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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5 章 第九十七章辛筝

    随着渠的竣工,冀州中部沃野粮仓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到了九河走廊,画旬清楚的看到王师的士气肉眼可见的增长了许多。

    粮食后勤充足,再加上为了一口饭愿意充当肉盾的流民,九河走廊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

    而敌人士气增长不免影响到己方士气,战争时双方的士气碰撞,总得分割强弱。

    画旬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了这个问题。

    王师劳师远征,消耗人力物力粮草无数是为了去西荒帮我们过好日子的吗?或者说,谁相信王师不计回报的与西荒开战是为了去西荒当奴隶,让西荒过得更好?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再弱智的人也知道不可能有人会不计回报就是为了给自己当奴隶。

    诚然,历史上不乏有人不计回报给人做奴隶的,但所谓的不计回报只是为了日后更多的回报。

    西荒能给王师什么回报让王师如此付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西荒这几十年在太昊琰的治理下的确好了很多,但那只是相对更早之前,实际上西荒的环境,生活水平远不如九州开发已久的北部。

    但王师是必定要将付出的东西十倍收回去的,那么,要如何收回成本呢?

    被画旬引导思及此,西荒军的士气瞬间飙升。

    因为表现优秀,以及终于折服(打服)质子军,能够对质子军如臂使指,地位直线上升,接触得东西也更多了的君离是最早发现西荒军士气回升的人之一。

    跟一个名将在战场上交手委实是一种折磨。

    跟一个没有朝堂之忧的名将在战场上交手更是一种折磨。

    画旬充分让王师领教到了这一点。

    靠着九河走廊的天险,画旬以十余万的兵力硬抗数倍于自己的王师至今,并且给王师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战场上搞不定,那就朝堂上解决。

    然而,离间计完全没用,太昊琰完全不管画旬怎么发挥,反正画旬要什么她就给什么,进谗言离间的....太昊琰当面听了,转身就将进言的人给查了个底朝天,弄清楚是被人引导的还是被收买了,反正一路查下去,蒲阪在西荒埋的间者网险些被连根拔起。

    朝堂上无法解决,只能又回到战场上来,但....战场上若是容易解决,之前何至于想通过朝堂来解决问题。

    催促西边的水师加大攻势,尽快取得突破。

    丕臣也很努力了,终于穿过了如意海峡,打到了商羊海峡,但他也付出了十倍于太昊水师的伤亡。

    所幸损失得大多是被丕臣的许诺吸引来的海贼,而海贼,帝国沿海海域最不缺就是海贼。

    在王力排众议封了几个立功的海贼为贵族后,帝国南方海域的海贼几乎是一窝蜂的往骞宾海的战场上跑,可即便如此,也被商羊海峡给阻隔了半年,现在都还没能进入辋川海。

    双线都无法突破,战争不免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

    “....我现在很怀疑,这场仗打完了,我还会不会有感觉。”君离在缣帛上书写着给辛筝的信,这是他在这场战争中唯一放松自己的方式了。

    战争,尤其是九河走廊这种跟血肉磨盘似的战场,对任何人的精神压力都是巨大的,尤其是攻城一方。

    不似守方是为了守护背后的亲人,攻方是为了利益,因利而起的勇气,能坚持多久呢?尤其是在巨大的精神压力面前。

    军中各有各的放松方式,有天天跟人打架的,也有偷偷跑出去喝酒的,大部分都是女色,冀西的诸侯们送来了五百美姬劳军。

    整个王师不算民夫有五十余万大军,再剔除掉其中的女性将士,那也还有四十余万,五百美姬至少一半没活过三天。

    剩下一半还是为了能用得更长久,增加了门槛,必须立下功劳才能再享用,不然也活不了多久。

    君离没去掺和,一来不忍,他无法阻止,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从众;

    二来是他有别的解压方式,给辛筝写信,将自己的精神压力全都宣泄在帛书里,辛筝有时会回信,有时不会回,即便是回,回信的内容也必定是尖锐到一针见血的,但不可否认,每回收到回信看完,他的精神都会舒缓很多;

    三来是忍不住疑惑。

    军队存在的意义究竟干嘛的?

    在沃州,军队存在的意义是抵御羽族,保护人族在沃州建立的城邑与国度,但离开沃州后,他看到的真是不提也罢。

    战争打到现在,道德的下限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

    他的疑惑得到了辛筝一封充满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却有一半是在骂人的回信。

    你当战争是小孩过家家评对错呢。

    战争无下限,唯胜尔,胜者为王,为正义。

    真要觉得不忍想做点什么,不如让战争尽快结束,早死早解脱。

    君离忍不住低语。“尽早结束战争,我现在很怀疑我能不能撑到战争结束。”

    王师又征了大量的民夫投入战争用以消耗画旬的武器与关隘。

    这样的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乌台与薪火台谁为王,有区别吗?

    帛书随着后勤送到了辛筝的手里,辛筝扶额的看着厚厚的帛书,那家伙的倾诉欲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金乌台和薪火台的胜负有什么区别?当然有区别,胜者才能占据更多的资源呀。”辛筝嘀咕道,却也明白君离的心性哪怕能理解,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能力用在这些事情上。“神祇真有趣,给了你名将的天赋,却不给你一副冰冷的心肠。”

    辛筝提笔想写回信,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写。

    战争的本质很好解释,至少她是有着一套完善的逻辑体系的,但就和她觉得杀死血亲和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而君离却会有很大反应一样。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听不懂,做不到。

    沉思片刻,辛筝最终还是落笔。

    若家国天下不是你想守护的模样,那就把它变成你想守护的模样,或者,毁了它,眼不见为净。

    写完后辛筝有点好奇的嘀咕。“不知道你会是哪种。”

    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得到解答的疑惑,辛筝将帛书封进函里便继续该干嘛还干嘛了。

    孟秋的时候九河走廊终于全数收复,守家之犬的士气与意志的坚定终究败给了残酷的现实。

    最后一道关隘被破,画旬带着残兵败退撤离了九河走廊。

    辛筝也因此终于踏上了这被誉为兵家必争之地的九河走廊。

    发源于西荒以及南北两边雪山的河流冲刷出的狭长谷底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南端更是可以耕作,可以说是军事与民生双优秀的好地方。

    辛筝在书中在很多人的口中都听说过这条丰饶与多灾的走廊。

    兵家必争之地六个字本身就意味着战火频繁。

    辛筝有点怀疑,这地方土地肥沃,其实是被智慧生物的血肉给滋润的吧。

    根据青婧多年走南闯北以及造孽的经验,发生过战争的地方,翌年的草都会长得格外的好。

    辛筝对来接自己的君离道:“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兵家必争之地之地,关隘军事建筑自然少不了,但....辛筝能够看到的每一座关隘都相当残破,不考虑那些新鲜的烽烟与鲜血的痕迹,简直似荒废了千年的废墟。

    地形地貌更是变化巨大,很多平地上出现了诸多的土丘。

    君离闻言不由流露出了黯然的眼神,回答:“我也不知,但想来不会少于一百万。”

    辛筝道:“那还不错,上一次九河回廊鏖战死的人据不完全统计可是超过了百五十万。”

    当然,算上间接死的那就这回的破坏更严重了。

    九河走廊经此一遭,说一句十室九空都是委婉的,人差不多死光了。

    还有凤鸣原,又是承担军粮又是水淹,还一度是战场,死得人更多。

    还有不是战场,却同样承担着征粮的冀州与宁州两州,天灾加人祸,底层的暴/乱堪称绵延不绝。只是因为还有如盗趾那般人物出现,那些暴/乱还是遍地开花模式,没有连成一片,但量变引发质变,迟早出大问题。

    辛筝估摸着,目前为止直接间接死的人加起来得超过三百万。

    君离看着辛筝,发现这人的语气与神情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兕子你说为何要有战争?”

    这个问题不是已经问过了吗?辛筝不解。

    君离道:“族群的延续,文明的发展都需要很多的人口,你上回的回答很有道理,但又不合理,若人人都那么想,人族必定灭亡,但人族并未灭亡。”

    你可真够执着的。

    辛筝腹诽着给出了新的答案。“因为分赃不均。”

    这理由太清奇。

    君离不由回以诧异的眼神。

    辛筝解释道:“资源是有数的,每个人都想分到最多。”

    君离说:“那是不可能的。”

    辛筝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不可能,所以所有人最终都要妥协出一套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分配方式来,遗憾的是,现有的分配方式让大部分人都觉得不满意,不想妥协了,而靠嘴皮子没法重新分配利益。”

    嘴皮子解决不了的事,付之肌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西荒不满足于自己只拥有贫瘠的土地,而蒲阪和冀州这边想得到更多的土地。”君离道。

    辛筝伸手捏了捏经历过战火更加成熟的君离的脸。“孺子可教也。”

    君离红着脸将辛筝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抓了下来:“道理是这样,但成全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大部分人都只是牺牲。”

    “这也没办法,鸡豚狗彘,何足挂齿。”辛筝道。“所以你说大部分都只是牺牲是错的。”

    君离道:“鸡豚狗彘不是人?”

    辛筝点头。

    “我不认同。”君离皱眉。

    “普世主流价值观认同就行,不需要你认同。”辛筝道。

    君离反问:“那你可认同?”

    辛筝回以白眼。“废话。”

    君离笑了笑。

    一路走一路说,君离的心情愈发的松快,最终带着新一批物资寻到九河走廊西端的军营时君离也将心态完全调整了过来。

    辛筝也转移了注意力,发现军营里相当惨淡。

    不是谁都跟她似的奢侈的往军队里配了大量的军医,哪怕是杂役生病受伤了都能得到医者的救治。

    主流的画风里,只有贵族和精锐才会得到救治,底层的徙卒生病受伤都是自生自灭的,未必是上位者全都不想施恩,但医疗资源太稀缺,成本太高,不划算。

    如辛筝在辛国国师里搞的那叫奇葩非主流。

    “真惨。”辛筝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怜悯的评价。

    辛筝很冷淡,但沿途遇到的人不论是甲士还是徙卒知道马车上坐没坐相的是辛筝后纷纷给出了非常友善甚至感激的态度。

    辛筝不由露出了疑惑与警惕之色,她当司马那段时间不敢说天怒人怨,却也差得不远。

    哪怕是不当司马了,王师军队大半来自冀州,而她为了征粮在冀州干的事....只四字能描绘:人神共愤。

    王师中有人跑出来给她一剑都很正常,怎还能笑脸相迎?

    君离见辛筝茫然,解释道:“你不知道,你在王师可比我们这些能征善战的军将更有名。”

    “恶名昭彰?”辛筝问。

    君离噎了下。“你不能往好的方向想吗?”

    辛筝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又不干/人事,如何能有好的名声?”

    君离一时不知该不该佩服辛筝如此有自知之明还是辛筝真的是一点都关心过名声这种问题。“你救了很多人,现在还活着的人,就没有谁是没受过你的恩惠的。”

    见辛筝一脸茫然,君离思考了下辛筝的心性,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辛筝大方道:“你问便是。”答不答看情况。

    “你为何会送一千名医者来王师?”君离问。

    王师的医者是严重不足的,不足到一些底层贵族都不够用,但辛筝送来的一千名医者与五千名药童极大的缓解了王师的医疗压力。

    “我需要很多医者,但培养医者,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传授医者的先生。”辛筝解释道。“我让骊嫘为我务色五千名聪明伶俐并且肯吃苦的孩童学医,却没有足够的先生,我便打着王的幌子在冀州搜刮良医,说服了他们为我带五千名学童顺便来王师当军医。”

    说服方式也很简单,答应的话就可以得到一笔可供全家三辈子吃穿不愁的钱财,不答应的话....这年头的医者谁还没治死过几个人?

    至于学童,都是精挑细选的,聪明伶俐,学习速度快,最重要的是,出身都不咋的,但在骊嫘选中之前不是一个人快饿死了就是全家快饿死了。将医者们的本事给掏干净了,同时还学会了青婧整理的医学手札,以后都不用发愁吃穿了,做不到,哪来的送回哪去,但不会再有第二个骊嫘来拉一把了。

    当然,为了防止学童们学成后跑了,每个人都签了奴隶契书。

    “寻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亦可,为何要送到王师来?”君离奇道。

    辛筝看了眼君离,道:“学医,实践与经验很重要。”

    君离懂了,王师有大把的实验材料,并且不用担心医患问题。“那药材呢?你每次送来的药材都多到王师根本用不完,以至于庖人都开始往饭菜里加药材做药膳,你莫不是洗劫了冀州各个城邑的药铺?”

    辛筝挑眉。“我看着那么简单粗暴?”

    君离问:“你何时不简单粗暴了?”

    辛筝道:“需要细致时我还是很细致的。”

    “那你的药材总不能真的是老老实实买的吧?”君离惊讶道。

    “当然。”辛筝颔首。“我从氓庶手里买的,虽然每个氓庶采集的药材都不多,而且很多都采集得不好,真正能用的不多,但冀州正闹饥荒呢,积少成多。”

    “我很难想象你会老老实实的花那么多钱买东西。”君离道。“那些药材的量换算成钱....王没给你那么多钱吧?”

    总不能是自掏腰包吧?辛筝有那觉悟?

    “他就没给我买药材的钱,一半是我自掏腰包,一半是我挪用了部分军粮。”

    “你竟真的自掏腰包了?”君离不可思异。“你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辛筝颇为抑郁的道。“我也不想花这个钱,但不花这个钱,冀州就要彻底炸了,一旦冀州彻底炸开,我就没法征粮了。”

    她的钱啊。

    更悲催的是,花了大量的钱粮买了足以堆满九河走廊的药材,却发现自己并无需要用到的地方。

    辛原对药材很缺,但这遥远的距离....她还不如让虞研究怎么在辛原种植草药呢。

    最终,收购的药材全都便宜了王师,总不能放在仓库发霉。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抵就是,因为她以粮换药材让无数氓庶得活,她在冀州迎风臭十里的名声得到了洗白,虽然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但看到那些故意打着自己的幌子十倍百倍的征粮的公卿贵族与小吏期望落空甚至遭到反噬,无疑会收获三分愉悦。

    再没什么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更令人愉悦了。

    君离忍不住笑了。

    “你在幸灾乐祸吗?”辛筝阴测测的问。

    君离忙不迭摇头。“我是在敬佩兕子的足智多谋,王师每顿要吃掉一座大山,兕子却从未让我们饿过一顿。”

    冀州哪怕这会儿民不聊生,也还没完全崩溃,虽有冀州底子深厚禁得起吸血,又何尝没有辛筝努力维持稳定的缘故?

    君离很难想象辛筝是怎么做到的。

    正说着话,王的寺人来寻辛筝了,辛筝从粮车上跳了下来跟着寺人去见王,君离则负责将粮车都送到仓库去。

    算起来,辛筝与王也近两年没见了,辛筝想过王可能会苍老很多,毕竟九河走廊的这场战争打得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老个几岁很正常,却没想到见到王的时候,王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做为第三境的武者,又有最好的御医,王虽已年过九旬,但外表看上去却与不惑之年差不多,如今....辛筝不由在心里对画旬的能力表示佩服。

    根据药童们传递的消息,白发丛生的早衰现象可不是只出现在王一个人身上。

    辛筝向王行礼后君臣围炉而坐,王对辛筝的才华赞不绝口,辛筝真的是他见过的最省心的粮官,等战争结束以后他一定会对辛筝重赏。

    战争结束以后?

    辛筝眉头跳了跳。

    九河走廊都打得这么惨烈了,你都不打算缓一口气吗?

    不出所料,王很快授意让辛筝征更多的人和粮。

    辛筝委婉表示了下冀州的情况,再搞下去,哪怕是赢了战争,冀州也会陷入彻彻底底的大乱。

    王问:“冀州大乱,民愤会指向谁?”

    辛筝一时无言。

    王拍了拍辛筝的肩膀:“你是个好的。”

    不,我就是不想背那个锅当那个替罪羊,也不想让冀州太/安逸,推波助澜为冀州的诸侯公卿贵族找点事做而已。辛筝面上谦卑感激的接受了王的赞许,别人自我感激良好误解了,她没理由解释。

    而且,冀州大乱,对王的确有好处,诸侯不削弱,不背离于国人,王权如何崛起?

    她也算是帮到了王。

    辛筝静默了一瞬,终是没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