的,腿脚很有力,奋力一脚便将不知多久没吃饱过的乞丐脏枯黑的爪子给踢开了。

    踢开了乞丐,竹抓着草袋子和钱就远远跑开,免得再被抓住。

    习武虽有两年,但终究是没和人交手过,面对一个成年人还是会觉得害怕。

    跑远后竹才停下来,将钱重新放好。

    平复了下因为跑太急而有些急促的呼吸,竹正要继续往城门而去,忽见城门方向跑来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气势汹汹,杀意盎然,群情汹涌.....

    没见过,但听说过类似的场景,去岁的仲夏暴动,民众伤亡数以百计。

    竹下意识的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无奈的发现靠近郭墙住着的都是贫民,靠着城墙,修建屋舍时可以省一面墙壁,都过成这样了,家里家外可以藏人的地方可想而知。

    竹只能避开,但自幼习武的甲士们显然跑得比她的短腿快,余下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她远远避开。

    竹慌得下意识想哭,没哭出来。

    嘴被人给捂住了,人也被抱了起来。

    “你不是序学的学生吗?怎么在这?”

    听到一把好听的声音,竹下意识扭头,顿时松了口气,是长吏虞。

    竹嗫嚅的道:“今日休沐,我进城来买东西。”

    虞瞅了瞅竹背着的草袋子,难怪抱着那么沉。“那你运气可真是不太好。”

    青婧问:“你打算抱着她一起去看戏?”

    虞有些迟疑的看着竹,现在这情况把一个小孩子扔在国都里真不是一般的危险。

    竹的爪子下意识紧紧抓着虞的衣服。

    虞道:“反正我们也不近看,带着也无妨。”

    青婧闻言也没反对,而是表示随你。

    竹发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的确是暴动。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两回国人暴动,辛国以前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不同的是,上一回的仲夏暴动,担任主力的是氓庶,而这一次是氓庶中立,真正动手的主力是披坚执锐的甲士们,明显不是氓庶,身上的甲和手上的兵器都够氓庶好酒好肉吃一年了。

    毕方台变成了战场,交战双方都是精锐,因而这场暴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

    竹觉得奇怪。“去岁大君好像被驱逐的很快。”

    大君有那么好对付吗?

    虞看了眼竹,解释了下。“这不一样,大君当年真正还忠于她的士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直属于国君的士那个时候都背叛了她。”

    竹问:“大君难道不好吗?为何要背叛她。”

    这个问题....

    虞只能说:“对你们而言她很好。”

    贵族背叛辛子其实也谈不上背叛。

    诸侯有国,大夫有家,士守土。

    诸侯忠于国,大夫忠于家,士忠于土。

    辛子损害了贵族的利益,贵族想杀了她换一个国君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士,良禽择木而栖,若非迂腐,谁会吊死在辛子这个稚童的身上?比起辛子,显然是跟着归乡更有前途。

    还有氓庶,他们就更谈不上背叛,氓庶素来是不在乎谁在位的,但辛子妨碍到了他们的权益,自然就会在意了。

    只是,估计谁也没想到,跟着归乡是很有前途,但辛子走后归乡不知抽了什么疯,大肆铲除异己,杀人杀得不管是他的政敌和追随他的都有点受不了了。

    赶走了辛子,第一件事难道不应该是重新分配利益,将辛子以前给大家造成的损失给弥补回来以稳定人心吗?哪有这么大开杀戒的?

    当辛子不能让人满意时,辛子被驱逐了。

    当归乡不能让人满意时,会发生什么呢?

    虞望着毕方台的烽火,笑道:“这才是像国人暴动,去岁的仲夏暴动太犯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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