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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1 章 第九十七章夷彭

    夷彭看着木函中的钱,一共两枚,一枚铜制,一枚金制,形制都是帝国最为常见的布币。

    铜布与金布都是方足细腰的类型,铸造得甚为精致,但两枚钱的分量相差甚大。

    铜布的重量在两铢左右,在帝国现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布币中,这分量并不出彩,国族与贵族在不同时期铸造的布币分量都不同,衰弱时铸造的钱很小,强盛时铸造的钱分量十足,开个锋便是匕首。

    个头变化无常也就罢了,大不了称斤论两,但钱币的含铜量亦是变化无常,这就很糟心了。

    为了敛财,诸侯与贵族经常发行一些所谓的大钱,一枚当百布千布,但实际上,大钱的含铜量往往很低,哪怕是纯铜,它也不可能值百布千布。

    那所谓的大钱能够发行完全是靠诸侯与贵族的强大武力,但这也只能让诸侯与贵族将大钱强行换给氓庶,氓庶自己却是根本没法用,毕竟氓庶没有诸侯与贵族的武力,不可能强迫别人收大钱。

    铜布的含铜量,金布的含金量都很高,这两种钱币虽非辛筝发行的,但辛筝也费了不少心思,以夷彭对辛筝的了解,这两枚钱的铜金含量以后都不会再改变,至少,辛筝有生之年不会有变化。

    铜布上有精美的花纹,一面是一只神气活现的毕方鸟,另一面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辛原甜象草,哪怕不考虑它作为钱的价值,只是看着也很养眼。更难得的是,它还考虑到了民间经常将钱剪边的事,这枚铜布的边缘有一圈磨边花纹,是否剪边钱,通过磨边一看便知。

    金布的分量更沉,足有五铢。

    二十四铢为一两,一枚金布的分量超过了五分之一两,在帝国的铸金钱币中,金布的分量只能算低下,但它最大的优势便是标准统一,所有的金布都会是如此分量,含金量亦是相同。比起那些沉重,只在贵族之间流通的麟趾金、马蹄金,这种金布明显更有利于在商贾之间流通。

    小宗的贸易用铜钱很方便,但大宗的贸易还用铜钱....一枚铜钱分量再少,成千上万枚铜钱的分量加起来,不要太沉,简直是生怕盗贼眼神不好。

    金布上同样有精美的花纹,一面为毕方鸟,另一面为毕方台中最常见的花木凤凰花。

    除了精美的花纹,两枚钱还有文字。

    辛代君鹿五年。

    夷彭撇了撇嘴,真是不遗余力的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也不知辛筝为何对辛鹿如此忍耐,就算人在帝都腾不出手,也完全可以让虞敲打一下辛鹿,但辛筝却是除了统一钱币和通商的事,对辛鹿完全是放任不管。

    哪怕是统一钱币,辛筝也只是推动辛鹿去做这件事,至于钱币上的图案字样,辛筝完全没干涉,不然辛鹿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钱币上刻自己的名字。

    虽看辛鹿不顺眼,但夷彭还是将辛筝特意让人给自己送来告诉自己,辛国的新钱计划一切顺利的两枚钱收好。

    不管钱上面刻的什么字什么图案,最重要的是辛国的钱币标准和铸币权终于统一了。

    作为一个为了给辛筝搂钱疯狂经商的商人,夷彭比谁都能想象钱的生意有多赚钱,而一种统一了标准的钱币在钱的生意中竞争力又有多强大。

    没有任何一种钱会是辛国新钱的一合之敌。

    图案字样什么的,随时都可以改,新钱统一且恒定的标准里可没有包括图案和字样。

    等辛筝归国了,妥妥的改成辛侯筝某年。

    那时候,他会将辛筝铸的第一批钱和这两枚钱一起收藏起来。

    夷彭美滋滋的想象着未来,同时翻出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今天要去见一位重要的肥羊,啊不,是重要的客人以及可能的未来同僚,穿得应当体面些。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约好的见面地点在一座山脚下,山不高,也无名。

    且不说南方的山普遍不高,还多,若都起个名字,工作量可谓惊人,最重要的是,南方地广人稀,很多山都是没有人烟的,只有智慧生物才会给各种各样的事物起名,名字对山本身并无意义,不管有人没人,有名字还是没名字,它都始终在那里。

    山脚下有条溪流,夷彭到的时候夑正在烤鱼唱歌,瞧着似乎挺轻松的。

    鱼是现捕的,在溪流的某一段选了一个地方弄了个鱼牢,里头还困着两尾野鱼。

    夷彭忍不住想到了青婧,这位神裔氏族的成员,委实多才多艺,荒原求生都还能过得精致优雅,可惜,这种精致优雅并不能保证到所有人头上。

    夷彭坐在了篝火边为自己准备的草席上。“唱得挺好听的,比我家大君唱的好听多了。”

    辛筝的声音虽然清泠泠的,但其实很好听,但不适合唱歌。

    见过唱歌跑调的,但没见过不管唱什么歌都能从头到尾都在跑调的。

    不像夑,声音很有磁性,从头到尾都在调上,对于接受了贵族教育,而音律是礼乐体系的重要部分,自然不会落下的夷彭而言,听辛筝唱歌是一件相当折磨人的事。

    辛筝虽然从头到尾的跑掉,但跑得很有魔性,听的人不自觉的就被她给带偏了。

    燮在辟雍当过一段时间的音律先生,自然也见识过辛筝的跑调功力,因为太有特色,他现在都还能想起来。

    “辛子....”燮顿了顿,改口道:“辛侯唱歌也很好听。”

    夷彭道:“她声音好听,怎么唱都不可能难听。”

    神祇给了辛筝哪怕是王侯贵族中也糟心得能名列前茅的原生家庭,但原生家庭之外,神祇给了辛筝很多。

    矜贵精致的容貌、生下来就很强健的身体(曾经)、敏锐的思维....以及一把很好听的嗓子,虽然可能不太恰当,但辛筝的嗓子比起最顶级的歌伎嗓子毫不逊色。

    燮仿佛与友人郊外野餐踏青般与夷彭漫无边际的闲聊着,却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不耐烦,概因燮太博学了,简直是人形藏书楼,还是藏书非常可观的那种,但与单纯的藏书楼又不同,燮对于自己看过的典籍,只要是感兴趣的,都有自己的独道见解。

    夷彭直到啃了两条鱼,肚子填饱了,再饮了几盏酪浆后才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找燮是来干嘛的。

    回忆了下,夷彭庆幸的发现虽然话题被燮打开后自己说了很多东西,但并未涉及机密,可关于辛筝的事情却是说了不少,虽然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去辛国有人的地方随便打听都能打听出来,可还是让夷彭觉得不高兴。wWω.㈤八一㈥0.CòΜ

    辛人了解辛筝没什么,因为那些人没能力分析出什么,但燮这些个人精子却是不一定。

    燮也的确在分析。

    辛筝的事迹,乍看仿佛暴君降世,实际上也的确是暴君,但这个暴君似乎从不做无用之事,出手必有所图。

    思索片刻后,燮问夷彭:“你的主君让你用什么来说服我?”

    夷彭反问:“难道不是应该由你来说服我吗?虽然你很厉害,你懂得很多,但山里面什么都缺,尤其是冬日将近,严寒会逼死你们的,你们需要粮食需要酒需要燃料需要御寒的衣物需要药材需要农具需要种子。”

    燮无法反驳夷彭指出的问题。

    他和奴隶们可以通过狩猎获取食物,但陆地上每个智慧物种创造的文明最终都走向农耕放弃采集狩猎已经充分证明了很多东西。

    他懂很多,他知道怎么防疫,甚至知道怎么治疗几种不那么凶残的疫疾,但....他什么都没有。

    知识是文明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但它是空中楼阁,离了物质的地基,知识再珍贵也没有用武之地。

    也不是没想过去抢劫,但澜北大疫,更悲剧的是正在肆虐的疫疾目前为止还没得治。

    瘟疫与饥荒是双生子,瘟疫是老大,饥荒是紧随其后的老二。

    他便抢劫,也得有人能让他抢。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最终答应见夷彭。

    虽然无法反驳夷彭,通过对辛筝的分析,燮虽然没想到自己哪里对辛筝有用处,但辛筝既然让夷彭来了,并且夷彭还非常有耐心的等了自己半个月,显然,辛筝看出了自己,或者说盗趾军对她的利用价值。

    只有有利益价值,并且价值很大才能让一个王侯如此费心。

    燮道:“你的主君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人如此费心。”

    这回无法反驳的人换成了夷彭。

    辛筝也可能出于同情而帮助人,但辛筝的帮助若是不掺杂利益,那绝对不会是正常人能接受的。

    比如奴隶,辛筝若是觉得一个奴隶可怜,她绝对不会想着将对方要过来,然后自己善待这个奴隶,让这个奴隶获得一个善良的奴隶主,她只会给奴隶一把剑让奴隶杀了主人。若是奴隶做不到,那只能说明奴隶没救了,没什么好同情的。除非哪天奴隶有了利用价值,否则她不会再低头看奴隶一眼。

    辛筝打算提供给燮的帮助远远超过了赠一把剑的程度。

    燮问:“她想要什么?”

    夷彭想了想,说:“大君会提供你三百名医者、你需要的足量药材、足够过冬的粮食、御寒的衣物,还有明岁开春后开垦山林需要的种子与农具,山里也能种植的,不一定要种粟麦,可以种植牧草,也可以种植栗树,后者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燮冷静的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夷彭回道:“大君会送五百名先生过来,他们会教奴隶军的孩子读书识字,教材由我们提供。”

    燮听懂了,灰色的眸子蹭的冒出了火焰。“奴性教育?”

    人是怎么变成奴隶的,历史不会记载,但神裔氏族本身就是历史的见证者。

    孩童是一卷素缣,最终染成什么样得看周围的人怎么染。

    周围的人给孩童灌输奴隶教育,孩童长大后便是生而卑贱的奴隶。

    周围的人给孩童灌输贵族教育,孩童长大后便是生而高贵的贵族。

    夷彭一听便知道燮误会了。“不不,不是,我将大君封地里现在用的教材都带了一份,你可以看看。”

    夷彭说着冲随从招了招手,随从马上呈上了厚厚的教材,都快堆成小山了。

    燮有一瞬的错愕,却也确定了这并非奴性教育。

    奴隶是低贱的牲畜,哪怕是为奴隶准备的奴性教育,其实也没那么完善,至少比不上贵族教育的逻辑自恰。

    奴隶教育更多的还是给通过不断的提醒奴隶的身份来让奴隶认识到自己是奴隶。

    这也导致奴隶一旦开始思考,那太过简陋的奴隶教育便会因为逻辑自恰太差而一击而破。

    但统治者也很清楚这点,因而奴隶的生存环境极差,差到世间九成九的奴隶为了生存而生存,当生存占据了所有的思绪,自然不会再去思考自己接受的奴性教育有什么漏洞。

    这教材的高度,奴隶用不着。

    “大君办的序学目前学期十年,每年的教材都不一样,循序渐进。”夷彭说着从简牍里挑出了一卷。“对了,这个是作息与科目表。”

    燮随手接过看了起来,沉默须臾。“这作息是谁定的?”

    “课程的排序是先生们尝试后制定的。”夷彭顿了顿,继续道。“全天的课时与课间休息时间是大君定的。”

    燮道:“我很好奇她怎么想到的?”

    “大君说人不能闲着,人太闲了会出问题。”

    燮道:“人若是有闲便会思考,而开始思考便会想到很多东西,不利于统治,可是你的大君却又办学....”

    课目表上林林总总的科目充分表示,辛筝办学不是因为压制不住下层的思想,觉得堵不如疏,压抑思想倒不如禁锢思想,让下层只能思考自己要他们思考的东西。辛筝并不在意底层思考什么,也不怕底层想太多没事找事,她的态度已经充分表示出了她的应对方案。

    介绍一下序学的作息吧,序学每天要上十堂课。

    平旦初起床,有两刻的时间穿衣洗漱再跑到校场集合。

    一日之计在于晨,鉴于这个晨早得还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因而需要醒醒神。

    醒神方式是晨跑半个时辰,晨跑也是有要求的,所有人必须跑得整整齐齐的,从开始到结束,队伍不能乱,乱了的话就重新跑一遍。

    晨跑完了,人也精神了,也一石二鸟的达成了热身的目的,可以上第一堂课了。

    考虑到平旦还没过,天大概率还是黑的,没法读书,所以上武课,一堂课三刻时间,学习如何使用拳脚与兵器,这个不需要太亮就能上。

    武课上完了休息一刻时间,时间也就到了旭日两刻左右,天正破晓,还是没完全亮,便上一堂音律课,学,或者玩各种乐器。

    音律课上完应当食时一刻,可以用朝食了,虽然一般情况没人会这么早用朝食,大部分人族都是习惯食时快结束时才用朝食。

    鉴于之前的活动量,休息时间有三刻时辰,晨浴加朝食。

    之后四堂课一直上到日正三刻,具体什么课,天文地理方言农学医药....根据先生的时间来排,上完后有七刻的休息时间,午睡加用些午食。

    然后再上四堂课上到日入两刻。

    到此为止,一天的课业结束了,但还有团体活动,用了夕食后要玩半个时辰的蹋鞠。

    日入结束,日暮开始时所有人都要入睡,因而这也决定了蹋鞠结束后只剩下两刻休息时间了。

    再考虑到每天都有功课....这是逼着生徒所有休息时间拼命赶功课呢?

    累成这样,读书再多也不可能有想太多的精力。

    燮想不通辛筝想干嘛。

    开民智对于依赖血统神圣性而生而尊贵的王侯贵族而言是一件非常致命的事。

    夷彭继续道:“还有,大君希望奴隶军能在十年内控制澜北。”

    燮惊讶的看着夷彭。“辛侯对我真有信心,澜北如此大,我便是打的下来也不可能管得过来。”

    地盘不是打下来就完了的,还要治理。

    夷彭道:“不论你需要多少胥吏,大君都会给你,还有粮食和工匠。”

    燮问:“可提供军队?”

    夷彭:“若如此,还要你们做什么?”

    燮不解。“你家竟愿为人作嫁?”

    夷彭将辛筝给自己的原话扔给了燮。“澜北只要在奴隶军的手里,日后大君想要,奴隶军随时会奉上。”

    燮嘴角抽了抽。“狂妄。”

    狂得简直没边了。

    夷彭问:“那你可同意?”

    燮笑:“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搞不到过冬的物资,奴隶军这个冬季必然损失惨重,不论辛筝给的肉饼里掺了什么毒,他都必须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