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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5 章 第二十七章东郭绰

    东郭绰来拜访辛筝时辛筝已两天两夜,确切说是三天两夜没睡觉了,眼睛里满是血丝,东郭绰瞧了都忍不住呆了下,若非知道辛筝不好色,并且去岁去西坊还被刺杀被迫蹲家里一个月,辛筝如今的模样真的很容易让人往生理需求的方向想。

    “辛侯可是有烦心事?”东郭绰问,若是辛筝因为什么棘手的事搞成这样,他或许能帮上忙,欠辛筝的人情,能还一点是一点。

    “我只烦心钱永远不够花,你帮不了我。”辛筝随口回道。“你来寻我是?”

    “在下是来还一物的。”东郭绰取出了辛筝前些天给自己的帕子,帕子保存得极好,不论是墨迹还是玺印都清晰如故。

    辛筝闻言诧异挑眉。“你想要什么呢?”

    要招揽人才,自然不能自己有什么就给什么,而得对方想要什么给什么,对于大才尤其如此,给得不合口味....可以参考一下青婧刚认识那两年对她干的事,没被弄死半是她命硬,半是青婧对她有一点兴趣。

    东郭绰闻言想了想,道:“辛侯有些像我的夫子。”

    山鬼?

    辛筝好奇的问:“她怎么了?”

    山鬼怎么了?

    东郭绰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山鬼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更透彻点的话大概就是,山鬼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气质,有一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别人讲学为的是宣扬自己的学说,因而很多人讲学都是免费的,为的是学说争斗。

    山鬼不是,她就是为了钱,你想听什么学说,她就能给你讲什么学说,并且讲得头头是道,哪怕是该学说的真传跑到她面前都不一定说得过她。

    东郭绰是在山鬼大街上讲学时被吸引的,彼时雪衣白发的山鬼因为捡了一堆被遗弃的孩童,而孩童要吃饭的问题不得不走入人族的城邑。

    许是考虑到用宝石和珍贵药材换钱赚是赚但也容易引来觊觎,也可能是一群是教,也不怕再多来几个,山鬼在用药材与宝石换了钱粮布帛后在大街上讲起了学。

    烟火红尘,山鬼便仿佛误入俗世的山中精灵,空灵而缥缈。

    回头率相当高,而一旦回了头便很难不被她的讲学所吸引。

    东郭绰在那之前没见过比山鬼更有学识的人,长大以后游历列国也没见过。

    山鬼是唯一一个学识渊博得给他一种无所不知的感觉的人。

    那种感觉让他不顾一切的偷了家里的钱寻去了山鬼的住处拜师。

    “你想学什么呢?”山鬼简单介绍了下自己会的东西,长长的一串,用一个词来总结的话,那就两个字:全才。

    东郭绰问:“你全都教我不行吗?”

    山鬼瞅了瞅新收的学生,非常直接的道:“你并非国士无双的底蕴,更无漫长的寿命,选一个能学明白就不错了,务实点。”

    “学生想学治国之术。”

    山鬼问:“那你要偏文还是偏军事?”

    东郭绰用眼神问这也不能一起学?

    山鬼道:“文□□定国,武灭国开疆,若无主辅,都要学,那你得学一辈子。”

    东郭绰想了想,选择了军事为主,文治为辅。

    这一学便是十年。

    虽然山鬼办学是为了赚钱,但她的教学态度却是相当的认真,根据每个弟子的兴趣和天赋教最合适的东西,还会根据学生的性格决定是夸赞多点还是责骂多点,因材施教。

    十年的时间足够东郭绰成才。

    “我教你的,在这个世道已经够用了,你可以选择出师,也可以选择留下来继续学,不过你若是留下来,我还能教你的,你便是学了也不会有用武之地。”

    “为何没有用武之地?”

    山鬼想了想,回答:“你教一个孩童如何挥舞长戟的技巧,他可用得上?”

    “长大后自是用得上。”

    “那孩童命中注定活不到那个时候呢?”山鬼坐在长廊下望着雨中的敖岸山,目光似在望山,又似什么都没在看。

    东郭绰不是很明白,但山鬼不会骗人,他说自己还能再学到的不会用得上,那多半是真的,而且他也已成年,学了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才华也有点数,不能与山鬼比,却胜过很多很多的人。

    十年风雨无阻的苦学,为的是什么?

    可不是做学问。

    按着惯例,学生学出师要走了,所有人会聚在一起共饮离别的酒,东郭绰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山鬼一个问题。“夫子这些年教各家学说,为何唯独不曾教过自己的学说?”

    山鬼道:“我并无学说。”

    东郭绰不解。“夫子对天下难道没有期望?”

    山鬼沉默须臾,反问:“为何要有期望?”

    东郭绰不解。“夫子难道对这天下没有期望?”

    山鬼想了想,道:“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天下最终会是什么模样,既已知,又何来期待?”

    东郭绰没听明白,但众学生都很好奇山鬼觉得必然的未来是什么样的,纷纷起哄。

    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也可能是想满足学生们的好奇心,山鬼道:“未来啊,人无贵贱之别,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每个人都能上学,吃饱穿暖。”

    非常朴实的话语,却也充满了白日梦的味道,又令人忍不住期待。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白日梦了。

    东郭绰将当年出师时山鬼所言的未来说了说。“虽然夫子说那是她认为的必然发生的未来,但我相信夫子,夫子既然说那是未来,那就一定是会发生的未来。辛侯,你让我想起了夫子。”

    辛筝不解:“梦中的未来那般美好,她怎就会想不开做个隐士?”

    东郭绰想了想,问:“辛侯可抓过沙子?”

    辛筝点头。“抓过。”

    “那辛侯一定知道,不论怎样握紧,沙子最终都是会落下的。”

    辛筝听懂了。“既然不论怎样都注定会发生,何必强求?”

    东郭绰点头。

    辛筝笑。“既如此,人终有意思,你的夫子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东郭绰尴尬,但还是为师长辩驳道:“人各有志。”

    各有志你到夫子这份上也不容易,辛筝心说。“那你呢?你既然相信她所说的会成真,为何拒绝我?”

    东郭绰道。“我相信辛侯所希望的会成真,但我与辛侯是不一样的。”

    辛筝闻言问:“你所求?”

    东郭绰道:“辛侯乃仁义之士,然,比起义,我更重利,我并不恨这个贵者恒贵,贱者恒贱的世道,我恨的是凭什么贵者恒贵的世界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自我之上,公平公正,自我之下,贵贱恒定。”辛筝无语道:“你的追求可真实在。”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东郭绰理直气壮的道。

    比起利他人的义,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喜欢贵者恒贵,恨也是恨贵者恒贵的世界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辛筝道:“罢了,你我并非同路人。”

    她干的就是给血统神圣掘墓的事,自然不可能前脚为血统神圣掘好墓,后脚就将墓重新填平,人生再无聊也不能无聊到这份上。

    志不同,自然不相谋,但东郭绰还是道:“我欠辛侯两个人情,来日必偿。”

    辛筝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举手之劳,无须在意。”

    “于辛侯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在下却无一不是大事。”东郭绰很认真的道。“辛侯可以不在意,在下却不可以不当回事。”

    辛筝回以随便你的眼神。

    “辛侯可知夫子说她所言的未来需要多久才能实现?”

    辛筝似是来了点兴趣。“多久?”

    “少则两千年,多则三四千年。”

    辛筝:“....”

    东郭绰叹道。“那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努力。”

    辛筝:“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东郭绰闻言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去了。

    辛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一名貌不惊人的仆人来回禀东郭绰已离开才开口道:“他离开蒲阪后将他的踪迹透给王畿的公卿贵族们,若公卿贵族们取不了他的命。”想了想,考虑了下自己手头的人手紧张程度,辛筝最终放弃了让自己的人到时候继续刺杀的想法,人手培养不易,败不起。“找杀手买他的首级,价格的话,唔,一千金好了。”

    一千金买东郭绰的首级,买不到也没亏,买到了,东郭绰的首级值这个价,还是不亏。

    “诺。”

    “还有,派人去通知夷彭,让他去敖岸山查查山鬼。”想了想,辛筝补充道。“带上九方燮。”

    一个被现实狠狠按在地上教育做人都还没心灰意懒的理想主义者与心灰意懒的避世隐居者,不知最终会是谁干扰谁。

    ***

    东郭绰走了,还没等朝堂上就军将之位要不要给他,如果不给,要安排个什么位置给他时便离开了。

    辛筝觉得东郭绰走得快说明这人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

    军将之位很好,但没有足够的出身,能活过三天都算好的。

    而不当军将,东郭绰打了那么多人的脸,上头想弄死下头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卒子还不容易?

    辛筝很明白,君离却不能理解,拎着酒来寻辛筝。“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那他折腾这么久是图什么呀?”

    辛筝饮着自备的乳酒。“图名呀。”

    君离疑惑的看着辛筝。“什么?”

    “我说,图名。”辛筝道。“他没有足够高贵的出身,若无名,哪个王侯会重用他?经此一遭,天下谁人会不知他之名?”

    “他这么走了,得罪的王侯还不够多?”

    “多啊。”辛筝道。“不过,走得如此痛快,他对王畿还真是一点都不抱希望。”

    虽然她自己也没抱希望。

    帝国是腐烂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薪火台再努力也是白搭。

    树叶树枝甚至树干生了病都还能治,但树根出了问题,只有一个办法:砍了烧柴。

    “对了,他走了,军将的位置也不需要争议了,换成谁了?”辛筝问。

    君离闷了一口梨花白。“我。”

    辛筝一口乳酒差点喷了,轻咳了两声。“你?呃,好像也合理,决赛时表现最亮眼的便是你了,虽然没去抢王旗,但你干掉了半数的参赛者。”

    君离目盲,不管是出将还是入相,古往今来就没有残疾人的,但君离的身份足够高贵,别的参赛者再谦逊礼让表示自己不如君离,表达一下对君离的支持....

    辛筝幸灾乐祸的笑。“做人莫嚣张,若嚣张,现世报来得快。”

    君离不悦。“喂,我都被人这么算计了,你怎还笑得出来?”

    “我不笑难道要为你哭?”辛筝反问。

    君离噎住。

    辛筝到底人性未泯,很快又问:“既然你都被推上去了,显然是不可能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君离:“....我练过兵,也带过兵,但这回....我委实不知该怎么带,在昆北时,不论我自己培养的还是你给我的,都是会听我令的。”

    辛筝想了想,道:“我建议你将所有人都揍一顿。”

    “我能打赢的只有三成。”

    辛筝闻言也只剩下无奈了。

    君离继续道:“兕子,我待你如何?”

    辛筝警惕的看着君离。“你想干嘛?”

    察觉到辛筝身上透出的警惕,君离无语,颇为哀怨的道:“这么多年我待你一片真心,你怎能如此无情?”

    辛筝搓了搓胳膊。“说人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看我如此艰难,可否为我也为帝国分忧。”

    “比如?”

    “我觉得司马很适合你,你不是崇法吗?”君离道。

    “司马,军中统军法秩序之职,这倒是个好位置,但这个位置上,要么干得特别好然后死得快,要么干得毫无成绩但活得长久。”辛筝悠悠道。“你希望我是哪种?”

    “我希望你是第三种。”君离摸索着握住辛筝的手,眼神专注认真得仿佛真的能看见辛筝,且只看得见辛筝一般。“我相信你,也希望你能信我一回,不论面对谁,我都会是你的后盾。”

    辛筝瞧着君离的眼神不由怔了下,旋即甩掉了君离的手,见鬼,她方才竟有种对方好似真的看见了自己的感觉,冷冷反问:“我为何要相信你?”

    君离难过道:“多年相交,你我之间的情谊难道还不值些许信任?”wWω.㈤八一㈥0.CòΜ

    “谈感情伤钱。”

    君离:“....你的钱又花完了?”

    “我何时手头松过?”

    君离无法反驳,认识这么多年,辛筝的生活一直都是拮据的。“谈钱伤感情。”

    “钱我所欲,感情我所欲也,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取钱而舍感情也。”

    君离为难。“我如今真没钱,为了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我总得为自己准备足够的精锐亲信,钱已花得差不多了。”

    “欠条,利钱一成。”

    “你放高利贷呢?”

    “你的意思是你更喜欢九出十三归?”

    “不,还是一成好了,多少?”

    辛筝顺口回答:“五百镒金。”

    “你怎么不去抢?”

    “我如今正在抢劫你呀。”

    “....”

    辛筝很快在随手翻出的犊版上写好了欠款,递给君离。“用印吧。”

    君离无奈的在犊版上用了代表自己身份的印玺。

    辛筝满意的将犊版收了起来。

    君离忽的伸手往她的发髻上插了一根奇楠木簪。“送你的,当谢礼吧。”

    辛筝也没拔下来,君离差不多每个月都会送她一根簪子。“这破簪子可不能当定金。”

    君离:“....不是定金,只是单纯给你的礼物。”

    那就好,辛筝摸了摸簪子。“你很喜欢木簪吗?”

    君离想了想,发现自己对簪子真没什么喜好。“好看的簪子我都喜欢。”

    “那你怎么送我的都是木簪”

    他现在只会用刻刀雕刻木簪,木头以外的材质一点都不好雕,他还看不见,能用刻刀刻木簪尚且练了很久才不再伤到手,何况别的。之前勉强做了一枚和自己手上扳指样式配对的兕角扳指弄得满手都是伤口,养了好一段时间。

    君离笑道:“你不喜欢?那我下回送你其它材质的簪子。”

    “也不是不喜欢,虽然刀工一般般,但样式都挺合我心意的,只是除了前段时间的兕角扳指,你送的全是木簪,不免显得单调。”辛筝随口道。“不过你如今也没钱了,没必要送我东西,反正送不送礼都不影响你我交情。”

    君离哭笑不得。“所以你就从来都不送我礼物?”

    辛筝理直气壮道:“没钱。”

    “你上回送我的扳指也没花钱。”

    “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