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孰能不朽 > 第 384 章 第四十九章鯈

第 384 章 第四十九章鯈

    新修的小路很有人走多了就有了路的风采,不似王道用多种材料层层堆砌,坚固耐用,又平又稳,也不似夯土路的平和不长草。

    拔掉的草,用改良的压路石碾子碾出的路面在一场雨后大好局面付之东流,草重新长了出来,路面被雨水泡得松软,踩下去一脚一个印,可以预见路面晒干后会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如今雨方停,路面未干时更是糟糕,一脚下去泥浆四溅,哪怕看准了也没用,谁知道看着正常的路面一脚踩下去才发现是松软的。

    鯈小心再小心,衣服上仍旧溅满了泥点。

    终于走到聚落时鯈的草履更是沉甸甸的,如同一大坨泥团,正想处理一下,在聚落前面一株因为用来做瞭望台而没被砍掉的松树下一直等着的女童见到他马上拿着一双草履泡了过来给他。

    鯈正想拒绝便听女童道:“小妹病了,先生换上这双履走得更快些。”

    有病人?

    鯈麻利换上了干净的草履跟着女童走向聚落。

    聚落是新建的,周围连土墙都没有,只有一圈栅栏,不时可见有青壮组成的民兵巡逻。

    新设的孟水郡完全可以用八个字来概况:青山秀水,民风淳朴。

    青山秀水——全是山,地有两分平就不错了,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密林,猛兽的数量生生将人族给衬成了稀有物种。

    民风淳朴——盛产盗贼,或者说,这里原住民的副业,也可以说主业就是盗贼。辛国打下此地后,此地原本存在的几个小国都亡了,公卿贵族能跑的都卷了财富去别的国族了,没卷到多少财富的则遁入山林为贼。

    出于对这些现实因素的考量,辛国放弃了原本到处修建村落安置流民的做法,而是改成了修建能够容纳更多人口的聚落。

    每个聚落容纳的移民数量在一万左右,这样的聚落在孟水郡一共有十五个,或位于孟水边,或位于孟水的支流,反正都离河流很近。

    移民聚落周围的山林,将木料推进河流里借河流运到孟水下游的一处聚落,那里有一座船坞,虽然只能造舢板,但漓水上游也用不了什么大船。

    船坞会根据木料的数量和品质付给聚落粮食。

    对于聚落而言,船坞无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刚迁徙来的移民不是流民就是辛国的本地人口,身上都有点钱,但孟水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也买不来吃的,哪怕想自己种点吃的,且不说山上能不能种粮食,就算能种,粮食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长成。

    船坞是官方开的,最不缺的便是粮食。

    移民砍伐林木换粮食,同时砍掉了林木的土地上可以种植草药和葛麻,或者种植一些可以用来造船的木料,再将这些东西卖给夷彭商队换来更多的粮食。

    一举多得。

    然青山秀水的问题解决了,也还有山民和猛兽的问题。

    都尉象带着军队进山一同剿匪弄得山民生不如死,都尉象打完了,郡守长空又派出了许多游医进山给山民看病,每次看病都会带着一些山民需要的物资和山民换草药、葛麻与木料。

    打不过都尉象,而不打劫也能获得物资,山民顿时安分了。

    在知道山民搬进聚落里编户后也可以分地分种子分农具后,许多底层山民开始逃出深山主动编户。

    最后的猛兽问题,这个委实没什么法子,所幸流民一路走来都是军事化管理,辛原的本地人口每年也要接受一个月的军事训练,而伐木耕作又都是集体合作,长空干脆对每个聚落进行军事化管理。

    聚落里的青壮轮流巡逻免得哪天一觉醒来打开门与狼对视。

    效果还不错,不仅没再发生猛兽冲进聚落里叼走人的事,连聚落的治安都好得夜不闭户。

    鯈一路跟着女童跑到了她的家里,发现居然不是木屋。

    这就有点难得了。

    为了赶效率,胥吏们最开始组织移民修建的是木屋,不是小木屋,而是一间屋子可以住三五十人的木屋。

    木屋用的木料很多连树皮都没刨干净,追求的就是一个快,先解决遮风避雨的问题,至于屋子能用多久,舒不舒服,反正只是应急之用。

    反正,非常不方便。

    安定下来后很多移民纷纷想有自己的房子,搬出集体屋,但集体屋是官署免费提供的,想再建供一家人住的屋子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官署不会出钱的。

    大部分人都还在收集修建房子的材料,把房子给修好了住进去了的还没几个。

    鯈仔细瞅了瞅,很快发现为何这家人为何修得这么快了。

    房子只有三面墙。

    还有一面墙是公共墙,三十六户人家共用,一面十八户。

    几十户人共用一面墙,一起出材料自然比一户人家出材料更快。

    不过这也是个小问题,因为墙的关系,左邻右舍的屋子都是紧贴着的,完全没有距离。这些人家不仅三十六户人家共用一面墙,左邻右舍也共用一面墙,最大限度的节省成本。

    屋子挨得太近,门前的院子自然没法圈得太大,不然就跑到邻居那边去了。

    即便如此,篱笆内的小院子也被利用得很好,有种了韭菜之类好养活的菜的区域,还有养了十几只鸡雏的鸡圈,甚至还有一个木头搭的豚圈,里头养着两只豚崽,屋里隐约传来了羊羔的咩咩声。

    大户啊这是。

    往孟水移民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提供,不然就不是能否白手起家,而是能不能活的问题了。

    虞向辛原的氓庶买了三千头牛、豚与羊各五千、狗六千、鸡一千,平均分给了每个聚落,聚落共同使用这些牲畜,但还要负责照顾好这些牲畜,并且每年缴纳一笔钱作为租金。

    牲畜生下的幼崽会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卖给聚落里的移民,但价格虽低廉,却有购买门槛,必须是建起了房子的人才有资格买,还住在集体木屋里的,哪怕有钱也不能买。

    其中羊豚狗鸡还好,幼崽本身就很便宜,单独一户也买得起,但牛是珍贵的耕畜,哪怕是牛犊也很贵,一般会以邻为单位共同出钱买,然后九家人共同用牛。

    虽然聚落里也是共同用牛,但需要排很久的队,九家人共用便不需要排队了,完全可以将九家人的土地并起来分工合作,除草的是除草,捡石头的捡石头,拉犁的拉犁....效率比单独一家更高。

    除了牛,这户人家便将所有的牲畜给买齐了。

    商队也收这些牲畜再加上土地,只要好好经营,哪怕是在这蛮荒之地,日子也只会越过越好。

    “阿母,鯈先生来了。”

    在床边搓着麻线的女主人一听鯈来了便放下了手里着急的迎到了门口。

    “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孩子。”

    “我会尽力而为的。”鯈一边安抚怀孕加二女儿生病快抑郁的女主人一边进了屋子。

    床上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鯈摸了摸女童的额头,有点烫,再诊脉,是着凉了。

    春夏之交,季节变化,本就容易着凉,稚童的年纪又小,抵抗力弱,这一路走来,每个聚落都一片生病的小孩,游医们都快忙死了。

    “这是着凉了。”鯈从囊里取了一枚丸药。“拿碗水来,要熟水,最好是温的。”

    孕妇马上就要动,被大女儿给拦住了。“阿母你别动,我去。”

    说完蹭蹭的跑掉了,很快端了一碗温水回来。

    辛国对喝生水的危害很下功夫,怕氓庶为了节省燃料舍不得烧水,干脆官方负责烧水。每个聚落里都有专门提供熟水的地方,一枚铜锱便可打一大桶,用来洗澡都够了,这才能使得家家户户都备着熟水。

    不然鯈还得等很久才能等到一碗熟水,甚至可能要考虑给病人喝生水。

    让病人将丸药和水服下,再盖上两床被褥,宁可热着也不要冷着。

    嘱托按时给病人擦汗免得再出问题后鯈问孕妇是买丸药还是拿方子。

    辛国医署,确切说是青婧研制的丸药药散并不多,只有两三种,也治不了大病,也就治点感冒着凉。但胜在价格便宜,或者说,那些价格不便宜的丸药统统都被打回去了,只保留了下成本低廉的几种。

    但再低廉也是要花钱的。

    拿方子则是不需要钱。

    青婧被保留的几种丸药的低成本便在于用的药材都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药材,若识得药草,完全可以自己拿着方子去野外将方子上的药材给采齐。

    若生病的是来自辛国的移民,鯈便直接开药方了。

    官序里有一门必修课便是草药学,小孩子学了以后免不了回家跟大人炫耀,时间久了,辛人多多少少都识得一些常用药材。

    但他认得这个孕妇,是流民,不一定认识药材,采药时若挖错了药,病人就得倒霉了。

    孕妇的选择是开方子。

    鯈在木片上写下了药方和用量,又嘱咐了句。“对了,病人身体弱,可以给她补充一些营养,可以挤点羊乳给她。”

    屋子的角落里有个给羊住的草窝,里头还不是一只羊,而是一只母羊和一只羊羔。

    母羊可比羊羔贵多了,不过看到女主人大着的肚子时鯈也能明白为何会买一只母羊。

    牲畜太少,用处也很大,不可能宰了吃肉,穷乡僻壤的,想给孕妇补充营养,可不就只剩下羊乳了,等孩子出生了,母羊产的乳同样也可以给婴儿加餐。

    考虑到孕妇也在吃羊乳,鯈道:“若羊乳不够可以向羊圈买。”

    聚落公有羊圈里的羊大多是母羊,每天产的羊乳不少,都是卖给聚落里的氓庶,赚的钱会用来缴牲畜的租金。

    不过羊乳卖得便宜,赚的钱不多,剩下的还是得所有人家按人头分摊。

    因着病患是孩童,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更多,鯈一边想一边说,孕妇全都一一记了下来,若非不识字,可能还会拿笔记下来。

    鯈将所有注意事项都说完的时候,这家的男主人也伐木回来了。

    看到人,鯈顿时明白了为何孕妇之前要的是药方。wWω.㈤八一㈥0.CòΜ

    她不认识药草,但男主人认识。

    辛原上生活的氓庶身上的肉量和精气神都比从冀州来的流民要好很多,很容易辨别出来。

    鯈也不难猜到这个家庭是怎么回事。

    除了女主人肚子里还揣着的那块肉,已经生下来的两个女童都不是青年亲生的。

    辛国不收人头税,但收单身税,流民中单身的女人在迁徙到孟水后都会很快结婚,结婚对像大多是来自辛国的移民。

    鯈在给长空帮忙时慢慢的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些自愿迁徙到孟水来垦荒的男人,似乎就是奔着流民中的女性来的。

    辛原的单身税从十九岁开始收,第一年收得不多,也就十枚铜锱,第二年也不算太多,二十枚,第三年四十枚,第四年八十枚,第五年一百六十枚,第六年三百二十枚,第七年六百四十枚,第八年还是六百四十枚。

    大概是觉得宁愿每年缴纳这么多钱也不肯结婚的都是真正的独身者,罚钱再多也不会妥协,干脆随它去了。而且,一个人每年能缴纳这么多罚款,也侧面说明了那人有钱,哪怕不结婚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既然这样,也没必要强迫别人。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受不了这么重的单身税,也不想单身,但以前是没办法。

    辛原成年未婚的女人几乎没有,想结婚也得有女人,但现在,流民中一大堆未婚的丧偶的。

    迁徙过来不到三个月流民中的单身女子就全部变成已婚了。

    若只是如此,鯈最多感慨一下辛原的单身税都把人给逼成什么样了,但....后续发展却让鯈深刻意识到了冀州与兖州的民风差异。

    男多女少,流民女子根本不够分,剩下那些没找到对象的辛人男性将目光打到了已婚妇人身上,纷纷化身见义勇为的侠士,无偿帮人普法与离婚。

    在冀州,尤其是底层,男人打女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辛原,以前打不打不知道,但从辛筝颁布的《辛律》越来越完善,条文多到完全满足强迫症逼死正常人后,完全没有不太可能,但稀有倒是肯定的。

    辛律规定,离婚需双方意见达成一致签和离书,若有一方不同意,就离不了,但也不是一定离不了。

    夫妻分居长达两年,只要有一方提出申请,自动离婚,不需要和离书。

    夫妻之间存在家暴现象,不管是男的打女人,还是女人打男人,只要受害者向官府提出离婚,并且能够证明自己是真的被家暴了,那么被告不仅要被离婚,还要罚徭役,根据情节严重与否,一年起步,最高十年。

    辛人男性非常娴熟的运用法律武器帮人离婚,送人去徭役,并娶了别人的妻子,如果有孩子,也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辛律规定每个人至少要养育三个活到成年的孩子,你可以生三个,也可以生一百个,那是你的自由,但如果生四个,那么就努力让这三个孩子都活到成年。

    如果最终活到成年的孩子没有达到三个,晚年的养老待遇会有削减。

    三个,理论上这个目标不难,实际上....人族幼崽的夭折率高得让人流泪,一对夫妻生十几个孩子,成活率能有四成就是好命了。

    官府大抵也知道这种指标有点为难人,因而有罚也有奖励,成活的孩子达到三个后养老待遇会有增厚,活到成年的孩子越多,待遇越好。

    继子、养子、亲生子都可以包括在其中,前两者必须是八岁之前就开始养起的才能算一个名额,超过八岁的,养其到成年也算名额,但只能算半个。后者必须是参与了抚养的才能算,若生下孩子后,夫妻俩离婚了,孩子跟着母亲,父亲自此不再管,便不能算名额。

    居高不下的夭折率加上必须达到的生育指标,对于继子、养子,辛人都会当亲生的来养,能养活一个是一个名额,至于把现有的孩子养死,赌自己以后的亲生子女能不能达到三个名额....瞅瞅官署当年颁布这条生育指标时拿出来的理由——辛国的孩童夭折率,正常人都很难自信的说自己能赌赢。

    不过那些被抓去服徭役的男人不会考虑这些,只知道这些当地人太欺负人了,害老子吃牢饭,睡老子的女人,还让老子的孩子认你当父亲....气成河豚。

    告人通女干,没用。

    在冀州,通女干是很严重的罪行,甚至在一些严苛的地方,被戴绿帽的哪怕将野男人和女人都给杀了也无罪,但在辛原,确切说是在冀州以外的任何地方,婚后有情人、野/合都是很正常的事,不仅谈不上犯罪,甚至连道德都不一定上升到。

    辛律里倒是给面子的有惩罚。

    前几年那些单身男人受不了单身税故意破坏别人家庭,从情人上位为正室以逃避单身税搞出了一大堆治安问题,弄得虞不胜其烦,遂往辛律里加了通女干罪。

    徭役一个月和罚钱二选一。

    这项罪名一出,民间一片哗然,这什么扯淡罪名?

    可惜再哗然也没用,虞是从事,国君不在,她说了算。

    流民男人自然不会满意这么轻的惩罚,但和曾经愤怒虞胡编罪名的辛人一样,不满意也没用,辛律高于个人意志。

    辛人男性是破坏了别人家庭,但曾经被教育过,这一回他们就没踩过线。

    在妇人离婚之前,非常守礼,一点越线都没有。

    至于离婚以后,辛律不管未婚男女之间发生点什么的。

    对付那些流民男人用的方式也都是合法的,因而流民男人们的愤怒毫无用处。

    只是,不同于辛人愤怒完了最终认了,流民男人们选择了反抗,然后....虞直接让军队镇压,参与者全部绞死。

    自通女干罪出来后,辛人男性头一回为虞鼓掌,干得漂亮。

    鯈没鼓掌,但也没意见,不管本地人干了什么,他们都没犯法。

    男人放下干活的工具后和鯈打了声招呼,鯈礼貌的回应后便提出了告辞。

    男人热情的想留鯈吃顿饭,鯈拒绝了,他现在兼任游医只是人手不够,可不是闲的,而人手不够也意味着他很忙。

    闻言,男人也只能在支付了那枚丸药的药钱后将鯈送出了门。

    鯈出门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男人看了药方,女人将医嘱和他说了说,男人告诉女人上面的药材自己都认识,也在附近的山林里见到过,一会就去采,至于补充营养。母羊产的乳是给孕妇的,不能给病人,但会另外去羊圈那买一份羊乳回来,还有鸡窝里明天下的鸡蛋也可以匀一只给病人。

    鯈还没走远便看到那家的男人又拿着斧头跑出来了,鯈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夏季昼长夜短,这会儿还亮着,但也亮不了多久了,黑灯瞎火的跑林子采药也不怕出事。

    正想着,鯈编听到男人招呼左邻右舍知道有个片地方草药多,趁着天还没黑大家去采些回来,炮制了以后卖给游医可以换钱。别忘了带上工具,以防路上遇到野兽。

    鯈:“....”

    他可能猜到那面公共墙是谁的想法了。

    微微笑了笑,鯈放心的继续往自己的目标走,最终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聚落的公共牛栏。

    耕地的时候有一头牛摔着了,摔伤了蹄子。

    辛人以畜牧业为生,擅长照料牲口,但要说给牲口治病什么的,还是得兽医,不巧,他不仅会给人治病,给牲口治病的本事也不差。

    给伤牛检查了一番,伤得有点重,但还能治,鯈招呼了看守牛栏的人帮自己控制住伤牛,为牛正好骨头,上药,绑上削好的木片固定。

    蹄子处理好了,鯈又将牛身上摔倒时被石头树枝划出来的伤口一一涂药。

    最终处理好时,肉眼可见的,牛的精神好了许多,众人不由对鯈赞不绝口。

    先生就是厉害,什么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