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筝木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痛哭的党敏,都快知非之年的人了，哭成这样不难过吗？若这不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姐姐，她真的会忍不住下令拖出去斩首。
“阿姐，若党氏在穷桑国呆不下去了,尽管来辛国。”辛筝真诚的保证道。“小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
虽然没法再维持过去的贵族生活,但给党氏一家子安排工作衣食有着还是没问题。
党敏摇头拒绝。“且不说党氏祖祖辈辈和家业都在穷桑国,故土难离，便是党氏本身是穷桑氏的分支，怎能在危难之际弃穷桑国而去。”
辛筝思考了须臾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党氏是穷桑氏的分支,某一代穷桑侯的一个嗣君同豢龙氏联姻。因为联姻对像是嗣君,且两国距离太远，让夫妻俩互相走动不现实，豢龙氏的那位公子因此来到了穷桑国生活。因为是合婚,其中一个孩子随了豢龙氏那位公子的姓,被封党地,以党为氏。
这也是辛襄子当年会与党大夫联姻的缘故,既是穷桑氏的异姓分支又是豢龙氏的旁支,一桩婚事搭上两个大国，非常划算。
党氏与穷桑氏的特殊关系使得穷桑氏想与一些同姓的国家结盟,但又不想背上同姓的骂名时都是让党氏出人结婚。
这样的氏在每个国家都有几支,与公族高度捆绑，休戚与共。
在穷桑国,党氏是如同公族一般的存在,只要不是涉及到站队的问题,即便是国君也要给党氏三分颜面。哪怕是站错队，那也不用担心被赶尽杀绝，新君清算时肯定会留下一两个孩童,不令党氏绝嗣。
但这样的尊荣与优待都仅限于穷桑国，出了穷桑国，党氏什么都不是。
落魄贵族再好听也不再是贵族，唯有拥有奴隶、军队、土地、财富与权力的贵族才是真正的贵族。
要么赢了这一局，党氏的权势更上一层楼，要么败，穷桑槲清算党氏，杀尽大部分族人，只留下一两个孩童承嗣。
举族迁徙，想太多。
辛筝沉默。
党敏继续打感情牌，细数穷桑氏与辛氏的同宗之情，联姻之情，祖上的袍泽之情....能拉的每一分关系都给拉了，饶是辛筝也忍不住错愕，着实没想到穷桑氏与辛氏有这么多关系。
“阿姐，我也想帮你们，可是....”辛筝一脸为难的道。“你们前不久才灭了我数万大军，辛国如今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我也需要考虑民间的心情，战死的数万将士都是父母孩子的。他们的孩子与父母才被穷桑国所灭，我便要他们拿命去帮助穷桑人，我怕自己会被国人暴动再次赶下台。”
谈情谈利，姐妹俩纠缠了足足半个时辰后在辛筝为难的表示需要对国人有个过得去的交代，党敏心一横，问：“不知小妹想给什么样的交代？”
辛筝羞涩的道。“阿姐也知道，辛国疆土虽辽阔，却无甚丰足的产粮之地。”
党敏眉头跳了跳，有种不好的感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兖州以北的确没有什么知名的产粮地，但那是因为地广人稀，不是土地条件不允许。
洛水平原，白松水平原，樾西平原，全都是完全开垦出来后能成为粮仓的存在。唯一的问题是，想将这些地方开垦成粮仓，哪怕有足够的金属农具与耕牛，至少也得几百年。
开垦荒地需要人力，兖州又没有冀州深厚的人口底子，这也导致哪怕是最繁华的城邑周围也有大量的荒地。
是不想开垦吗？
是没有足够的人手。
“穷桑国登丰之地物产丰埠，可否割爱于小妹？”辛筝问。
党敏沉默。
登丰。
顾名思义，五谷丰登。
云水南岸十座主要产粮城邑所在平原的总称，虽非穷桑国唯一的粮仓，却是穷桑国最大的粮仓。
“栖霞之地亦不错。”党敏道。
“太远了。”辛筝摇头。“我还是更喜欢登丰，辛国正在筹备迁都条邑，条邑成为国都后人口必将大增，需要大量的粮食供应，登丰离得近，供应不容易出问题。栖霞虽好，却位于穷桑国南部，鞭长莫及，粮食运输容易出问题。”
党敏没法下决定。
辛筝也不强求，表示自己最近在忙迁都的事，穷桑国的事不着急。
辛筝不急，党敏急，嘴角差点当成急出水泡来。
为了给党敏好的思考环境，辛筝非常贴心的告辞，党敏想拉却也只能看着。
出了宫室，冷风扑面而来，辛筝每天高强度工作六个时辰，方才又与党敏打了半个时辰的机锋的脑子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被刺激得清醒。
抬手按了按脑袋，这种每天工作六个时辰甚至有增加趋势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压力太大疲劳过度容易英年早秃加头疼，话说，我怎么只看到你头疼没看到你掉发？”
辛筝转身看了眼走来的元。“青婧给我研制了防脱发的丹药，效果不错。”
元惊叹道：“天才，我那个时代怎么就没有。”
“你也脱发？”
“没有。”元道。“我从不脱发，更不头疼。”
“怎么可能？”辛筝不可思异。“你统治后期的人族人口和疆域比我如今更大。”
每天高强度且长时间的工作，休息不好，必定脱发，十个国君九个有脱发的毛病。
至于头疼，负担数百万人的安定生活与未来，除非是没有任何压力的昏君，不然只要有压力就不免头疼。
她有时都怀疑折磨了白帝一生的头疾是否真的是战场旧伤落下的后遗症。
“咱俩不一样。”元随口解释道。“你的脑子处理事务的效率是五，我便是一百起步，对于你而言很繁重的工作量，对我而言却是随手就能处理完。”
辛筝眼睛一亮。“我想学。”
“你学不了。”
“为何？人和人的脑子都是一样的构造，没道理你做得到我便做不到。”辛筝不信邪。
“理论上你是能做到的。”
“实际上呢？”
“你的脑子拒绝自杀。”
辛筝不懂。“此言何意？”
闲着也是闲着，元解释道：“人体有很多器官，但消耗能量最多的便是脑子，人每天摄食获取的大部分能量都供给了脑子。在有充足能量供应的情况下，理论上脑子的效率是可以达到一百起步，但现实是很多人摄食获取的能量堪堪维持脑子的基础活动。”
“要想马儿跑得快得给马儿吃饱。”辛筝总结。
人体由无数器官组成，想让脑子跑出超常规的速度，不仅仅要吃饱那么简单，其它器官的效率也得跟上，不然脑子一枝独秀秀得再好看也没用，只会因为脑子与身体严重脱节而死得要多快有多快，但这要解释起来非常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元自己也只是经验总结，并没有完善的理论解释。
想了想，元道：“仅限于能量供给这方面，你总结得精辟。”
辛筝道：“可我每天吃得都很多，每一餐都吃得很饱，却跑不过你俩。”
“你吃得很多，但食物中蕴含的能量，普通人只能吸收一成到一成五之间，你虽然好一点，达到了两成，但仍有八成浪费掉了。哪怕你将自己的胃给撑破，摄食所获得能量也不够。”
辛筝想了想，问：“望舒的身体，吸收的能量是多少？”
“九成九。”
辛筝不可思异：“怎么做到的？”
“我对她进行了四次改造。”
“我可以吗？”辛筝期待的问。
“可以，但这需要耗费大量的能量，那些能量若折算成食物，能让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生物饱食终日万万年。”
辛筝想象了下那是多少食物，发现那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能力。“你哪来的那么多能量？”
“神子的灵魂携带着磅礴的能量，我利用了些许。”元回答。
辛筝不解：“些许便足以造就半个神话生物，没道理历代巫女都那么弱小。”
玉宫的历代巫女虽然都很强大，但本质上仍旧没跳出人这个范畴。
“你能将岩浆海盛入一个普通的陶碗中吗？”
“且不说碗要如何容纳海洋，便是岩浆高温，陶碗只会被岩浆融化。”
“凡人的躯体也无法承载神力。”
辛筝懂了。“巫女能够使用的力量是躯体能够承载的力量，那怎样的躯体能承载所有的力量？”
元不太确定的回答：“大概神灵的躯体。”
“好吧。”辛筝死心了。“你刚才说普通人的消化吸收是一成五，我是两成，我为何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练锻体操。”元道。“它在润物无声的改造你的体质，而改造需要很多能量，你的消化吸收能力与食量便一直在增长。”
辛筝重燃起了一丝希望。“这样一直改造下去，我是不是能达到你们这般境界？”
元想了想，回答：“你持之以恒的练个百十万载应该能做到。”
辛筝回以一声冷淡的哦，中止了这个令人无比心塞的话题。“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望舒最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巫女在辛国的消息传出来后各地的巫殿神庙都或明或暗的派人来瞅瞅是真货还是假货。
巫真殿离得近，确认得自然最快。
望舒那张瑰丽的脸没法找到第二张，哪怕是当年巫礼用来冒充她的那个假货在人前都是带着面纱的。
自称巫女却不带面纱遮掩，任人看脸，赝品可没这底气。
原本的估算是巫真殿能有一成的巫倒戈就谢天谢地了，出乎意料的是，实际上明面上与私底下派人与望舒接触的却超过了四成。
望舒每天半天时间接见使者和处理辛国境内神庙的革新问题，半天搞一些发明，研究研究数算、天文、地理、生物等知识，闲暇时整理环球游记，美滋滋。
没事才不会想起她这个盟友。
元就更不用说了，不是在吃喝玩乐就是在吃喝玩乐的路上。
当然，自己也同样没想起望舒就是了。
迁都，以及借着迁都的掩盖调动集结兵力和物资，千头万绪，每天累成死狗，习武的一个时辰砍掉了，阅读的一个时辰同样砍掉了，甚至连每天沐浴的时间都没了，好几天才洗一次。
日常作息唯三没变也就是每天一个时辰的锻体操，一日三餐，以及四个时辰的充足睡眠。最后一个大抵因为白天太忙的缘故，即便每天睡足了四个时辰她也还是觉得很累，完全没有曾经每天工作四个时辰，睡四个时辰，一觉醒来精神奕奕，感觉浑身的精力充沛得要溢出来。
生活作息搞成这样，她着实没精力想起望舒。
“不是我们，是望舒有事找你。”元换了望舒控制身体。
看着眼前身体脱胎换骨般的气质变化，辛筝嘴角抽了抽。
俳戏里有时会编一些两个人身形很相似，另一个人因为隔着面纱面具之类的没见过自己认识那个人的脸，于是认错了。
辛筝估摸着，若现实里真有这样的事，那个认错人的家伙多半是个瞎子。
面前这两位可是顶着同一副皮相都不存在认错人的可能。
“可是做实验缺钱了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辛筝温和的根据经验问。
望舒这段时间若是找她，不是搞研究将钱花光了，让她拨钱便是遇到巫们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甚至拒绝归顺。
“钱还没花完，那些巫我也还处理得了，是别的事。”望舒说了说自己之前找狗时遇到了朔与启的事。
“我知道他俩，他们怎么了？”辛筝不解。
朔与启这两只羽族她是知道的，但因为有一些特别的打算，再加上风洲也不可能为了个女儿割让利益，她也就没对这两位做什么。甚至在嘉树发愁上哪找关系见羽王，同羽族谈合作开发时为他介绍了朔。
在同辛国敲定了盟书条款，签完了协议后朔便拿着朔的手书去羽族找羽王了。
根据情报人员的观察，除了这事之位，这两位就没表现出任何不符合现有身份的行为。
“那个叫启的羽族是巫子。”望舒说。
辛筝愣了下。“巫子不都是人族吗？”
望舒不解：“你怎么会认为巫子都是人族？”
“迄今为止哪个巫子不是人族？”
“大吕。”
“它连人都不是....”辛筝说着噎了下。“好吧，巫子都是狗了，不是人族好像也不稀奇，但以前没这种案例？”
望舒默然须臾，道：“不是纯血人族的巫子都死了。”
辛筝啊了声。“我说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有非纯血人族的巫子呢。”
原以为是其他种族的人口基数比不上人族，所以没出现过巫子，不曾想是给弄死了。
恍然的辛筝掏出一枚虎符递给自己的近侍：“传孤的令，马上调禁卫去百家书楼，找到启，杀无赦。”
想了想，觉得启可能藏起来，辛筝又补了一句：“必要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错放一个。”
“喏！”
侍者也明白事关重大，接过虎符就匆匆跑了。
望舒错愕的看着辛筝。“不能抓活的吗？”
辛筝淡然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神子，他的灵魂和你一样都是某个存在的碎片，但他的肉身是羽族，他便不能活。”
唯有巫子能继承巫女的神力而不受副作用，甚至神力会就近寻找神子寄宿，风洲怎么找出启这个例子的她不清楚，但他想用启做什么却是用膝盖都能猜到的。
巫女的力量并未超出人的极限，理论上动用军队或是多个第三境强者都能干掉巫女，但巫女长了两条腿，会跑。
历史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虽然军队打得过巫女，但没法杀掉巫女，而只要不能杀死巫女，后患无穷。只要你一落单，那就是巫女发挥的主场。
四时咒各有奇效，春风雨露可肉白骨，白商素节可一定范围内影响气候与作物产量，这两个还算温和的。夏与冬的步步生莲与冰河纪元都是大范围杀伤的禁术，完美诠释杀戮美学。
将巫女比作武器的话，这是一件杀伤力极为可怕的武器，虽然威力并未大到凡人无法应对的程度，但这件武器最令人无奈的地方在于它能连续且重复的使用。
这种武器掌握在自己手里时自然是美梦，若掌握在对手手里，那人族将体验到羽族与龙伯曾经体验过的噩梦。
望舒默然的看着辛筝，又一次对君王这个词有了深刻的认知。
想了想，辛筝忽道：“朔是返祖的古妖，不会飞，但启是正常的羽族，他是不是会飞？”
“应该吧。”望舒回答。“除了无翼民，羽族都会飞，只是大部分能够飞的时间很短暂。”
“鲲鹏借一下。”辛筝道。
望舒疑惑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他若能够维持飞行的时间很长，禁卫追不上他，需要帮助。”
望舒沉默。
辛筝道：“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帮望舒报仇，让仇人付出代价，望舒辅佐她。
望舒微微叹息：“不可以杀朔。”
辛筝道：“我对她没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三百万字了，我居然写了三百万字？
为什么还没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