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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4 章 第六十章辛筝

    君离不高兴了:“你都说可行性高又功在万世,怎还会修不了?”

    “云水流域的诸侯们不会愿意失去现在的独立自主性,漓水流域的诸侯们不会愿意看到王权强盛,氓庶们也不会看到如此巨大的工程,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劳役与苛捐杂税,王,他大概是唯一想修的,但这样的工程,不动用三五十万人修个百八十年根本不可能,他没那个钱和人,更没那个时间。”

    “运河带来的利益是万世的。”

    “对于人族而言,一百年后才能看到好处的事,毫无意义。”辛筝道。“哪怕是寿命比氓庶普遍长出一大截的贵族也没几个能活一百岁,百八十年后,修运河的人都死光了。”

    “但子孙还在。”

    辛筝笑。“你真是天真得可爱。”

    君离怒。“都不去尝试怎么就肯定做不成呢?在我看来,只要去做,便已成功了一半。”

    辛筝对君离的话表示赞同,祝福道:“祝你早日练成一颗如白帝般被万民咒骂仍无动于衷的心。”

    这样的工程,对万民的劳役不是一般的重,没有白帝的心脏却想干白帝干过的事,妥妥的凉透。

    君离:“....”

    辛筝将烤野雉递给快喷火的君离。“莫气莫气,忠言逆耳罢了。”

    君离觉得很委屈。“你想动私田我都尊重你没拦你。”

    辛筝道:“我也没拦着你,只是告诉你,你会遇到什么罢了。修这条运河,万民会咒骂你,你的父系血亲甚至也可能成为你的敌人,你确定到时你受得了?”

    君离闻言愣了下,呐呐道:“何至于此?”

    辛筝道:“非常至于此,还要不要做?”

    君离道:“运河利大于弊,我不想放弃。”

    辛筝道:“那接下来你我同行如何?”

    君离不解。“我看的是水文,不是私田。”

    “我得罪的人太多,很多人希望我死,但不会有人动你。”辛筝说。

    “拿我当肉盾呀?”

    “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

    “你刚还说我不是你的朋友。”

    “你手里还拿着我猎的烤野雉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对了,上面有三只,你也吃不完,给我留一只。”

    “干嘛不拆了再给我?”不知道他眼盲不方便吗?

    “我右手不方便。”

    “怎么了?”

    “当年挑断手筋,后来找不到能给我缝接手筋的人,我便自己动手缝了,不过没缝好,右手总使不上劲。正好这段时间有空,找会的人帮我看了看。”辛筝非常无奈,专业人士的建议是弄断重新缝。

    君离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辛筝的话里让人想说点什么的地方太多了,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

    不知说什么的无言中,君离将一只烤野雉拆了下来给辛筝。“那你的手还能不能治好?”

    “能。”辛筝非常坚定的回答。

    青婧的医术是很过硬的,哪怕这回没缝好,青婧也表示过,再弄断重新接也是可以的,只要她不怕遭罪,总能接好。

    君离闻言放下了心。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君离允许了给辛筝当肉盾的想法。

    早春积雪未完全消融的时节中,两个人在外吹了半个月的冷风,预计还会再吹一段时间的,但盗趾被击败俘虏的消息传回了蒲阪。

    辛筝觉得不可思异。

    以盗趾的性情,总觉得走投无路,这人要么战死要么自杀,反正不会让人俘虏。

    无关气节,贵族精神及其衍生的东西盗趾根本没有。

    盗趾不应该被俘虏纯粹是因为他若是被俘,不管是落谁手里都会被处以极刑。

    怎么算都是战死和自杀比较划算。

    辛筝想不通,因而在盗趾被行刑的时候专门跑回了蒲阪。

    盗趾的所作所为是大逆不道的,君离虽然不认同盗趾造成的破坏,却又忍不住同情盗趾,觉得盗趾也算是个英豪,这样的人被处以极刑,他一点都不想去看,但辛筝拽着,他也反抗不了。

    “你不想当温房里的花,这样的事就必须多看,这种事可不会只发生这么一遭,你得习惯。”

    君离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习惯。

    辛筝笑。“可世界并不会因为你不接受便为你改变。”

    从来只有人顺应世界,可没有世界顺着人。

    蒲阪对盗趾的判决是双重极刑。

    剥皮实草加醢刑。

    剥皮实草是从羽族传来的刑罚,创造者是羽王风洲。

    羽族生得很符合人族的审美,是人族贵族最喜欢的性/奴,仅次于鲛人,但鲛人再美,下半身是鱼,能够化出双腿的鲛人无一不是强者,贵族有心也没用。

    纵是羽族生性凶悍也挡不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羽族王朝衰弱时,大量羽族被人族的捕奴人抓走贩卖给贵族。

    风洲建立第二王朝后严厉打击捕奴人,发现杀人不管用后,风洲很有创意的想出了剥皮实草的法子。

    逮着就剥皮,填充干草挂在边境的道路两旁。

    当风洲将人皮挂得绵延道路数里,形成了一道壮观的风景线,并且追查每个捕奴人的出身,有没有家眷,有的话就派刺客找过去杀人全家,捕奴人总算没那么猖獗了。

    人族觉得这刑罚很不错,便学了过来,不驯顺的奴隶们是这一刑罚主要体验者。

    醢刑。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刑罚。

    最早的时候是把人活活剁成肉酱分而食之。

    后来文明了点,煮熟了再分而食之。

    主要发生在被征服者身上。

    蛮荒纪元时,部族纷争,失败者的首领若是没有投降,基本是醢刑待遇,征服者会与投降的被征服者分食肉醢。

    再后来炎帝整合了先民,觉得醢刑太恐怖了,便废除了。

    炎帝死后没几百年,子孙重新捡起了醢刑,用在了叛乱不听话的诸侯身上。

    随着文明的发展,吃人不道德的观念终于成型,醢刑也有了进步,只把人剁成肉酱,后续分而食之的部分给免掉了。

    享受极刑,死得非常痛苦的奴隶一抓一大把,帝国大部分恐怖血腥的刑罚都是为奴隶而创造出来的,但享受两重极刑的奴隶,盗趾是头一个。

    刑场设于市。

    因着盗趾曾经攻打蒲阪造成的伤害,他被处刑的日子到来时,整个市都挤满了人。而市之外的地方,万人空巷。

    辛筝与君离仗着出身挤进了一处视野非常好的酒肆二楼,一上楼便发现全是熟人。

    防风阳生、扶风旌、方雷忞、王孙诵....

    看到立在围栏前发呆的无名时,辛筝的眸子亮了亮。“无名你也来了?”

    无名漠然的看着热情的辛筝。

    辛筝完全不受影响的笑问:“你家主人对你真不体贴,你是奴隶,盗趾也是奴隶,让你来看他被处刑,不怕你物伤其类吗?”

    无名垂下眼睑,神情无悲无喜。

    阳生怒道:“辛筝你若不会说话可以拔了舌头。”

    辛筝一脸无辜。“兔死狐悲,何况同类。”

    阳生道:“无名不是奴隶,她是我的家臣。”

    辛筝闻言恍然,马上向无名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但不论起因为何,羞辱于你都是我的错,来日必偿。”

    无名沉默的看着辛筝,辛筝的举止,辛筝的表情都很有诚意,辛筝嘴里吐出的话语,无一不饱含诚意,但那双只有无名看清的墨色眸子里充满了戏谑。

    阳生看不到,众人也看不到。

    辛筝误以为无名为奴隶而羞辱于她是辛筝不对,但辛筝身为国君都如此折节道歉了,无名还如此无动于衷却是过分了。

    阳生轻唤。“无名。”

    无名终于给面子的抬手摆了摆手。

    在场没几个人知道无名能说话,虽然觉得无名的态度太轻慢了,但见阳生对这个家臣很在意,默契的用别的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

    辛筝找了个位置,君离跟着她坐了下来,对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无声的询问怎么回事。

    辛筝有很多缺点,但不包括纨绔。

    不论是对待贵族还是氓庶奴隶,辛筝的态度都是平和的,绝对不会这么去羞辱人。

    辛筝没有回答君离。

    羞辱?

    不,她一点都没有羞辱无名,她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盗趾很快被带了上来,对于奴隶罪犯,待遇自然不会多好,因而盗趾的外形极为狼狈,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估计从被俘起就一直穿着这身衣服。

    然而,尽管将被处以极刑,盗趾却仍旧一派淡然之姿,仿佛不是刚经历过战败、俘虏,更像是一位即将准备赴一场盛宴的祭司。

    辛筝睁大了眼睛仔细的观察着盗趾。

    被带到了处刑的台子上,盗趾看着人头攒动的市,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更好的待遇,会规定杀死你们是违法,要赔钱,但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盗趾用尽所有的气力大声说出的话令得市都寂静了须臾,却很快就爆发出了巨大的斥责与愤怒。

    “你这个杀千刀的奴隶!”

    “若你不叛乱,怎会死那么多人?是你害死我的家人!”

    “忘恩负义的贱奴,若非你的主人养你,你早饿死了。”

    痛骂声构成的浪潮令得辛筝忍不住皱眉,太吵了,吵得让人厌烦。

    盗趾没觉得吵,目光平静的望着所有人。

    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监刑的贵族示意刑人给盗趾的嘴里塞了一枚核桃,并赶紧行刑,别耽误时间了。

    盗趾被按在了台子上,衣服被剥了干净。

    剥皮是一门技术活。

    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蝙蝠展翅一样的撕开来。

    很讲究手艺,和帝国的很多职业一样,这也是一门世代相传的职业,刑人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打小就练习,技艺精湛。

    盗趾没受多少罪,刑人下刀的时候极温柔,也极快,皮肤与肌肉轻盈的分开,如同蝙蝠展翼,将他的痛苦过程给拉短了。

    但再温柔,这也是一项残酷的刑罚,酒肆二楼的人纷纷扭过了头,即便是看不到的君离也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盗趾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嚎叫,也发不出,咬牙忍了所有的痛苦,但他还是能听出盗趾的呼吸变化,从呼吸变化中感受到盗趾的痛苦。

    看不到的君离尚且如此,何况看得见的人。

    出身尊贵的贵人们,哪怕是杀人也很少有亲自动手的时候,都是嘴皮子一动,一句话的事。

    哪怕是说将某某处以极刑,也不会亲见,奴仆会将人拖下去处置掉,处置过程肯定血腥,因而会拖得远远的,免得脏了贵人的眼。

    剥皮实草在帝国是很常见的刑罚,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的目睹,纷纷后悔来凑这热闹。

    除了辛筝与无名。

    一坐一立的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盗趾受刑,一个用心观察,一个用心铭记。

    市里同样没挪开目光的人很多,盗趾攻打蒲阪,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幡,见盗趾受如此之痛苦直呼痛快的大有人在。

    一张完整的人皮很快便剥了下来,但盗趾仍旧活着。

    被剥皮的人并不会马上死去,而是要等一天多后才会死去,这也是能双重极刑的缘故。

    若是死了,再来一重极刑也没什么意义了。

    新的刑人很快拎着蘸了盐水的荆条上来为盗趾进行醢刑前的准备工作,荆条一下一下的打在盗趾背上,抽打得很有技术。哪怕被剥了皮,都奄奄一息了,也足足一个时辰后才咽气。

    负责醢刑的四名正式刑人持刀上前,笃笃笃的剁砍。砍累了再换一拨,连着砍了半个时辰后,台子上便只剩下肉酱和碎骨头了。

    行刑结束。

    充满了仇恨的贵族与地主奴隶主们纷纷冲了上去爬上台子抓了一把肉酱吞下以泄心头之恨。

    蒲阪当年的围城中死人很多,恨盗趾入骨,恨不能寝皮食肉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盗趾的肉酱很快被分食干净,连碎骨头都没放过。

    辛筝目不转睛的看完了全程,什么转折都没等来,不由蹙眉。“怎会这样?”

    众人不由看向辛筝。

    什么意思?

    辛筝趴在栏杆上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呀。”

    君离问:“什么不应该?”

    辛筝用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恍惚语气道:“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被剥皮剁肉酱了。”

    方雷忞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贱奴,被剥皮肉酱不是应当的吗?”

    辛筝支着额头道:“若我是他,若非来蒲阪有目的,还不如在鲁阳血战而亡。”

    盗趾大败之后,联军攻进了鲁阳,屠城五日,鲁阳城中所有人口尽数被屠。

    虽然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是传统。

    毕竟,麾下的将士自备武器豁出命跟着上头南征北战为的可不是爱。

    城破后不能让军队捞到足够的好处,谁会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另一方面,屠城也能降低统治成本,反抗者都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被杀服了的,会很温驯。

    但传统的那种屠城,终究不会真的把人全都杀光,最多杀个大半,但这一次鲁阳的屠城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鸡犬不留。

    现在与以后都不是自己的地盘,破坏得再严重也不心疼,还不如狠狠搜刮一番,这是联军诸侯的心态。

    逆民都听说过《狼羊》,脑袋已经被污染了,必须清理,这是天下贵族与奴隶主的共识。

    鲁阳瘟疫横行,不把人杀光了,瘟疫窜出来,那倒霉的就是整个漓水中下游了,这是漓水中下游所有国族的共识。藲夿尛裞網

    鲁阳城中所有人都得死,也必须死。

    那些对贵族心存希望的氓庶在城破后一定会意识到自己的命运。

    那个时候盗趾振臂高呼带着鲁阳几十万人在城中与联军进行街道战,哪怕最后输了,也肯定会给帝国一个最难忘的教训。

    辛筝想不通是什么让盗趾心甘情愿被俘来蒲阪受这双重极刑的活罪。

    方雷忞道:“他是被俘的。”

    辛筝不置可否。

    是被俘的,心甘情愿被俘的。

    反正,她不信盗趾想死会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