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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阳生

    辟雍殿功课繁重,然而做为各自国族的门面,自然不能只是面子上做得好,国君之位的继承人,不能不会做面子,但也不能只会做面子。

    本就沉重的学习生活就更加沉重了。

    阳生很难不关注辛筝与君离。

    辛筝仅仅是冬季时便有超过一半的时间请了假,而君离虽不似辛筝那般随心所欲,但他的学习态度和所有人都不同,别人是在为以后做准备,为了长辈的态度与未来的地位而努力,为了自己的生命延续拼搏,不论人前多么的轻松惬意,人后都在压榨自己的每一分精力。

    十多年前的时候便曾有生徒因为压力太大而不堪重负的自尽。

    即便那以后祭酒减轻了课业,但实际压力并未减弱,因着学宫减轻了一部分课业,生徒们休沐时在家得十倍的补回来。

    无需担忧没有人教,每个贵族子弟都有专门配备做为教育也是未来班底的师保群体,身份地位越高,傅者们也就越多,质量也越高。

    只有君离,他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单纯的是在学习,轻松而享受的学习。

    许是这两个家伙随心所欲的太过招人恨,每次请假生徒们都会立刻留意到他们的座位上空了。

    阳生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他没有跟着议论纷纷,而是等下课以后问无名。

    别人请假可能真的只是为了玩乐交际,但辛筝与君离不会,这两位每次请假都是真的去办事了。

    之前的冬季,活人逾十万的功绩,足以让任何人关注这两位不在学宫是去做甚了。

    无名是他的陪读,但和别的生徒陪读不是旁支子嗣就是家臣的子嗣,反正都是贵族不同,无名是奴隶。

    在这远离防风国的蒲阪,他能信任的人不多,从防风国带出来的无名是其中之一,也是他得力臂膀。若非无名的出身,他是很想给无名贵族的身份的,但防风氏不会答应,无名自己也不在意。

    阳生尚未开口,无名便取出了一张缣帛打开,缣帛上用甚为圆润的字迹写着:辛子换地五千亩。

    辛筝换地的事他前些日子是知道的,辛筝也没有瞒着的意思。

    王畿流民的事一直是王和贵族们头疼的事。

    自然,双方头疼的程度不同。

    王头疼的是人死太多,他的实力会缩水,贵族们头疼的是遍地流民难免对自己的生活造成点影响,到处都是尸体,看着伤眼呐。

    至于流民造反。

    不可能。

    流民中的青壮早就在开始时因着贵族们收奴给收走了。

    虽然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子子孙孙永世为奴,但当奴隶好歹有一口饭吃,因而流民青壮们对此甚为感激。

    没有了青壮,只剩下病弱老幼哪怕收为奴隶也干不了什么活的流民们哪怕造反也不过是被随手碾死的命运,微不足道。

    也正因此,这些病弱老幼,原本的命运本该是死定了的。

    若王畿在没有战争的时候死这么多人,王不仅会损失实力,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会留下什么名声可想而知。

    也因此,王不仅亲自带着人去击鞠场给辛筝做脸,还考虑到辛筝差不多是孑然一身入的蒲阪,在蒲阪什么根基都没有,赏赐了辛筝五百亩上田。

    湟水之地是王畿腹地,群山环绕,气候温暖湿润,又有发源于群山的无数水源,再加上黄帝建都至今两三千年的经营,可谓七百里尽是沃野。

    五百亩地不多,但王畿原本是纯分封制,土地都掌握在贵族与王的手里,外来者想弄到一块地根本不可能。ωww.五⑧①б0.℃ōΜ

    现任王继位后在分封制之余又推行土地私有制,允许氓庶拥有私田,以此鼓励氓庶开垦荒地。

    出发点是好的,政策也是好的,目的也是好的,结果....贵族们大肆圈地,原本靠着分封制下的授田还能吃上一口饭的大量氓庶在短暂开垦荒地拥有了私田后很快失去了田地沦为流民与奴隶。

    贵者田连阡陌,贱者无立锥之地。

    这次若非之前盗趾攻帝都的战争中死了太多贵族,王趁机收回了大量土地,怕是连安置流民的授田都拿不出来。

    经过数十年的时间,王畿除了还被王控制的土地,哪怕是荒地也都被贵族给瓜分干净了。

    后来者想弄到土地,要么干掉一个贵族,腾出无主之地来,要么投效某个贵族,得到赏赐。

    五百亩地,放在别的地方不过是一小块地,哪个贵族拥有的土地不是田连阡陌,贵族的穷也只是相对别的贵族。但在王畿,五百亩地并非小数目,又都是上田,若好好经营,完全可以成为辛筝日后在帝都生活的根基。

    辛筝,显然不是个走寻常路的,前脚拿到地,后脚便寻人换地。

    只是,五百亩换地五千亩?

    阳生不解:“谁同她换的地?怎会如此赔本的换?”

    无名比了个下的手势,一连比了两个。

    五千亩下田中的下田换五百亩上田,莫说亏,赚死了。

    大抵是因为这生意太赚,加上换地的那个贵族是玉国的贵族,而玉国多矿藏,因而给了辛筝不少金属农具做为搭头。

    辛筝的家丞造篾岁这些日子招了不少老弱流民(青壮流民都在之前被贵族们收为奴隶了)去为辛筝开荒。

    辛筝这回请假的理由就是去看看春耕之前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更难得的是祭酒照批不误。

    阳生有些不解,这种理由都能批假,祭酒对辛筝究竟有多宠爱?

    还有五千亩下田中的下田,面积不论都辽阔,多用心耕作又能打多少粮食呢?

    “那片地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阳生问。

    无名用眼神表示鬼知道。

    阳生道:“让人去看看吧。”

    若寻常人做如此生意,自是傻子,但辛筝与君离,能活人逾十万,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他们是傻子。

    那片土地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阳生吩咐完了便暂时将这事放下了,春嵬在即,他哪怕好奇也得知道自己的重心在哪里。

    防风侯还在平乱,做为防风氏在蒲阪的代家主,他不论在什么场合都必须比任何人都优秀,不能失了防风氏的体面。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一年到头田猎与祭祀不断,哪怕是学宫,一年中也会抽不少时间让生徒进行田猎与祭祀。

    一名合格的贵族不仅要允文,还得允武,前者差点倒还能忍,但后者差了却是万万不行。

    哪怕最近几十年王权重新强盛,但诸侯贵族之间并未因此而止戈,只是从随便扯个借口就开战变成了认真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开战。

    贵族是要上战场的,武技不行,哪怕有精锐亲卫保护,也架不住战场上刀剑无眼。

    春嵬夏苗秋狝冬狩是人族四个季节最重要的田猎兼军事训练。

    春嵬在最初时的目的是为了军事训练,顺便干预国中猛兽的数量,并不以获取猎物为目的。

    春季时万物复生,也是动物们繁衍的季节,若是捕猎过甚,来年野兽的数量就会锐减,但不通过捕猎未怀孕的猛兽加以干预的话,野兽数量会激增,麻烦点甚至会形成兽潮攻击人族的聚落。

    夏苗则是庄稼生长,食草动物可不分草和庄稼的区别,即便明白,庄稼也跟它们没关系,不吃白不吃,而食草动物又会引来食肉的猛兽,非常完美的诠释着食物链。

    因而夏苗的目的是驱赶野兽禽鸟,保护庄稼。

    秋狝则是因为人族的牲畜以放养为主,秋季牲畜都养得膘肥体壮的,容易被准备过冬的猛兽给盯上,组织秋狝的目的是为了捕杀田野间的猛兽,顺便打个牙祭。

    冬狩是真正以狩猎为主的田猎,冬季草木都已凋零,不放开了捕猎,人相食很容易成为文化主流。

    但这都是以前,随着农耕、氏族与国族的发展,分封制的完善,山林水泽都成了封君的私产,氓庶哪怕伐一根树枝都是犯罪,更别提做为肉食主要来源的野兽了。

    田猎变成了贵族的特权。

    四季田猎更是变成了诸侯贵族训练兵卒对各种武器的运用,对车马的驾驶技能,选拔人才,以及炫耀武力的地方。

    王举行的田猎,参与者都是贵族,打小进行军事训练,不需要再进行训练,因而目的为选拔人才与昭武。

    王昭武震慑诸侯,诸侯昭武试探王。

    若诸侯表现得弱,会被王与别的诸侯对付与瓜分。

    若王示弱,王畿的土地将迎来新一轮的瓜分。

    王主持的田猎,参与者无一不贵,为了安全,参与者只允许带五十名护卫。

    阳生提前休沐回了府中,非常慎重的挑选了四十九名护卫,还有一个名额是给无名的。

    无名是奴隶,奴隶不是人,不占名额,但阳生固执的要让她占有一个名额。

    无名无可无不可的接受了。

    防风府的家臣们对此无异议,无名是奴隶,但她强大的实力足以让很多人不敢真拿她当寻常奴隶对待。

    门客们不知无名的具体情况倒是想有异议,但阳生坚持,家臣们哪怕不虞一个奴隶与自己相提并论,只要有脑子也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突破智商下限,俗称没脑子的人自然是有的。

    阳生决定了五十个名额归属后便有一门客跳了出来进谏。

    帝子你再喜欢无名,无名也终究是一个贱奴,你让一个奴隶与吾等并列未免羞辱人。

    自古以来只见礼贤下士者,未见羞辱者。

    阳生瞧了眼说话的门客。

    防风侯用人没那么讲究,并不要求一定要血统,因而门客多为贵族庶嗣与出身优渥却有读书习武机会的游士。

    说话的不是游士,而是一名下级贵族,平日里人缘就不太好,无怪乎被推出来当出头鸟。

    阳生道:“礼贤下士,重的是贤,而非士,无名有才,吾自当以士待之。”

    门客们不由对阳生刮目。

    这番礼贤下士的话说得倒是颇有胸怀,冲这番话,倒能理解为何防风侯为何那么喜欢这个孙子小小年纪便将他立为帝子了,比起嗣君膝下被养得骄纵跋扈的四公子,长公子着实甩开了弟弟不止十条街。

    只是,礼贤下士,观字便可知,礼只下于士,虽然有教育被贵族垄断,士是贵族阶层的最底层因而有受教育的机会的缘故,但也侧面说明了一件事:礼不下氓庶,更不下奴隶。

    即便是最渴望向上爬的游士,觉得世道对自己不公,自己才华横溢却无恒产,而草包靠着投胎好就能应有尽有,因而希望靠自己的才能得个公平,但人性使然,渴望的公平是对上公平,对下贵贱有别。

    虽盛赞帝子雅量,但真正支持阳生的却是没几个。

    阳生很理解。

    防风侯并非一开始就是君侯,因而他的婚姻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选的是合婚。

    不论生了多少个子嗣,他的合法子嗣都只有四个,除此之外的子嗣不是公子,是贱民是奴隶。

    四名子嗣里继承了防风侯的姓氏有继承权的只有两个。

    其一为被立为嗣君的阳生之父,其二为阳生姑母。

    嗣君虽已立,但历史上立了又被废的嗣君太多了,不妨碍妹妹将兄长拉下来取而代之的兴趣。

    再说嗣君,早年也是合婚,但后来做了嗣君自然要有变化。

    身份的变化带来的地位的悬殊。

    一个大国的嗣君需要广加联姻获得更多的支持与利益,合婚就不太合适了。

    嗣君并未因此而将原本的婚姻作废,原本婚姻仍旧存续,但不再是合婚,让他可以和别的氏族联姻广纳后宫。

    此举为嗣君很是搏了个重情重义的名声。

    嗣君得了名与实惠,阳生却只得到了弊。

    黄脸婆的老妻哪抵得上颜色鲜嫩的美妾?

    阳生差不多每年都会增添一位弟弟或妹妹。

    换做别的帝子,弟弟妹妹再多也不影响什么,嫡庶尊卑,后者再得宠也越不过嫡嗣。

    于阳生而言,很有影响。

    嗣君联姻,哪怕是纳妾,妾的出身也必为别国的公族。

    简言之,阳生每个弟弟妹妹的母族血脉都比阳生高贵。

    虽然防风侯很喜欢这个孙子,但对阳生能否继位,没几个人有信心。

    防风侯再喜欢这个孙子,也不可能越过儿子立孙子为嗣君。

    若防风侯熬死了长子,他也不能立孙子为嗣,依着宗法和传统,他得从别的儿女里立新的嗣君,只有儿女都死光了才能从孙辈里挑。

    阳生想继位,他的父亲就得先继位。

    父亲继位意味着祖父已经没了,而父亲的子嗣众多,最喜欢的孩子也不是嫡长子....

    阳生非常理解父亲与祖父的家臣门客对自己的不看好,但不看好也不是下位者挑战上位者权威的理由。

    再怎样他如今也是代家主。

    “先生虽容不得人,孤与大父却是要广纳贤才的,君臣既不合,来人,为先生准备五十金,就此作别。”阳生甚为惋惜与忍痛的道。

    门客:“....”这不是说好的样子。

    出头鸟被逐走了,殿内也彻底无了异议。

    议事结束后阳生对戴着木胎漆面具的无名道:“今天那个人说的话你别在意,他就是不如你嫉妒你。”

    无名无波无澜的用手势表示无所谓。

    阳生见此,道:“大父不在,我可以封你为贵族。”

    无名继续手势表示随便你,我无所谓。

    阳生忍不住气道:“无所谓无所谓,除了无所谓你难道就没个有所谓吗?”

    无名下意识想抬手比划无所谓,但看着阳生愤怒委屈的模样,迟疑了下,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回以无言。

    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