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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1 章 第六十三章鯈

    【美丽的羊会有很多的朋友,但美丽的狼如何能与羊做朋友。】

    【我以为她的朋友很多呢。】

    【消遣时间的情人和朋友不是一类。】

    望舒想说我没搞混,只是觉得情人分布范围都那么广了,足可见其足迹之广泛,没道理会人缘浅薄。

    灵鹊先生的倾诉仍旧在继续,战争结束他回去找芕的时候,芕没有朋友,但也没被排挤。

    没人敢排挤她。

    以卑贱之身敢在巫序杀人,最终还全身而退,芕的事迹让所有人敬她而远之。

    哪怕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疯子,但越是生活优渥的人越爱惜生命。

    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左拥右抱的人生不香吗?干嘛要去招惹这种会玩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家伙?

    灵鹊先生不太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为了保护死者的名誉,事情并未传播开来,他很干脆的去问芕。

    芕用一种惋惜的口吻表示自己杀了个人,身上肥膏挺多的,可惜....杀了却不能吃。

    “那你为何要杀他?”灵鹊先生问。

    芕的性格他了解,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杀人,要么为了吃,要么为了自保。

    芕对不能吃的惋惜足以证明她不是为了吃而杀人。

    “他想睡我,但我不想睡他,他听不懂人话。”芕回道。

    既然听不懂人话,那就不用听了。

    “尸体被发现的太快了。”芕忍不住有些委屈的小声嘀咕。

    灵鹊先生看着因为未满八岁还是垂髫之龄,因而褐色的卷发披散着的芕,愤怒于那个人禽兽不如,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也无力于芕的委屈,如果尸体没被及时发现,你想做什么?

    同样是毁尸灭迹,芕毁尸灭迹的做法绝对和正常人有差别。

    “没事,这种人你杀了也就杀了,但,杀人可以,吃就算了。”灵鹊先生道。

    “我没吃。”

    “如果没被人发现,你也不会吃?”

    芕沉默以对。

    灵鹊先生皱眉,问:“你这两年,没杀过别的人吧?”

    “没有,巫序管吃管穿。”芕回道。

    她又不是疯子,没有动机也能杀人。

    这话题聊得着实心累。

    巫序管吃管穿所以你没有动机杀人,那不管吃穿呢?

    灵鹊先生为了心脏承受能力着想,明智的没追问这种问题,反正确定芕在自己不在这两年没吃过人就够了,他忘不了芕那个洞穴里堆积的人骨,以及他养伤时有一回芕带回一具孩童的尸体问他想吃那块肉。

    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你那时候为何会救我?”灵鹊先生好奇的问。

    芕是会吃人的,这点毋庸置疑,而在发现学医可以一辈子有饭吃前芕就没有救人的概念,捡到后他不是吃了他,而是救下他,简直不可思异。

    “我没救你。”芕回道,见灵鹊先生不解,遂解释了下。

    她捡到灵鹊先生那地方是专门用来遗弃老人和孩子的地方,因为那地方地形有点复杂,老人没力气爬回去,也不会爬回去,小孩子倒是可能会为了求生试图回家,但那地方很容易迷路,被遗弃在那里的稚童通常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就先饥渴而亡了。

    当然,有大部分,自然会有少部分,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大部分父母扔下孩子时会将孩子给捆了,避免孩子跟在父母后面找回家,或是没有父母在前面引路也能自己找回家。

    她能在荒野里独立生存那么久,那块地方的地利功不可没。

    看到灵鹊先生时,她以为灵鹊先生是被遗弃的老人,虽然还没死,但活着可以保存更久,她便在已经死透了的孩童尸体与灵鹊先生之间选择了后者。

    因为是储备粮,芕是将人扔在洞穴角落里放着就没管了的,准备等他死了再吃。

    结果左等右等,灵鹊先生就是不死。

    等了两天都没等到灵鹊先生咽气,她都惊呆了。

    以前也不是没捡过还没死的人回来,但扔在角落里,没吃没喝没药,一般没几个时辰就死透了。

    灵鹊先生的求生意志之强,她头回见。

    不仅没咽气,还顽强的醒了过来。

    许是太过稀奇,也许是芕自己都说不清的缘故,做出了将珍贵的食物分一部分给灵鹊先生的举动,想看看灵鹊先生能否继续活下去,创造奇迹。

    若是死了,那就当那些食物为肉类保鲜的代价了。

    因为没有盐,她得到的食物都得在短时间内吃光,不然就会腐烂,虽然她不介意吃腐烂的食物,但怕生病啊。

    灵鹊先生也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以及,对芕的思维改造绝不能轻忽。

    改变思维很难,但要改变吃人的习性却很容易。

    虽然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吃过人后会对人/肉念念不忘,哪怕不缺吃的了也还是会惦念着这份美味,不时的打牙祭。但芕没到那个境界,杀人是为了吃,吃是为了活,当不杀人也可以活时,她便不会杀人,因为没意义。

    而且杀人也是有风险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

    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被反杀。

    既然有更稳妥的方式获得食物,干嘛还要选择高风险的法子?

    对此,灵鹊先生甚是无言。

    芕的改变结果是好的,但改变的原因真的就有点令人不适了,纯粹的生存与否,不掺半点道德。

    师徒俩爆发过不少争执,总是以灵鹊先生被气个半死而告终。

    以至于后来芕忍不住评价灵鹊先生:矫情。

    灵鹊先生的反应自然是气得跳脚,逆徒,尊师重道懂不懂?

    也只是气得跳脚,抄家伙教育一下徒弟什么叫尊师重道....只能说天赋狗就是天赋狗,芕不仅学医很出色,习武亦不遑多让,她十二岁以后灵鹊先生便打不过她了。

    既如此,还能咋的?

    自然是尊重徒儿的自我意志,不然总不能和徒儿打起来然后被徒儿揍一顿吧?面子还要不要了?

    而且,芕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虽然觉得灵鹊先生矫情无聊,但对于灵鹊先生的医者仁心,她就给出了提议。

    这年头最缺的不是高明的医术,而是足够的医者,师君你将自己的医术著书广传天下比手把手带出一百个弟子都更能救人。

    大抵是因为自己从医的初衷与医者仁心不沾边,芕对于灵鹊先生那学医者必须有一颗仁心的收徒标准非常嗤之以鼻。

    师徒俩针尖对麦芒的互相折磨了许多年,没有最心累只有更心累的日子终结于芕十四岁那年。

    某一天,小徒弟突然与灵鹊先生说自己要当苦行巫医。

    换了别的任何一个徒弟,灵鹊先生都相信徒儿是为了济世救人而有此志向,毕竟他教徒弟也不止教医术,还教医德,别的徒弟也都很听,不像芕....逆徒。

    灵鹊先生以一种逆徒你哪根神经搭错了的眼神看着芕。

    芕学医,救人也是真的救人,但只要行医赚的钱够吃饭够花销了,芕就会马上扔掉医者的幌子,等钱花完了再捡起自己的职业。

    务实到令人无话可说。

    芕没跟灵鹊先生自己神经有没有搭错这种问题,灵鹊先生都快耳顺之年了,老人家身子骨自然没以前那么皮实,一个不留神气死了多悲剧。“师君你可还有什么能教我的?”

    灵鹊先生不假思索的回答:“医德。”

    他的医术,芕已经学完了,并且比他这个当先生的还出色,圆满了他当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愿望,只一点:芕的医德就没及格过。

    “师君你确定要和我讨论道德?”

    灵鹊先生当然不想,谁也没有找虐的意思。“你想作甚?”

    “我想更多的医术,我获得更多的权力。”

    灵鹊先生没明白过来这和去当苦行巫医有什么联系。

    “知识乃珍贵,大多非子孙不传,而愿意传弟子的,收徒标准又极严。”

    “你还想拜别的师君?”

    “我想,但不会有人收,一日为师终生父母,不得二心。”芕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不过我想到了别的法子。”

    灵鹊先生好奇的看着逆徒。“你有什么法子能让别人传授你知识?若是绑架与威胁这类我劝你别想不开。”

    “我当然不会那么蠢。”芕问:“师君,你觉得苦行巫医面对与自己一同面对瘟魔的同伴,在死亡面前,有人能保持门第之见将自己的医术捂得死死的?”

    灵鹊先生也是苦行巫医,知道苦行巫医都是什么样的人,瞬间就懂了芕的心思。“利用善者的仁心,你不觉得可耻吗?”

    芕反问:“医术敝扫自珍,当事人死了,精妙的医术不是退步便是失传,天下医者永远都不够用难道不更可耻?”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你想获得权力又是什么意思?”

    “我想往上爬,做那人上人,但我的出身,正常的路子我走不了,召医令这个特殊路子却是很适合我。”

    灵鹊先生扶额。“为师祝你坚持得久一些。”

    走召医令的路子就不可避免的与瘟魔同行,瘟魔无情,不认血统的,管你是王侯公卿还是氓庶奴隶,收割起来完全不带手软的。

    以前也不是没人试图利用召医令的路子牟利,但....隔三差五的面对瘟魔,内心再坚强的人也吃不消。

    也因此,能够成为苦行巫医的人,别的不好说,但在医者仁心这方面是当之无愧的高尚。

    凡是抱着牟利的心思试图混入其中的人,最终要么自动败退,要么被同化。

    他有点好奇逆徒会是那种。

    ***

    鯈啃着蒸饼问:“那后来呢?她是败退了还是被同化了?”

    灵鹊先生沉默了须臾,回道:“我不知道。”

    鯈不解。

    灵鹊先生解释道:“十余年里,她屡屡出入疫区,活人无数,也籍着活人无数的功绩一路爬到了帝国的上层。但,她最终还是被拉了下去。”

    鯈道:“出身卑微,却干得那么出色,难免的。”

    一个野人干得那么好,让出身高贵者颜面往哪搁?而且权力的瓜分,有人加入,就意味着得有既得利益者利益受损。

    芕的上位必然损了他人的利益,而他人想加入或是瓜分更多的权力,有着出身卑微这一污点的芕无疑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灵鹊先生叹道:“是啊,难免的,但她的罪名....我一直以为我教她的,除了可以让她不需要再发愁吃饭问题的医术,她全都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心上,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她还是有听进去。”

    芕的倒台是多方面的因素,但她明面上的罪名却是开了一代先河。

    挖坟掘墓盗窃尸体,杀害邻人。

    收到消息时灵鹊先生是非常不能理解的,杀害邻人太扯淡了,芕杀人要么是自卫要么是吃的不够遂杀人充饥,都爬到巫祭位置了,饿着谁也不可能饿着她,但要是自卫,以芕的能耐也不至于甩不掉罪名。

    还有挖坟掘墓,芕哪怕是吃人,她也是吃新鲜的刚死没两天的,死得时间太久的肉吃会闹肚子,芕不拿身体开玩笑的,总不能是为了抓蛆虫为食吧?

    他的疑惑在芕托关系好的同僚送来让他整理著书的札记与解剖图中得到了解答。

    人族崇尚入土为安,解剖尸体被认为是亵渎亡灵,哪怕是历史上青帝的王后羲和独孤,以他之出身也因为盗掘坟墓解剖尸体而备受争议。

    虽然因为战争的缘故,总有缺胳膊断腿的,需要能让死者完整下葬的人,但这一被称之为仵作的职业也是由贱民担任,子孙世代相传。

    芕干的事委实是挑战正常人的道德底线。

    仵作干的是缝合死者的尸体让死者能够囫囵着下葬,芕干的却是让完整的尸体支离破碎的事。

    倒得不冤。

    但她这一次却不再是如二十多年前初遇时那般是为了充饥,而是为了医道。

    离开灵鹊先生后的十年风风雨雨终究改变了她,她开始理解曾经觉得不可理喻的师君。

    人力终有穷尽时,但辛辛苦苦努力的救人,病患最后还是死了,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生命太脆弱了。

    魔鬼的引/诱踩进去了一定会万劫不复,但人很难克服自己的不甘心。

    庆幸的是魔鬼虽然恶意满满,但她拿出来的鱼饵却是货真价实的,总归不算白费。

    ***

    “魔鬼的引/诱是什么?”鯈拿着木牍与笔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问。

    “芕说她遇到了一个对整个天下都充满孩子般天真的残忍与恶意的魔鬼,受到了那人的指引才会尝试通过解剖尸体来提升自己的医术。”灵鹊先生叹道。

    一旁的元往嘴里扒了一口兔羹羹。

    【师姐的残忍是孩童般天真的残忍,这我知道,但恶意是什么意思?她几时对世界产生过恶意这种情绪?】

    【刚被放出来那会儿,戾气有点重,你母亲运气不好。】顿了顿,元补充。【不过,当事人不一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婧虽不怀好意,但教给你母亲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干货。】

    至于干货本身就有毒,又没人逼你吃。

    听懂了元什么意思的望舒沉默了。

    灵鹊先生没有读心能力,并不知元与望舒的情况,但他能察觉到鯈在做着什么。

    理论上目盲者听力都极好,算是侧面应证一句话:神灵为你关上一门时往往会打开一扇窗。五⑧16○.com

    但灵鹊先生不在此列,他的眼睛是很正常的老人病,年纪到了,视力不可避免老花眼,听力自然也有受到影响,不至于影响生活,却也没真正的盲人那般敏锐,只能隐约察觉到鯈在做什么,只是无从判断具体在做什么。

    “鯈你在做什么?”

    “我在记芕师姐的事迹,人的记忆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模糊,拿笔记下来才不会忘了。”鯈回道。

    “你是巫即殿的采风使?”灵鹊先生下意识的问。

    采风使,顾名思义,前往帝国各地采集各地的民俗民风以及朝堂争斗,加以整理带回去成为史料,人族第一史书《大荒纪年》的完善与准确性,采风使们功不可没。

    当然,王侯公卿们非常不喜欢采风使的。

    采风使,或者说巫即殿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发生了什么就照实记载什么。但,不加以粉饰与打扮的史书....只有更颠覆三观没有最颠覆三观。

    王侯公卿们杀父杀母杀夫杀妻杀子甚至血亲乱/伦等事迹,巫即殿落笔时相当实诚与客观。

    这也导致了《大荒纪年》明明不是□□,但想找来看,比弄卷□□来看难度还高。

    采风使们为了安全,在外收集材料时也不会亮出采风使的身份。

    鯈摇头。“不是,我只是一名医者,只是心病用药石无法救治,我都是通过讲故事来开导别人,但凭空想象总有想象力枯竭的时候,我会将遇到的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人事给记下来,再加以改编,回头遇到对症的病人便拿出来。”

    灵鹊听懂了。“你这倒是有点意思,那你攒了多少故事了?”

    “有两百多个了。”鯈骄傲道。“一半是我编的,一半是我四处流浪时收集的。”

    元随口问:“那么多故事,你流浪多久了?”

    鯈在心里算了算,回道:“大约两三岁的时候,我的狼阿母死了,我便离开了狼群,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

    这话里的内容太丰富,正在用朝食的三个人俱是一愣。

    他们可真没想到鯈是被狼养大的,从小就是孤儿。

    鯈的容色谈不上惊艳美丽,属于耐看哪一款的,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但他的眼睛就生得格外令人惊艳了。

    生得有特色,鯈的气质与言行也很有特色,三分通透、三分教养、三分洒脱不羁,又识文断字,他们一直以为鯈是家道中落的小贵族之后。

    不过,这种身世,最后还能长成现在这般模样,而非心性扭曲,此子先天心性得有多纯良才能中和掉人间带给他的伤害?

    莫名的,灵鹊先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不知道死哪去了的逆徒。“难怪你小小年纪却如此少年老成。”

    鯈笑着谢了两句灵鹊先生的夸赞,然后问:“那你现在还要收我为徒吗?”

    “当然。”灵鹊先生道。“我很高兴收你这样的好孩子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