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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4 章 第六十六章竹

    竹站在贴着成绩榜的公告栏前久久无法回神。

    她,考砸了。

    官序热爱考试,每月一月考,半年一中考,每年一大考,前两个还好,主要是测试水平的,最后也是一个测试学习水平和进度,不同的是,前两个考砸了会迎来先生的疯狂填鸭补课,最后一个考砸了....卷铺盖回家。

    年考之严之变态,一直都有人怀疑,官序十年,究竟有没有人能顶着每年没完没了的考核读完十年。

    比起一开始就被淘汰的,都已经拼尽全力读到了第七年,眼看离官序正式毕业只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却被淘汰....竹内心不禁呕血。

    同学安慰别内伤了,今年的大考难度比以前高了不止一截,刷掉了八成的学子,你死得不冤。

    是啊。

    死得不冤。

    还有两成留了下来。

    我却非其中之一。

    竹苦笑。

    想在官序读完十年需要不仅仅是名列前茅,必须是最优秀,因为只有最优秀的才能不管官序怎么折腾大考的难度都不会被淘汰掉。

    “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竹问。

    官序在大考的难度并非没有最高只有更高,难度高低看财政情况和官署人手缺乏的情况,只有在严重缺乏人手的时候官序的考核难度才会拔得如此惊人。

    一众同学想了想,没听说封地最近有什么大事。

    问不出什么答案,竹也就没再追问,而是收拾行囊和询问自己要被分配到哪去。

    官序供孩童读书以及吃穿,并非不需要代价。

    学生毕业后的工作由官署分配,官署哪里缺人就把萝卜头往哪里填。

    也不需要担心萝卜头适应不了,还在读书的时候萝卜头们每个月都要抽出时间帮官署办事:丈量土地、清查户籍、教书....很多很多。

    年纪虽小,会的事却是巨多。

    得到的回复是教书。

    很快就会修建一座新的序学,约莫三个月后就会开学,竹到时候要去担任先生。

    竹诧异。

    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为官署做事,她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序学建起来了得有学生才行,原本修建的几座序学便已经足以容纳封地的孩童了,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又修建了?

    胥吏的回答是南方诸国这段时间有点乱,很多流民听说辛原富庶安宁,遂往北跑。还有,这几年比较太平,南方运来的粮食又多,氓庶生下孩子都会选择养活而非遗弃,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很多孩童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

    孩子到了年龄就得送序学读书,不送的话,罚款加劳役。

    早年还有人觉得读书没用,不如让孩子留在家里还能干点活分担压力。

    结果?

    结果自然是被抓了起来,罚钱,然后被绑在巡游车上在整个封地展示,展示完了送矿场挖矿,考虑到采矿的高风险和死亡率,大概率已经死了。

    普法的效果非常好,不管认不认同读书,做父母的都会很自觉的将孩子送到序学。

    竹顿时明白了为何今年的大考如此惨烈。

    每回缺人缺疯了都是这套把戏。

    偏偏还没人能挑刺。

    出题权力本就在官署手里,是学生自己没考过的。

    大部分学生都阵亡了?

    那不还有没阵亡的吗?你为什么不是其中一员?

    “三个月后?那我这三个月的时间做什么?”竹问。

    在序学的日子每天都格外的充实,只恨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掰成二十四个时辰,但现在被淘汰了下,自然不需要再上课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胥吏想了想,建议:“你要不预支一个月的薪酬好好的吃喝玩乐一番?当了先生以后,你只怕根本不会有空闲时间了。”

    趁着地狱生涯还没到来,抓紧时间玩,以后想玩都没时间了。

    “还能预支工钱?”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本地户籍,想跑也跑不掉,即便跑了,你也不可能找到更好更体面的活了。”胥吏一脸没必要担心你跑掉。“而且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都是孩子,有几个人有积蓄的?在正式干活之前这段时间若不提前支些工钱,我们也怕你们饿死了。”

    官署本身就已经很缺人了,这些苗子再饿死了,他们这些官吏也不要想过日子了,或者说,这辈子就跟公文过一辈子吧。

    竹婉拒:“我有积蓄。”

    这么多年她所有的休假时间都被官署给利用起来了,但也不白让她干活,会发钱给她。

    平时吃的都是序学的食堂,穿的是序学发的校服,又是孤儿,不需要养家,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更没有可以出门花钱的时间,钱自然都攒了下来。

    吃喝玩乐也是一门技术活。

    收拾好了东西,竹发现自己不不知道该去哪玩。

    七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为官署打短工,不曾有过真正的假期,自然也没什么玩的经验。

    询问同样落榜的同学,大家这些年过的日子半斤八两,最后一群半大孩子讨论了半天终于讨论出了接下来吃喝玩乐的行程。

    首先是吃喝,东门那边有一家羊肉锅子,听很多人都说好吃。天天吃羊肉也不行,会上火,因而大街小巷所有听说过的食肆都给添在了后面,一天一家。

    玩乐,这段时间有骑射大会,还有蹋鞠场,最近有两支很有名的蹋鞠队伍比赛,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时候会有百戏班和歌舞表演....林林总总列了一长串,都是曾经听人说过,但一直哪怕是有钱也没时间去看的。

    将各自的积蓄取了出来,约了第二天一起去吃喝玩乐。

    羊肉锅子很鲜美,每个人都是竖着进去,扶着墙挺着肚子出来。

    骑射大会....用的是城中最大的竞技场地,能容纳万人,平日有什么重要的活动都是在这里。

    骑射大会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赛事,骑射出色的会有奖励,前三名可以直接进入军中,不需要从小卒做起,进去就是军官。

    竹以前也想过参加骑射大会,并通过骑射大会进军中当军官,但骑射大会不允许十四岁以下的人参加,而现在....她大概率要当一辈子的教书先生了。

    骑射大会与蹋鞠看完,大部分孩子的心情都落了一大截,梦想在骑射大会上拿第一的不止竹。

    教书先生这份工作也不是说不好,管吃管住,工钱还足,每年三个月休沐(这个就算了,大家都是刚毕业的,谁还不清楚自家先生的生活,学生没真正的休沐,先生又何来休沐?)但哪个孩子不曾向往过金戈铁马?

    竹提议要不先去看百戏班的俳优戏,换换心情。

    众人同意了。

    俳优戏原是贵族公卿豢养和欣赏的高雅艺术,不过年纪小还不怎么读书的辛侯欣赏不来,后来辛侯离开,原本豢养的为辛侯服务的俳优被辛侯安排了新的工作——给下等人表演俳戏。

    俳优每天吃什么取决于表演成绩,入场观看要买票,看的人越多,俳优赚得钱就越多,吃得也越好,看得人少....俳优们可以考虑饿死。

    生存使人潜力爆发,原本高雅如阳春白雪的俳戏硬生生的被改成了下里巴人风格。

    俳优们表演的节目都是一半取材于历史人物,用于普及人族历史,一半取材于现实,以氓庶甚至奴隶为主角,前者一般比较大气严肃,后者走写实风格,大部分是悲剧,哪怕是极少的喜剧,也是糖里掺屎的那种,不虐得观众鼻涕眼泪下来便算输。

    竹的运气不错,今天表演的节目取材于白帝的征战史,这一类的节目风格一般都比较大气,不会以虐观众为乐。

    看完后一众孩子的心情果然换了。

    不能当大将军,当运筹千里之外的智者也不错呀。

    看白帝多厉害,武力弱鸡,遇到掐架只会跑,但真斗起来,只有她弄死人没有人弄死她的份。

    脑子好就是能为所欲为。

    一口气疯玩了三天,最终所有人都累了,不知是谁提出了,要不还是先找份短工干着吧。

    习惯了每天都格外的充实的过日子,并且过了将近十年....真的不太习惯这种什么都不干,每天就是玩的生活,感觉,很无聊。

    一众半大孩子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圈扫视下来发现大家都差不多,有点无聊了。

    找工作很容易。

    只要你能写会算。

    不过为了安全,一群孩子最终是寻了官署找工作,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为官署做事,比较信任官署。

    胥吏翻了翻到处都缺人的各个部门册子,不过一会便给一群孩子分别安排了一份临时工。

    竹分到的工作是民户司,民户司,顾名思义,负责的是氓庶的户籍问题。都是一些比较琐碎的事,新生儿出生后上户,人死了销户,觉得名字不好听,想改名,夫妻离婚,合在一起的户籍需要分开....非常琐碎。

    不到一天竹便后悔了,吃喝玩乐三个月....好吧,她的继续不足以支持她玩三个月,但能玩多久是多久,自己干嘛要这么快找一份工作?

    而且还是民户司的工作。

    不过短短半日竹便意识到了这份短工有多鸡毛蒜皮。

    给新生儿登记上户这是最轻松的。

    法律规定不论男女年满八岁后皆可分地,原本是一岁就可以分地,但后来发现孩童的夭折率太惊人,便推迟了。

    分地时宅基地是固定的按人头分,但非宅基地的耕作却是有上下限,下限是五十亩,上限是一百亩,具体想分到多少看家长申请的数字,只一点,分了地后就必须将地给种起来,若是让田地荒着就得罚款罚劳役。

    但土地是有限的,若是刚好有地,但申请分地的人却有两个,该先给谁?

    先分地分到的地会好一些,后分的人就只能分别人剩下的。

    这是个弄不好就要送命的题。

    竹跟着官署的胥吏帮着分过地,氓庶分到了好地也就罢了,若是分到了差的地,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基本反应也是最平和的,激烈的话....当时带她的胥吏告诉她,以前有不止一位胥吏死于分地的冲突。

    虽然闹事的氓庶都被抓起来扔矿场挖矿了,但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折腾了很久,上面最终拿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每个的户籍搞个数字编号,两个人一起分地,谁的身份编号靠前就先分给谁。

    至于怎么让身份编号靠前,先分到地,自然是孩子生下来第一时间就去上户,上户越早,号就越前。

    而且女婴上户后能领到一份口粮,哪怕不是女婴,不论男女婴,在上户后都会领到奖励。

    分地、口粮加上人口增长的奖励诸多因素之下,氓庶会非常配合。

    销户....这个也不是很麻烦,因为分地是按人头分,很多人死了以后,家里是会隐瞒其死讯故意不销户的,销了户,分给死掉之人的土地也会被收回。

    不来销户,自然不会有纠纷。

    至于户籍上的死户问题,那是官吏里正和负责清查人口的户吏的事情。

    夫妻拆户这个是最麻烦的。

    辛侯规定的分地法律是男女皆可分地,因着是八岁分地,头几年倒也安稳,待到孩子都长大了,问题便来了。

    结婚以后,分的地怎么办?该算谁家的?

    最少也是五十亩,谁都想要。

    毕竟那也不是生地,八岁分地,法律规定未满十五岁不能婚嫁,这意味着那是至少五十亩耕作多年的熟地。

    辛侯不收人头税,没有人头税的压力,家家户户都是可着劲的造人,并且普遍几代同堂,除非原本是流民,不然一家子往往十几二十几口人起步。

    人多自然不怕打架。

    本来是结亲,最后亲家变仇家也不稀奇。

    值得一提的是,本来规定未满十五岁不准婚嫁,但阳奉阴违的一大堆,而且民间女子年纪大了不嫁出去也容易被欺负,搞得虞颇为无奈,不论怎么普及未满十五岁结婚生子死亡率高都没用。

    分地的纠纷反倒阴差阳错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为了让土地继续留在自己家里,家长对待子女的婚事,能拖就拖,尽量拖到法律规定的最迟结婚年龄。

    但这并不能解决纠纷。

    上面对此的解决办法是:若是嫁,那土地份额和户籍就跟着去另一家,若是娶,那就是配偶的户籍和土地份额跟到自己家,若是合婚,小俩口单独成一户。

    当婚姻牵扯到利益,不管是结婚还是和离都免不了就鸡毛蒜皮。

    男女体力客观上存在差异,因此以前的时候,日子过得不好,大部分女子都会忍了,当然,有忍的自然也有不忍的,但不忍的终究是少数。

    世道太乱,再加上客观上的体力差异,活着就好。

    但国君直属封地经过辛侯当年的杀戮普法,以及每个村子都存在的民兵,盗匪又被军队拿来练兵,治安大好,说一句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并不夸张。

    哪怕是独身一人,也能生存的,再加上有地,受了气,日子过得不好干嘛还要忍?

    竹不反对和离,反正不是她的婚姻,别人是和是离与她何干?但她反对双方都没完全沟通好就来和离。

    有的人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但为了土地份额,哪怕过不下去了也不肯离,宁愿互相折磨。

    有的是一时冲动,进门后便有反悔的,若双方都反悔了还是好事,若只是单独一方反悔....

    有的是对配偶没意见,还有感情,但受不了配偶的亲朋好友....

    也有双方都决定和离但膝下有孩子,孩子跟谁的户籍却仍有争议的。

    竹才十一岁便已对婚姻的鸡毛蒜皮有了最全方位的认知,这也就罢了,全当开眼界和提前了解未来,法律规定不论男女十八岁前必须结婚,不结婚就每年缴单身税,并且单身税逐年递增,一年比一年多,简直是翻着跟头涨,再富有的人最终也得妥协结婚,但——

    负责改户籍的胥吏不论是劝和还是劝分都会被骂。

    可以保持沉默?

    想多了,保持沉默也还是会被骂。

    “阿兄阿姐们怎么干到现在的?”竹惊叹的问前辈。

    前辈想了想,回答:“薪酬多。”

    答完了,前辈让她别忙着走,还得整理本地户籍,将里面所有年满十五岁可以结婚了的男女名单和信息给抄一份。

    竹不解:“做什么?”

    “掌媒司需要。”前辈颇为羡慕的回答。“安排和军队里到了年龄的未婚男女相亲,军队待遇超好的,不仅每天有鱼有肉,有丰厚的俸禄,还解决婚事。”

    “军卒们不太可能有时间相亲吧?”竹道。“我在军营里教过书,每天从早训练到晚,从月头训练到月尾,哪怕挤得出时间见一面,也不太可能有时间培养感情....总不至于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就结婚吧?”

    军卒的家属待遇很优渥,但军卒这份职业属于高风险职业,谁知道哪天就成鳏夫寡妇了,而且军卒还长年不着家,除非一见钟情,否则那个正常人会见过一面就决定军婚?

    当一见钟情是烂大街的野菜?

    “当然不是,先相亲见一面,如果觉得印象不坏,之后就书信往来培养感情。”前辈解释道。“邮驿为军卒们送家书只收三成费用,即便书信往来也不会花太多钱。”

    竹:“....”上面对军卒的个人问题可真是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