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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6 章 第九十一章辛筝

    君离走了,辛筝也准备离开。

    质子离开需要和王打招呼,辛筝不是质子,理论上不用打招呼,她是自备干粮来求学的,感觉自己学完了就可以走了。问题在于,她现在还是王臣,不仅在议政殿有一席之地,还有一块由王分封的封地,如此一来,她要走就得先同王辞职。

    王很轻易的答应了君离离开,对于辛筝的辞职奏疏却是压住了。

    从孟夏中旬拖到孟夏之月结束辛筝都还没走成,对此辛筝非常淡定,每天一封辞职奏疏,剩下的时间大部分都在看书习武处理自己在蒲阪的产业。

    去国十二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蒲阪度过的,在蒲阪有不少产业经营,别的都好处置,能换成钱粮的就换成钱粮,不能换的也可以送人交换点利益,唯独双子学宫她哪怕走了也不准备放手,双子学宫就是个无底洞,一直都在烧钱,哪怕有人接手最终也会因为财政问题而关门大吉。

    越是搞教育辛筝越是能理解为何知识能够被贵族阶层垄断,委实是教育太烧钱了,除了人口最少却占据了社会九成以上资源的贵族,没人能支持大量稚童提供教育。

    可惜贵族之所以为贵族便在于其人少,哪怕是一夫一妻多妾多婢,最能生的冀州贵族,也会主动控制自己的人口。将大部分家产交给嫡长一脉,别的嫡子喝汤,庶子舔汤渣,要不了几代,后两者便会沦为庶人,既然成了庶人,自然不需要接受教育。唯有嫡长一脉永远都是贵族,通过这种方式控制了贵族的人口数量。

    真正需要接受教育并且用得上的稚童太少,导致贵族的教育资源严重溢出,自然而然走起了精/英教育。

    培养的都是精英,就是数量少得可怜。

    辛筝有时都忍不住同安澜抱怨,就人族这识字量,若有一日被异族击败,征服起来不要太容易。

    识字掌控文化的人太少了,全数屠杀并不难,而识字的贵族都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不识字的氓隶,只要征服了人族的异族别太苛刻,税赋轻点,给氓隶留一口饭吃,后者就不会造反。若异族更宽容点,大规模的办学,无偿为氓隶提供教育....人族可以永远成为历史了,甚至,第四王朝会成为第二个第一王朝。

    辛筝一直都很怀疑第一王朝什么都没留下不是因为它可能就是个传说,不一定存在,或是时间太久,历史都被风化了,更可能是掌握着第一王朝文化的精英被屠杀干净了,剩下的都是不识字的,第一王朝自然什么都留不下。

    安澜:“....”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可行性也非常强,但你对我一个异族说这些真的没问题?

    虽然格外的残忍狠绝,但可行性真的很强。

    哪怕说的人是辛筝,安澜也有一瞬的心动,但很快就因为滔滔不绝的辛筝而打消了。

    可行性是很强,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战略,辛筝既然敢和她说,必定是有破局之法的,她要真踏进去了,辛筝必定让她凉得不能再凉。

    一个族群,确切说是任何一个族群想要发展,想要长久,教育都是最重要的。

    越是重要的事,辛筝越没法放心交给别人,何况教育这种最重要的事,不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她觉都没法睡。

    因为望舒是双子学宫最大的冤大头,辛筝也给望舒写过书信说过自己的烦扰,但望舒的回信是一箱子的月光明珠、蜃珠,以及一摞纸,纸上是无启的教育体系汇总。

    辛筝的回信简单粗暴:孤不缺钱,也不缺体系,只缺人。

    她这些年赚血钱赚得不要太多,短时间内不会缺钱,教育体系她自己也摸索出了一套适合人族的,唯一解决不了的问题便是人手。

    若望舒是纯粹的让人抓狂,徐清的归来就让辛筝松了口气。

    徐清的政治能力甚为幼稚,但搞教育却是一个顶几百个,冲着她这份能力,辛筝便一点都不介意替她解决所有政治上的问题让她能够安心搞教育。

    知道徐清回来时辛筝牵着崽崽,拎着一翁去学宫探望徐清,瞅瞅徐清的精神状态如何,若状态好也就罢了,若状态不好,就想办法让徐清恢复状态。

    死了父亲而已,日子该过还是得过。

    对于辛筝的打算,前往学宫的路上,安澜忍不住道:“可我总觉得你这样很欠打。”

    “哪里欠打了?”辛筝反问。

    “你都说了,她死了父亲,而你准备的安慰词....”安澜顿了顿。“我只听出了浓浓的挑衅。”

    辛筝反省了自己准备的安慰词,没觉得哪里挑衅了。

    安澜道:“若我阿父死了,谁跑来挑衅我,我一定会揍她。”

    辛筝道:“我不会,心情好的时候我可以包容任何人的冒犯。”

    安澜顿时无话可说。

    她自己家庭幸福不代表她就天真的觉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家庭幸福了,太昊烨提起父母兄弟姐妹的微妙神情,安澜不太确定,收到生父自刎的消息时太昊烨有没有伤心,甚至于,流露出的伤心有几分真。wWω.㈤八一㈥0.CòΜ

    让安澜谢天谢地的是,徐清的精神状态很好,对待工作精神饱满,辛筝准备的欠揍安慰词没有用武之地。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辛筝将酒坛放在案上道。“我一直都怕你继承高辛侯之位不回来了。”

    徐清道:“父亲希望我留下继承国君之位,但我不想,我看过他过继的嗣君,比我更适合做国君。”

    辛筝道:“高辛嗣君我听说过,不是个善茬,你没留下也好,若是留下,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嗣子再不受高辛侯的待见,那也是嗣君,接受嗣君的教育长大,而徐清,她接受的教育不能说不好,但不是嗣君的教育。

    让一个没有接受过嗣君教育的人当国君,除非那人天生王侯,天赋好到没接受过嗣君教育也可以凭天赋吃饭,否则妥妥的灾难,不论是对当事人自己还是对万民。

    徐清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听说你要走了?”

    “要回兖州结婚了。”辛筝道。“不出意外的话,十年之内不会再回来,走之前我想将学宫完全交给你打理,当然,我也会给你留一些人,不会真的让你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事。”

    “十年?”徐清念叨了下这个时间。

    辛筝点头。“最迟十年。”

    徐清拍开酒坛的泥封喝了一口酒:“以此酒敬你,希望你能更快归来。”

    辛筝诧异的看着徐清。“你受什么刺激了?”

    徐清擦了擦下巴上的酒。“越州现在很乱。”

    辛筝不以为然。“帝国如今哪里不乱。”

    “不仅有战争,还有疫病。”徐清道。“疫病到处肆虐,但没有任何人有多余的精力和资源去处置它。”

    帝国历史上不是没有爆发过大疫,但每次都有人收拾烂摊子,征集整个帝国的资源去扑灭蜚的魔焰,但这一次,没有人。

    “战争不结束,帝国便没有精力去处理大疫。”徐清苦笑。

    战争会死很多人,最可悲的莫过于,厌恶战争的人却要期盼战争快点结束,尽快死完足够的人,只有死得人足够多,多到剩下的人无法再发动战争,战争才会结束。

    辛筝一时无言。

    等战争结束了,疫疾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无它,疫疾传播是需要借助生物迁徙的,战争、饥/荒与疫病是相辅相成的,收割人命,待生命收割得差不多时会因为载体被消灭得差不多了而走向自我消亡。

    但这些话太扎心了,辛筝求生欲很强的没说出口。

    “我必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辛筝道。“也希望你源源不断的为我培养有用之材,人手越足,我的速度才能越快。”

    说完辛筝接过酒坛抿了几滴,大部分酒都流进了脖子里,再将酒坛递回。

    徐清接过酒坛。“必不辜负大君期望。”

    说完痛饮,人头大的酒坛没两下便空了。

    陪着徐清喝了一顿酒,确定徐清精神状态很好,至少工作状态非常饱满,辛筝满意了,牵着安澜在学宫里溜达了起来。

    读书声朗朗,微醺的辛筝在一株凤凰树下席地而坐,问安澜:“感觉如何?”

    “很有朝气。”安澜说着自己的感觉。“很有生机。”

    辛筝点头。“所以我最喜欢这里了。”

    “可平时没见你经常来这里。”安澜道。

    “喜欢,所以才要少来。”辛筝道。“不论我是否愿意,我走到哪里都会将血腥带过去,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实践现实残酷的地方,在他们将该学的东西都给学完前,不应该沾染太多超出年龄的血腥。”

    安澜不明白。

    辛筝揉了揉安澜的脑袋。“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些就会接触到这些,到时就明白了。”

    安澜瞅了瞅自己的身高,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辛筝双眼醺醺然的瞧着安澜,忽道:“崽崽你知道吗?在人族有一道道德难题。”

    “什么题?”安澜不解。

    辛筝道:“有一条船快沉了,你的船经过,但救不下所有的人,只能救下一部分人,你要怎么做?”

    安澜呆住。“我会再找一条船来。”

    “等你找船回来,失事的船早沉底了。”辛筝道。“必须做选择。”

    安澜道:“我不喜欢做这种选择。”

    辛筝屈起一条腿和一只手,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支着下颌瞧着安澜。“那你打算怎么做呢?现实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按着你的意志去发展的。”

    安澜想了想,问辛筝:“那先生你会怎么选?”

    “先将所有稚童捞上来。”辛筝道。“若还有空间,便将稚童父母中的一位捞上来,具体捞哪位可以让当事人自己商量一下,商量不出来的话就我做主,哪个离得近就捞哪个。若还有空间,就将老人捞上来,老人捞上来后还有空间便捞女人,捞完女人,还有空间便捞男人。”

    安澜被辛筝这主次分明到不能再分明的排序给惊呆了。“正常情况,不是应该先捞青壮,再捞稚童,最后捞老人吗?”

    辛筝道:“你说的那就不是正常情况。”

    安澜不解。

    辛筝解释道:“先捞青壮,因为老人和稚童不能创造财富,而青壮能够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创造更多的财富。再捞稚童,因为比起稚童,老人已经很老了,没几年好活,而稚童还有很长的未来。”

    安澜问:“不对吗?”

    辛筝想了想,道:“不能说不对,但得看是什么情况。你所谓的正常情况的选择看似很合理,实则目光短浅,得不偿失。”

    安澜想了想,想不明白。“哪里得不偿失了?”

    “幼崽是未来,老人是过去的经验。”辛筝道。“文明之所以为文明便在于文明汲取过去的经验,图谋未来。所以爱护幼崽,尊敬老人是各个文明共同的道德,不是因为文明多么的高尚,而是因为利益巨大。选择青壮看似划算,实则践踏了普世道德。普世道德虽不值钱,但它是文明的根基,对普世道德的践踏等于挖文明的基石。选择青壮,短时间内的确很划算,但长远来看,这种建立在践踏普世道德上的选择放弃了长远的利益。当然,若文明已经彻底崩溃,秩序不存,那优先选择青壮就是最合理的,因为未来与过去已经没有了意义,眼下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青壮生存的几率是最大的,自然要舍弃老弱优先救青壮。”

    安澜想了想,问:“可是被舍弃的不会甘心被舍弃的,他们会问自己凭什么要成为弃子?”

    “凭他们的价值不够大。”辛筝理所当然道。“万事万物皆有价值。”

    安澜道:“你真理智。”

    辛筝道:“权衡利弊是君王最基本的素养,也是你以后必须学会的,你若学不会,以你母亲的年纪,再生一个孩子重新培养也不是难事。”

    安澜紧紧的抿唇。

    辛筝将安澜拉到自己怀里揉起崽崽的头毛。“别这么丧气,王背负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千万族民的生死荣辱,她再爱你也不可能让一个做不到的人去背负这份沉重。你若是做不到,舍弃你才是对你对所有人的负责。”

    安澜问:“我以后也要舍弃所有人吗?”

    辛筝想了想,回答:“王者的路本就是孤独之路。”

    安澜蹙眉。“为什么?”

    “人有情便会有私心,有私心便做不到公平,君王也不例外。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王不均,再强大的王朝也必然分崩离析。而均了,利益之上,摒弃了感情,又是刻薄寡恩,难以令人信任,不过比起不均,这点倒也谈不上麻烦。”辛筝道。“还有君王身边的人,若对君王有情,必定会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特别的,或有意或无意希望得到更多,若不得便会觉得委屈。感情之中一旦若有一方觉得自己被亏待了,受了委屈,感情消泯只是时间问题。若得,那就是不均了。”

    辛筝总结:“不能爱,也不能被爱,是为王。”

    安澜道:“那也太可怜了。”

    辛筝道:“还好啦,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得自然也要有舍。”

    “可有哪个人达得到那样的要求?”安澜问。

    辛筝不假思索的回答:“是个人都达不到。”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断绝七情六欲,哪怕心理变态扭曲如她都还会有生理需求,何况正常人。

    安澜噎了下。“既然没人做得到,那这样的要求不觉得不合理吗?”

    辛筝闻言思考了一会儿。“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有时候我会想,王权统治是不是不合理的。”

    安澜懵逼的看着辛筝。“那什么是合理的?”

    辛筝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更合理的,但我知道的所有政体里,现阶段王权统治是最合适的。凡人找不到完美的解决方案,可能也不存在完美,凡人能做的也只有寻找与选择合适的政体,合适就合理。”

    ***

    辞职奏疏一直压到了仲夏中旬,辛筝入宫觐见了王,也不知商谈了什么,王终于不压辞职奏疏了,还允许安澜跟着辛筝一起离开。

    安澜惊呆。“你怎么说服他的?”

    这个问题。

    正剥着花生吃的辛筝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说实话了。

    总不能说她和王讨论了一番青婧的丰功伟绩以及她是个怎样的人,然后问王,你觉得我的脑子得多神经病才会支持那样一个人成为帝国的统治者?

    这解析太有理有据了,王被说服了。一旦摆脱了辛筝和青婧可能勾搭成奸的猜忌,王的理智也回来了,理智回来了他便会明白,不论这对师徒曾经如何,若青婧想成为帝国的统治者,师徒迟早翻脸。

    辛筝在民间过于惊人的名望虽然是个问题,但最先受到威胁的不是禅让制的王权而是诸侯贵族们。

    辛筝很庆幸王是个正常人,也没有太多和奇葩打交道的经历,不然王就该意识到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正常人会和奇葩处得来?

    王这方面经验的缺少让辛筝得以脱身。

    辛筝道:“因为他觉得我爱人族,我不会背叛人族,对我很放心。”

    安澜很怀疑辛筝在诓自己,但听着又感觉很合理。

    辛筝将盐滚花生的红衣捻掉。“对了,好好休息,等过了云梦泽我们要跑路的。”

    安澜不解。“跑路?去哪?你不是要去穷桑国成婚吗?”

    辛筝摸了摸安澜的脑袋。“你真单纯,君王的承诺能不能作数不是靠君王的节操来维持的,是靠利益。”

    安澜想了想,道:“说人话。”

    辛筝回道:“我便是脑残了也不会答应将国家做为陪嫁送人。”

    “那你怎么不自己走?你又不是走不了。”安澜道。

    “那样的话就没法刺激穷桑国内部矛盾了。”辛筝理所当然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