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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7 章 第二十九章骊嫘

    “大君不怕他们都走了吗?”

    回府的路上骊嫘好奇的问辛筝,辛侯今天的做法太...要么就是非常自信,要么就是打算转身杀人。

    辛侯的心性谈不上好人,但也谈不上狭隘,哪怕是强压下了门客们,但也只是一段时间,共处一段时间后门客若还是想走,她也不会再阻拦了,还会大方的给盘缠道别。当然,她想留人,人最终肯定是走不了的。

    骊嫘估摸着辛侯是格外自信,自信那些奴隶不会走。

    辛筝闻言反问:“他们走了又能去哪呢?”

    “你许诺了一笔钱,他们又有足够的武力,哪里不能去?”骊嫘下意识道。

    辛筝笑。“他们和你不一样的,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他们,从有记忆起便是做为斗兽取乐的玩物而存活,他们有武力,却是用来与猛兽与同类搏杀以取乐贵族,你会用武力保护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却不知自己的武力除了取乐贵族外还有什么用处。”

    “身体是自由了,心却没有。”辛筝悠悠叹道。“习惯了被奴役的奴隶无法想像没有主人的生活。”

    骊嫘沉默。

    辛筝撑着案几,以手支额。“你这种能够跳出习惯了的圈子真正按自己的心意活的人真的非常难得。”

    骊嫘闻言不由看向辛筝,眸光复杂。“你知道?”

    辛筝道:“这么多年了,我的多疑你难道不知,自然是会查你的。冀州虽遥远,但青婧她见过骊武侯,她告诉我,你与骊武侯生得非常像。”

    却也只是外表像。

    骊嫘没骊武侯那么旺盛的权力欲望,当然,也不排除是被骊武侯给逼得物极必反了,生于统治阶层,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如骊嫘这般豁达权力。

    骊嫘道:“你欲图谋骊国?”

    辛筝往嘴里扔了一枚糖丸。“你想太多了,骊武侯时的骊国我可能还会发愁一下,但如今的骊国,平均两年换一任国君,我真不需要费多余的心思。”

    骊武侯死后,唯一一个勉强有继承权的女儿也跟着出事,旁支上位。

    理论上不应该出太大问题,礼崩乐坏,旁支干掉嫡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问题在于上位的旁支委实是有点旁,不仅旁,血统认真的论起来其实真不咋的,骊嫘是侍女所从,那位旁支也没见多好。和骊嫘比,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是个男的,国人对男性国君的接受度比女性高,并且这位旁支比骊嫘好控制,臣子都比较喜欢好控制的国君。

    这真是开了一个好头。

    这么远还血统低贱的旁支都能上位,别的旁支呢?他们虽然远,但祖上血统可是非常高贵的。

    于是乎,骊国最乱的时候一年换了三任国君。

    现在再位的骊侯的血统偏远得....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他和骊武侯一千年前是一家。

    骊嫘的身份的确是一枚对付骊国的好筹码,但骊国与辛原离得太远了,再加上冀州之地人口稠密,大国云集,骊嫘的身份真起不到太有价值的用处。

    骊嫘道:“我随口一问,你却如此答,你不过是小小诸侯,心中惦念的委实有些惊人。”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天下者不足以谋一国。”辛筝道。

    “任何名言到你嘴里都能改得面目全非。”骊嫘无语的摇头。“不是为了我的身份,那你这些年对我?”

    辛筝重用骊嫘吗?

    这个很难说,她交给骊嫘做的事不多,但也不少,方方面面的事骊嫘都有参与,可以说,辛筝如今用的人里,骊嫘是与她最近的。

    很有点位不高但非常亲信的味道,可辛筝会真的相信谁吗?

    “自然是为了你的才干。”辛筝道。“骊武侯倾尽心血培养的嗣君,虽然你的心性当嗣君非常不合格,但你的才干却是很出色。”

    不管让骊嫘干什么骊嫘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的,不论是军政外交还是风花雪月,骊嫘是真样样精通。

    考虑一下骊武侯死时骊嫘的年纪,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多才多艺,想来骊武侯在世对骊嫘的教育绝对是严到极致的那种。

    不过大抵也是因此,后来侥幸活下来离开了骊国的骊嫘才会变成放飞自我的巨狡。

    “你老子对你的教育是你身上最大的财富。”辛筝道。藲夿尛裞網

    骊嫘神情复杂的叹道。“是啊。”

    从两岁起就接受骊武侯安排的教育,不管是学什么,骊武侯都要求女儿必须学到最好。骊武侯的理由非常充分,虽然挖坑最后埋的是自己,但坑已经挖了,比起追究坑是怎么挖的,怎么填才是最重要的。

    性别是骊嫘的天然劣势,想坐稳江山,骊嫘就不能像男性国君一般放纵自己享受安逸,觉得只要不影响自己享乐就行,骊嫘要那么干,她也别想活了,因而骊嫘不仅要做得出色,还要做得非常出色,比男人更出色,唯有如此,她才能以女性君侯的身份在男尊女卑风气严重的冀州立足。

    基于此,骊嫘的生活真的就只有七个字能形容: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这般日子过了十几年,没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然而最后,她却发现,没有骊武侯那十几年对她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教育,在失去庇护后她根本无法独立生存。

    曾经的每一滴汗水都没有白费,每一分痛苦也都没白受。

    就是最后的发展是谁也没想到的,她的所学都没白学,却也没如骊武侯所愿,她还没坐上国君之位就被贵族们给否了继承资格,最终只能假死逃离骊国求活。

    辛筝安慰道:“当不上国君其实也不是坏事,骊国那混乱的局势,你真当上了,这会坟头草也该三尺了。你看当年将你拉下来的仇家,现在还有几个是活的?”

    骊嫘:“....虽然没觉得被安慰到,但还是谢谢大君。”

    辛筝无语道:“实话就是不中听。”

    骊嫘不想说话。

    说的是实话没错,但安慰人时说实话才更扎心呀。

    马车辚辚,终是回府,一进门仆人便禀报徐清祭酒来访。

    骊嫘扭头对后面还没从车厢里下来的辛筝道:“大概是为了教材来找你麻烦的。”

    “那可不一定。”辛筝道。“我觉得她更可能是不确定我想做什么,所以来找我试探的,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自然是赌钱。”

    “赌钱之前你先将这些年欠我的薪俸发了。”骊嫘伸手道。

    “你的衣食住行那样不是我在花钱?”辛筝拍掉骊嫘的手。“要不要去旁听?”

    骊嫘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我今天的事还没处理完呢,不过你若是愿意尽主公的责任而非将事情都推给我....”

    “我先走了。”才下马车的辛筝拔腿便走,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全能助手,她怎么可能还一天到晚的案牍劳形,虽然哪怕有全能助手自己也还是没闲过....

    办学就得有教材,若只是几个学生,自然可以如帝国如今比较常见的私学一般,按着夫子擅长的教,夫子读过什么书就教什么书。没办法,这年头看书论斤,书籍又是珍贵之物,哪怕是贵族之家,家里的藏书也不会太多,真正藏书万卷的无一不是贵族中顶级存在。因而大部分人求学还真的是有什么就学什么,夫子也是会什么就教什么,教育质量参差不齐,人族文盲的人口比例也始终居高不下。

    那不是辛筝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消灭所有文盲,自然不能按老一套来,而且她也没那么多博学多才的教师人才,干脆点,将教材的范围给定下来,如此也可以批量制造能教书育人的夫子。

    统一的教材很重要,辛筝非常干脆的将辛国最新编纂的各个年级的教材送了一份给徐清,因着一直都还在摸索,辛国正在使用的教材差不多每年都在修改,为此老巫与虞不得不专门养了一支容纳了各行各业人才的脱产团队专职负责教材的完善。

    教材的质量非常高,至少在辛筝看来很高,照着这教材教学,旁的不说,眼界肯定会很开阔,绝对不会出现现今很多贵族那种五谷不分的情况。

    只一点,帝国的主流观念是仁义礼,其中礼是最核心的东西。

    礼乐体系是为了尊卑等级而设计出来的东西,只要教礼,就不免需要涉及到尊卑等级与血统神圣。

    辛筝从一开始便将礼这玩意给剔掉了,序学教的所谓礼更多是保持自身和周围环境的干净整洁、如何防疫、谈吐礼貌言行举止要有精气神等方面的,尊卑等级与血统神圣完全没有。

    以徐清的性子,收到教材后肯定会认真的将教材全都给研究一遍,研究完了来拜访也是必然。

    辛筝有些好奇徐清的反应,这决定她在十年,也可能是十五年后对徐清的安排,是杀徐清,还是不杀。

    辛筝到的时候徐清正在梅树下煮茗汤,悠哉得仿佛不是在做客,想了想徐清的性格,又觉得这很正常。

    茗,又名苦荼,最大也是唯一的特点便是苦,苦到让人怀疑人生。

    这种植物据说是人族扩张到豫州时发现的,因为食之有诸多药用价值而被巫彭殿收集驯化,然,都几千年了,苦荼仍旧不负苦荼之名,单独煮汤根本没法喝,必须加各种佐料。

    因着人的口味不同,煮茗汤时加的料也不同,辛筝最喜欢的是往茗汤里加羊肉。

    不过不常这么做,苦荼和糖一样都是珍贵的药品。

    平日里拿糖当零嘴吃已经很奢侈了,再拿苦荼天天煮肉,迟早破产。

    辛筝坐下后瞅了瞅徐清煮的茗汤,出乎意料,徐清煮的茗汤里竟然没加太多的料,只是加了一些从冰窖里取出的橘子。

    见辛筝来了,徐清给辛筝倒了一盏茗汤。“尝一尝。”

    辛筝不是很想尝,倒不是怕下毒,而是徐清加的料太少,想也知这茗汤会有多苦,人生已经够吃了,何苦还要想不开找虐?

    徐清也不勉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饮了一口,苦,苦得让人怀疑人生,因着加了橘子,苦涩中有几分酸涩。

    辛筝好奇的问:“不苦吗?”

    “苦啊,非常苦。”徐清回道。

    辛筝无声的用眼神表示,既如此你还好这一口?

    徐清道:“虽然很苦,但回甘时亦是格外的甘甜,甚于饴糖,很划算。”

    辛筝懂了。“下回我也试试,饴糖委实是贵了点。”

    品质好的饴糖和同等重量的金子的价值是一样的,甚至比后者更值钱。

    徐清闻言不由看了眼辛筝,这位的心性她虽然不太认同,却也真的是一个越相处越有意思的人。“我将你给我的教材看完了。”

    “编纂得如何?是不是很全?”辛筝问。

    “非常全,也非常注重务实与民生。”徐清道。“不过,按着这些教材培养,似乎只能培养吏。”

    辛筝点头。“对呀对呀,就是培养吏,我看分封贵族不顺眼,祭酒也知,既然要干掉他们,我总得准备有可以替代他们管理地方的人手。若是招贤,贤才都是奔着公卿大夫的位置去的,哪看得上底层的吏职?”

    徐清哦了声,又道:“可我仔细研究了一番,为何教材里没有任何涉及礼的东西”

    辛筝面不改色的道:“我不是加了信、智与体吗?仁义智信体不比仁义礼更丰富吗?”

    是很丰富,丰富得将主流的观念给剔干净了。

    徐清道:“礼是人族的根基。”

    “礼崩乐坏难道不足以说明礼已过时了?”辛筝平淡的道。“过时了的,就应该扔掉。”

    几百年的乱世太铁证,徐清昧着良心都没法反驳辛筝的前半句,遂问:“你又如何确定你的理念能取代礼成为新的基石?”

    “不论我说得怎样信誓旦旦,祭酒也是不会信的吧?”辛筝轻笑。

    徐清无言。

    辛筝道:“祭酒也不知帝国日后当如何吧,既如此,何不且行且看,不到最后谁知道帝国如何才能重新安定下来?”

    徐清默然须臾。“帝国很多人都在思考帝国日后当何去何从,但我总觉得,你是最危险的。”

    辛筝为自己叫屈:“祭酒你对我有偏见。”

    徐清道:“我见过很多充满理想的人,但无一人有你的冷血。”

    理想主义者必热血沸腾,辛筝这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完全不像理想主义者,但她又真的在思考帝国未来何去何从,而且看上去很有想法。

    徐清无法用自己的眼光与经验来判断辛筝会带来什么,便只能靠直觉,而直觉....两个字足以形容她对辛筝的直觉:不祥。

    辛筝不以为然:“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是冰冷的,热血成不了事。”

    徐清笑。“你怎么都能理直气壮。”

    “理不直如何能气壮?”辛筝坦然道。

    徐清深以为,辛筝哪怕理不直也会气很壮。

    “我不会改教材。”徐清道。

    辛筝挑眉,这么好说话。

    徐清继续道。“你的教材只有十年,十年之后学的便没了。”

    辛筝也很无奈。“人手不够。”连后面几年的教材编纂得其实也不是很好,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

    “我可以为你完善教材。”徐清想了想,又补了句。“十年之后要学的,若你没有头绪,我也可帮忙。”

    辛筝不由道。“让你将礼加进去?”

    “辛侯缘何对礼如此排斥?”徐清疑惑,哪怕礼崩乐坏证明礼已经不适应时代了,也不至于排斥至此吧?

    辛筝默然须臾,没有解释,而是道:“你可以参与对教材的编纂,但不能往里面加任何关于礼的东西,并且必须我或我安排的人亲自审核后才能投入使用。”

    徐清没意见,虽然自己是祭酒,但学宫的金主是辛筝,谁才是学宫真正的主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聊完了教材,徐清又聊起了夫子的人手问题,这年头识字的人少,自然,蒲阪乃帝国中心,识字的人口比例还是很高的。

    辛筝很快就要出征了,关于学宫的事需要辛筝做主的徐清都想趁着她还没走一次性解决完,省得回头人走了自己哪怕有想法也因为没有权力而无能为力。

    “你想从蒲阪招募贫困的游士当先生?想法不错,但那些游士不会干一辈子的。”辛筝道。“一旦找到愿意收他们为门客的贵族,他们便不会再贫困了,又如何能再看得上骨子里离经叛道的双子学宫?”

    “但他们找到冤大头之前还是要吃饭的。”徐清道。“我不知辛侯想做什么,但辛侯比起接受了礼的游士,应当更喜欢用自己培养的人才吧?”

    辛筝点头。

    徐清道。“既如此,游士便很合适,他们往来列国,见多识广,又不会长久的留在学宫,待学宫渡过前期人手短缺的时期他们也会自己离开,到时学宫培养的学生也可以担任新的先生了。”

    辛筝扶额。“我怕那些游士呆不了几个月就走了,学生读书,少则数日,多则几个月就换先生....精力全花在怎么磨合新先生的教学风格上了。”

    “我有一策让他们至少呆上一年。”徐清笃定道。

    辛筝诧异的看着徐清。“祭酒有何良策?”

    徐清道:“我愿将我所有的藏书捐献给学宫,学宫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只要有兴趣,皆可阅览藏书室任何藏书。”

    辛筝想了想徐清的藏书,再想了想那么多藏书的保存需要的开销....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散财的肉疼。“祭酒高义。”

    一千镒金能用三年都算她输,只愿望舒没忘了学宫的事,不然她就有的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