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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2 章 第二十八章盗趾

    盗趾在深秋最后一场雨中踏进了季连国的国都鲁阳城中的台城。

    澜州多山,却也有平原,漓水下游无疑是最大也最肥沃的平原,澜州的巨城大邑与人口也多集中在漓水下游。

    鲁阳位于漓水在澜州最大的支流昧水下游,依山傍水,交通便利。

    占据如此地利,澜州几个大国里,鲁阳无疑是最繁华的,比起南边的大国扶风国不时要被水淹一淹的高丘,远离沿海,又不靠近北方,也没有蝗灾旱灾的鲁阳不可谓不好。

    季连国数百年前灭了鲁阳之地原本的小国后便迁都于此,没再动过。

    数百年过去,鲁阳已然发展成了一座六万户的大城。

    易守难攻,还有足够的人口,不论是谁都没想过鲁阳有朝一日会被攻占。

    季连国可不是当年的小国,数百年营建,这座都城称之为变相的堡垒也无甚问题。

    然而,这座巍峨的巨城堡垒不过一日便沦陷了。

    始作俑者的盗趾也很诧异。

    他就是试试而已。

    自己打了季连国,周围别的大国肯定会派军救援。

    在对待奴隶这方面,方国们不管怎么撕,立场都是一致的。即便是兖南的诸侯们,虽给盗趾送粮,却也只是怕澜北诸侯北上,以及希望盗趾与澜北诸侯两败俱伤,方便自己日后南下,哪怕没有南下之机,也不能让澜北诸侯有能力北上。

    既然我被削弱了,那邻居也得减弱。

    等回头缓过气来,兖南的诸侯们必定挥师找盗趾麻烦。

    盗趾也没把握刚打完季连国再和几个大国对上,便踅摸着将季连国的都城给打下,虽然这样会更拉仇恨,却也会震慑诸侯们。

    对付盗趾那是必须的,但为了对付盗趾而让自己损失过大,没有任何一个诸侯会愿意。

    灭国的功勋,没有一个诸侯会嫌弃。

    一个国族一旦露出弱态,除非正好处在几个大国之间,能利用外交让几个大国互相掣肘,不然受伤之时便是沦为俎上肉之时。

    小国如履深渊,大国亦是悬崖起舞。

    有了决定,自然要有所行动。

    盗趾给季连侯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我只乞求有块地方活下去,不敢与季连国为敌,但筚路蓝缕太苦了,他不怕苦,却缺少很多,因而想用皇父钺与季连侯作笔生意。季连侯给他粮草、农具与耕牛,他就杀了皇父钺与忠于他的精锐甲士。不给也无妨,他就把皇父钺给放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却也是机会,若皇父钺与忠于他的精锐甲士死干净,皇父氏将为季连侯的俎上肉。

    季连侯答应了。

    一手交首级一手交货。

    季连侯的人交了货,验了人头,因为时间有点久人头已经有些烂了,却还是隐约能辨认出皇父钺的轮廓,再加上皇父钺的贴身信物,确认无误后便下令灭口。

    季连侯除了明面上的人,暗地里还派了人,与盗趾井水不犯河水?想得美。

    皇父钺及其精锐甲士死干净了,墙倒众人推,季连侯非常有自信能与国都的公卿贵族在最短时间里将皇父氏杀干净。没了内忧,怎可能容得下猛虎在卧榻之侧?

    季连侯派遣的明暗两支人马统统死光了。

    季连侯准备了后手,盗趾亦准备了,一打起来,乔便带着一支人马赶到,形成了一个仿佛同心圆箭靶般的战场。

    杀掉了人,笑纳了粮食、农具与耕牛,盗趾又与皇父钺谈了起来。

    首级是假的。

    贵族的亲信多为其同宗的族人,皇父钺也不例外,既然有血缘,自然长得像。

    盗趾挑了与皇父钺生得像,年龄差得不大的杀了,再修饰一番,以其首级冒充皇父钺的。

    对季连侯是一番说词,对皇父钺自然要换一番说词。

    刚刚大战过一场,冬季也快到了,他短时间内不打算和季连国继续过招,但看季连侯这态度,显然很想继续和自己过招,为了不让季连侯有功夫找自己麻烦,他决定放了皇父钺。

    只是,皇父钺是高贵的贵族,就这么放了,感觉太侮辱皇父钺了,希望皇父钺遵循礼乐时代的传统——交赎金。

    礼乐时代,国族之间征战,战场上相遇,下位者要礼让上位者,能俘虏贵族就不能杀,俘虏也不能虐待。而俘虏了贵族,后者可以选择用赎金把自己给赎回去。

    自然,以上仅限于贵族。

    徙卒不过是草芥,直接拉回去当奴隶,或是坑杀。

    盗趾觉得这个传统挺不错的,至少他能以此为由向皇父钺要东西,皇父钺虽觉得盗趾一个奴隶谈这一传统是对传统的侮辱,但不可否认,能活着,没人希望死,自然答应了。

    活下来了该干嘛呢?

    与季连侯拼了?

    国君与强大的贵族氏族互相伤害也不是一两日了,更非一两个国家的传统。若没有完全的把握,便是杀父仇人都能和睦共处。

    皇父钺或许想过与季连侯继续原来的状态,但那不是盗趾想要的。

    盗趾拖了拖时间才放人,待皇父钺带着精锐甲士回到故国时,自己的家族已被季连侯与国都另外几个大氏族给屠干净了。

    家国天下。

    家是自己。

    国是国君。

    天下倒不是王,禅让与血统世袭还是有差异的,天下是垄断了王位的几大家族。

    家被国给灭了怎么办?

    皇父钺给出了最符合人性也在历史上最屡见不鲜的答案:灭了季连侯。

    君即国家。

    季连侯是等于季连国的。

    想杀季连侯等于想叛国。

    皇父钺毫无心理障碍的与盗趾合作,里应外合,盗趾一日破鲁阳。

    半日花在进城与灭忠于季连侯的势力上,剩下半日花在了剿灭皇父钺势力上。

    国君之后、天生贵种自甘下贱臣服于贱奴?

    皇父钺无法接受。

    盗趾也不相信。

    季连侯要死,盗趾也得死,国君全家死光了,自己若为国君报了仇,又诛杀盗趾之功,被盗趾祸祸过的国族与蒲阪哪会反对自己成为新的季连侯?

    想像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皇父钺翻脸时发现盗趾也在翻脸。

    最大的受益者大抵是本来已经被逼得准备饮药自尽的季连侯,亲信趁着皇父钺与盗趾翻脸的混乱将季连侯送出了鲁阳。

    机会难得,时间太急,季连侯把妻妾儿女全都给扔下了,需要保护的人多了,目标就会很明显。

    盗趾与皇父钺又不是瞎的,虽然正在翻脸,但发现季连侯,肯定会先弄死再说。

    人少,目标也小,逃跑自然也容易。

    城门被堵了?

    鲁阳是大城。

    城墙很宽阔,总有漏洞,比如狗洞。

    待盗趾杀了皇父钺才想起季连侯却没发现季连侯的尸体而让人搜索却始终没找到,许久才通过狗洞附近不小心掉落的一件玉饰推测出季连侯怎么逃掉的。

    黑臀问盗趾要不要派人去追?

    盗趾沉思了须臾,道:“不必,我们震慑诸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明岁开春之前诸侯不会打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开仓安民,为明岁的大战做准备。”

    季连侯死不死,对他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城中贵族,他不会留着,自然不需要担心一个季连侯在外头活动时,城中有人响应。

    反倒是他以后若是败了,季连侯活着无疑会很恶心人。

    诸侯想瓜分季连国,蒲阪也想咬下一大块肥肉,偏偏季连侯还活着,季连国就没法除国。

    更恶心的是,因为想瓜分的人太多,互相掣肘之下,季连侯会很难死。

    盗趾深以为,不管自己日后是胜是败,绝不能让王侯贵族们过得舒坦。

    鲁阳是澜州最繁华的城邑,粮食囤积甚多。

    屠杀所有贵族抄没家产后,奴隶军控制的粮食够全城吃三年,若以抄出来的珍宝换粮食,估计能吃更久。

    只是,随着鲁阳被攻破,盗趾估摸着兖南的诸侯不会再卖粮食给自己了,以后的粮食便只能靠抢和自己耕作。

    之前的三方大战虽然没对鲁阳的城墙造成多少破坏,但城内的破坏却是不小,盗趾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开始安民与恢复秩序。

    为了这场战役,本就两日未睡的盗趾又是一宿未睡,却奇异的没有觉得精力不济。

    盗趾随手往嘴里塞了一把蒸麦,心里有些微的诧异。

    他在做奴隶的时候便已是二重境的武者,后来连番征战,又突破至第三重。

    遇到常仪的时候,常仪告诉他,他的境界靠的都是生死边缘的领悟与潜力爆发。

    人在生死边缘时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没死,多少会有进步,但像他这么全靠生死搏杀的,寡。

    虽寡,进境却是惊人的,后遗症就是他是人,不是神,身体禁不起这么折腾,看着没事,但身体里积攒的沉疴简直没眼看,回头爆发出来,他就得体验到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缠绵不愿去。

    常仪送给了他一篇功法,作者也是那个叫元的,说是对他的身体和寿命会有好处,若是再精心保养身体,不作的话,活个两三百年不是问题。考虑到盗趾在干的事,显然不可能有精心保养身体的条件,寿命的影响不会大,但身体会好一些,沉疴少点,以后病来如山倒的时候也不会太痛苦。

    初时将信将疑,没练,后来并肩作战多场,再看了常仪对贵族与蒲阪的恶意....觉得常仪没必要害自己,便练了,之后,身体状况的确感觉到越来越好,精力也更加旺盛。

    那个叫元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深谙政治与历史,又有如此神奇的功法。

    心中诧异,盗趾仍旧忙着各种事务。

    人在忙碌的时候,往往会有忙上加乱的事。

    蒸麦并不好吃,麦粒表面的麸皮哪怕蒸过了也还是难以下咽,哪怕盗趾打小吃惯了也还是吃得很慢,再加上还要处理事情,就更慢了。

    一碗蒸麦才吃了一半便有了新的乱子。

    三方大战,鲁阳实在是太乱了。

    人心是善还是恶?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但混乱的时候人心肯定趋于恶。

    浑水摸鱼,谁不喜欢?

    毕竟,杀人放火金腰带。

    负责抓溃兵和浑水摸鱼的城狐社鼠的是乔,乱子也与他有关。

    自然不是乔趁乱牟利,乔不是人,盗趾在了解了一番乔的生理状况后便意识一件事:乔是这世间最合适的秋官。

    他没有人的各种欲/望,心性也异常纯澈,不会也不可能徇私。

    盗趾对乔非常信任,让乔负责奴隶军的纪律。

    纪律是常仪灌输的,常仪觉得,一支能打的军队应该有纪律,不然乱哄哄的,乌合之众罢了,只能打顺风仗,禁不起真正的打击。

    盗趾反思了下自己过去的胜败,发现很有道理。

    以什么为军纪?

    所有人一起谈谈,觉得应该如何如何,大部分人都同意的话,军纪自然就有了。

    只一点,彼时一起谈出军纪的人都是奴隶角斗士,在角斗场生活长大,对于规矩还是很有理解的,共议的军纪也相当不错,反正他们自己是能遵守的。

    只是,彼时的人同意,如今的人不一定还同意。且,数年过去,一路从冀州打到澜州,彼时的老人还剩下的也不多,大多是后来加入的。

    在澜州刚安顿下来那会儿便有提议过那些贵族不要杀,全都为奴,被盗趾给斥责了。

    他要的是一个没有奴隶的世界,不是来个框架不变,只是架子上摆的东西换了位置的世界。

    虽压了下去,但盗趾很清楚,那只是一次试探。

    很早的时候常仪便在私下里与他说过,奴隶军难以长久。

    首领与下面人的心思并不一致。

    不当奴隶,有两条路。

    一是没有奴隶。

    二是自己不当奴隶。

    盗趾想的是第一种,正常人想的是第二种。

    若有一日奴隶军看着前程大好,有了很多优势,常仪建议盗趾那个时候不要对自己的兄弟们毫无提防。

    理念冲突比利益冲突更无法调和。wWω.㈤八一㈥0.CòΜ

    盗趾彼时心里腹诽常仪以前在贵族圈子里呆太久了,看人看事太过阴暗。

    历经百战,都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哪怕以后可能会有一些矛盾,又何至于会那么严重?

    如今,盗趾不是很确定了。

    趁着大乱的时候奴隶军有人女干/淫/掳掠。

    也有将领看到生得美丽的贵族,为美色所诱,偷偷将人私藏起来为禁脔,违背了盗趾将所有贵族杀光的军令。

    乔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抓了起来,准备按军规处置。而按军规处置,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处死。

    抓的人不少,因而来求情的很多,也有一部分是来控诉乔的,觉得乔做得太过分了,多年生死兄弟,竟如此无情。木革之物制成的东西,不是真正的人,终究没有感情。

    盗趾神色漠然的听着,心思却忍不住飘回了数年前常仪提醒他的时候。

    不当奴隶有两种办法。

    直到乔收到消息赶来时盗趾才回神,盗趾问乔怎么回事。

    乔的记性很好,抓了多少人,每个人叫什么,犯了哪条军规都记得一清二楚,一条一条的背了出来,明确表示,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若有人不服,他可以让人送过来给众人检验。

    乔什么性格,众人哪有不知的,既然是证据齐全,那肯定是有证据,他们所不满的只是乔真的按着军规来做罢了。

    众人不满,盗趾却是满意的。“做得好。”

    重重的夸赞了乔,斥责了众人一番,表示如今正是当收拢民心为明岁诸国联军的大战做准备的时候,这个时候扰民,是想明岁大战时前面诸国联军攻伐,后头又有民众捅刀吗?斥责完了,又安抚了两句,念都是关心兄弟才如此,此次便罢了,但人还是得按军规处置,民心不能有失,不然明岁危矣。

    终归是将风波平息。

    燮带着粮草来到鲁阳时听说了此事,对盗趾说:“这只是开始,他们还会继续试探你,直到你妥协。”

    盗趾闻言,挑眉。“若我一直不妥协呢?”

    燮回以微笑。

    当一个首领不能满足下面人的需求,自然可以去死了。

    盗趾无言。

    燮问:“失望吗?”

    盗趾不解的看着燮。

    燮道:“他们的变化,虽然我觉得,人心不曾改变,改变的只是环境,但我想,你和我的想法应不同。”

    盗趾沉默。

    燮继续道:“大荒纪年记载,炎帝曾与巫女云桑说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头饕鬄,肆虐元洲,经常有义士为了除害而去寻饕鬄,却从未有人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义士失败了,但很久以后,有一个人尾随义士去寻找饕鬄,看到义士杀掉了饕鬄。然而,后来饕鬄还是重新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盗趾道:“我看过这则故事,杀死饕鬄的义士变成了新的饕鬄,而死去的饕鬄在鲜血中变成了人,像新的饕鬄表达感谢,自己终于解脱了。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变成新的饕鬄。”

    看着自信的盗趾,燮点头。“我相信此时此刻的你是真挚的,但未来是谁也无法保证的。且即便你不会变成新的饕鬄,你身边的人却正在蜕变。”

    盗趾默然须臾,忽道:“有个人告诉我,帝国以后一定会废奴。”

    燮诧异。“说这话的人哪来的自信?”哪怕同情心满溢的圣人也不带这么胡扯的。

    盗趾回道:“因为我们会杀得所有贵族都害怕,当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时,统治奴隶的成本也注定超过收益。”

    燮道:“说这话的人对你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