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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7 章 第六十章辛筝

    一个贵族拥有的封地上的一切,土地、山川河流草木虫鱼乃至于人口都是属于贵族的。

    一个君王它拥有的国家的一切都属于君王,这也是合法的。

    既然如此,那么王侯贵族闲的没事杀人玩合法吗?

    青婧亲身证明了,很合法。

    被她直接间接弄死的人超过千万,但那又如何?她是巫子,她有这个权力。

    合法并不代表合理,同样以青婧为例,她拥有对臣民生杀予夺的权力,但最终的结果并非她对臣民为所欲为,而是她被逐出了玉宫,没将她给弄死一半是因为无光不许另一半则是灾难君王生命力太顽强。绝对不是玉宫的那些巫记得君臣有别,自己是君王,错了,应该是神的财产,自己应该无私的向神灵在人间的化身奉献自己的一切,只是做不到,仅此而已。

    同样的例子历史上还有很多,甚至有一个专用名词:国人暴/动。

    虽然国人暴/动经常被贵族利用,变成贵族争权夺利的一种手段,但凭心而论,不到万不得已,贵族们并不想用这种手段。

    原因很简单,暴民能推翻前任,同样也能推翻继任的自己。

    而国人暴/动的出现本身就是代表不满,国人对国君的不满。

    是,君王你有权力决定我们这些贱民的生杀予夺,但我们也有推翻你杀死你的力量。

    因此靠着国人暴.动上位的贵族与新君第一件事便是赶紧缓解矛盾,消弭底层戾气。

    “所以你看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台城的城墙上,辛筝笑吟吟的问王。

    “王侯贵族标榜着自己血统高贵,与众不同,神圣得无与伦比,就差在脸上写上自己不是人,与汝等蝼蚁不是一个物种,现实却是不论哪个王侯贵族都要吃喝拉撒,也都会被杀死。”辛筝叹道。“这谎言的水平着实拙劣,而愚民们,虽然会被骗,但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

    王看着台城前巨大校场上静坐的人群,密密麻麻的,根本无从判断究竟有多少人。

    这些都是辛人,赫胥旧案维持原判,真正在意的人可能只有望舒,其余的人不是在意望舒是否真的赫胥遗民便是在意同样的事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在这个时代,赫胥民的倒霉遭遇真的不是不可能重演,尤其是在兖州这块地。wWω.㈤八一㈥0.CòΜ

    兖州与沃西与异族离得太近了,很容易变成种族乱战的战场,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

    哪怕感触不深,这些天也一直都有人在操纵舆论。

    赫胥国为什么那么倒霉?

    因为它是青州大国,国力雄厚,别的国家看它不顺眼,故意拖延不救它,就是想削弱它甚至逼死它。

    和兖州如今的处境是不是很像?

    赫胥民好可怜,降了是死,不降死战的话父母儿女要被做成人脯,就因为君即国家。不过这还不算最惨的,赫胥侯是因为极端情况才不得不思考人脯的事,但很多贵族寻常时也没少干类似的事。

    闲的没事干杀几个人玩。

    将死掉的奴隶做成肉脯奖励奴隶和庶农,激励后者干活更勤快。

    舆论发酵最后的结果便是眼前这一幕万民请愿。

    “那些谣言都是你传的吧?”

    “你说哪个?”辛筝懵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王说的什么。“你说的是将死掉的奴隶制成肉脯当做给奴隶和庶农的奖赏还是指闲的没事杀人玩?都是真的,我看那些档案时都产生了青婧其实也没那么过分的感觉,虽然她喜欢大街上随便抓身强体壮的活人回去做实验,甚至搞活人解剖,但她从来都不会无故杀人,她害死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目的害人,从来都不会无故伤害别人。而那些贵族,他们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无知的孩童用水灌蚂蚁巢穴,天真无知,不掺恶意。闹得人分不清,究竟是灾难君王更可怕,还是那些天真无知的贵族更可怕。”

    王震惊的看着辛筝。

    辛筝叹道:“王,你的生活太美好也太高了。”

    王嘴角抽了抽,不想和辛筝讨论自己的全家死光光,自己也半身不遂的人生哪里美好了这种话题,而是道:“你不怕重演国人暴/动吗?民意是这世上最难以控制的东西。”

    辛筝不以为然。“你觉得难以掌控只是因为你没搞清楚民意想要什么,不,应该说,人性需求是什么。”

    辛筝随便在地上坐了下来。“吃饱,穿暖,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得到保障,以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有尊严有自我价值的活着。”

    王道:“但即便是最简单的吃饱也至今无人能做到。”

    “蒲阪是何时开始营建的?”辛筝问。

    王愣了下,不解,但还是回答:“黄帝时。”

    “那又是何时营建完成的”辛筝笑道。“扶风篡王时,从黄帝时一直修到扶风篡王时,历经三代人。”

    王道:“你想说子子孙孙无穷匮,每一代人都做一部分,终有一代人会完成?”

    辛筝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豁达为何如此着急?”王问。

    “我想看看自己的潜力。”辛筝神采飞扬的道。“拼尽全力,我能做到怎样的程度?我很好奇。”

    王有一瞬的恍惚,莫名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在辛筝这个年纪时他也是如此的神采飞扬,说服了巫女无光支持自己,借巫宗的力量坐上了王座。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另一个白帝,现实却一点一点的向他证明,他不是白帝,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王情不自禁的道:“那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吧。”

    辛筝诧异的看着王,王继续道:“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不要变,我会一直支持你。”

    辛筝挑眉。“我不是很信任你,但你这话我又觉得可信,这几年我远在沃西正是你夺取权力的良机,劝你的人也很多,但你始终无动于衷。”

    王问:“你可知我今岁几何?”

    辛筝愣住,这个,她只在意王什么时候死,还真没在意过王活了多少年。

    “我今岁115岁了。”王道。“就算从你的手里抢来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垂暮的就应该有垂暮的自知之明,未来属于富有朝气的年轻人。”

    辛筝沉吟须臾。“我会给望舒定罪。”

    王诧异的看着辛筝。

    辛筝道:“她会被关起来,牢狱多少年到时候看情况。”

    “她是巫女。”王道。

    “巫女犯罪也要受到惩罚。”辛筝目光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玩味的看着王。“她进监狱后便只剩你一人坐镇兖州了。”

    王诧异。“你还要去沃西?”

    沃西的行政不是已经接管得差不多了吗?

    “沃西的战争快结束了,有一些东西我必须亲自与龙伯谈。”辛筝道。

    王讶异的看着辛筝,皱眉:“这几年不是主要对付龙伯吗?难道你要将羽族占去的那部分土地舍弃?”

    辛筝笑着摇头。“望舒的复仇名单上不止帝国,还有赫胥公族,以及羽族,她为此做了很多有备无患的准备,那些东西现在都给我了。算算时间,青都这会该乱起来了,希望能弄死风洲,不过希望应该不大,羽族第二王朝的开创者若能这么容易被人杀死,那我会很怀疑他的王朝是如何建立的。”

    王沉默须臾,问:“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复仇?”

    正常的复仇绝对不会如此豪迈。

    “所有人都付出代价的复仇。”辛筝道。“未来赫胥旧地上会立起很多的石碑,石碑上会记载那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以及每个应该付出代价之人的名字。”

    “包括我?”

    “包括你。”辛筝补充道。“还有巫女无光。”

    她问过望舒要不要记载巫女无光的名字,望舒目光非常纠结的点头要,那一刻她怀疑起一件事:巫女无光真的是正常的病死?

    不过看着青婧对望舒的态度,青婧虽然不经常提起无光,但从偶尔的提起中不难看出师徒感情很深,很可能比对亲生父母还深,若望舒真杀了无光,青婧没道理还与望舒同门手足情深。

    王说:“那定是一份很惊人的名单。”

    辛筝点头。“很惊人。”

    王道:“那就做吧。”

    辛筝探究的看着王。

    想了想,王又道:“屠杀令有很大的弊端,但有弊也有利,你若要废除屠杀令,我不会赞同的。贵族的一部分是如君离一般很有情怀节操的,但大部分,若无屠杀令震慑,不可信。”

    辛筝道:“我并无废除屠杀令的意思,但它需要改良,现在这种弊太大了。这一次制造出的是望舒这种迈不过底线的,下回若制造出一个迈得过的,到时要如何收场?而且大局为重,怎么说呢,为大局强迫别人牺牲,哪怕是受益者也不免思考一个问题,今天的受害者是别人,明天的受害者会不会就是我?没有人会喜欢不能给自己安全感的大树。”

    王问:“改成什么样?”

    辛筝道:“一人叛族,仍屠全族,但一座城背叛,一个国背叛,真正有权力决定是否背叛的是城主与国君,既如此,我给庶人一个选择的机会。献上城主与国君全族人口的头颅,不仅免罪,还可分得城主与国君与土地人口无关的财产的一成。”

    王惊讶的看着辛筝。

    这也太损了,未来每个想要背叛的贵族都得担心自己下面的人会不会杀了自己全族去换取活路与庞大的财富。

    贵族拥有封地与人口,坐享其成,累世积累财富,哪怕是最低等的小贵族,其家族财富也是贱民无法想像的丰富。

    王赞道:“甚好。”

    辛筝点了点头,开始下一个话题。“我从沃西回来前麻烦王清查兖州境内所有的行政单位,我要知道兖州境内有多少邑有多少郡有多少城有多少乡有多少个里。”

    王不解。

    查到城甚至乡能理解,但为何连里都要清查?

    辛筝解释道:“虽然沃西的战略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但迄今为止仅是牺牲的便已超过三十万,伤残的更多,伤残者若不安置,待抚恤退伍钱花完了下半辈子便只能成为家庭的累赘甚至衣食无着,也浪费人力。我想了想,可以安排他们到乡里担任一些职务,比如组织当地庶人进行军事训练,征税,清查土地与户籍,负责治安的游徼。只要他们不是四肢都没了,总有能干的职务。算一算,一个里可以安排一到两个人,一个乡能安排十来个人。”

    王不太确定辛筝究竟是觉得看伤残军卒衣食无着心生不忍还是觉得浪费人力,不过辛筝对直接控制到乡里的执念着实很深。

    虽然来兖州还没几年,但王将兖州这些年的政务档案全都调出来看过,辛筝曾经是想过直接控制到乡里的,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导致辛筝磕得头破血流的原因主要可以归纳为三大类。

    第一类,没钱,官吏是要发俸禄的,养的官吏越多,发的俸禄也就越多。当然,也可以不发,但不发的结果一定会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吏利用手里的权力自己捞生活费。

    第二类,没人,官吏最差也能识几个字,看得懂邸报公文,官序培养人才虽然比贵族精英模式更有效率,但仍旧不够。而且官序学生的开销都是国库掏钱,同样是吞金兽。

    第三类,交通问题,疆域太大了,有什么事情报告上去,上面再给予回复,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如让当地搞乡贤自治,将权力交给宗族更有效率。

    磕了一段时间磕得头破血流后辛筝也放下了,不曾想,这会儿又复苏了。

    “他们干得来?”

    “上任前肯定会对他们进行一番从生理到精神的全方位教育。”辛筝自信道,她连嗟都能调.教成材,何况那些比嗟有着更好基础的军卒。

    “你似乎很执着直接管理所有的事情。”王道。

    辛筝道。“那不是管事,是权力,管得越多权力越大,让别人管等于下放权力。王下放权力的结果是诸侯崛起,王权式微,诸侯下放权力的结果是公卿贵族架空诸侯甚至瓜分诸侯。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国府能自己管最好不要假手他人。”

    “过犹不及。”王道。“管的越多权力的确越大,但你若无法管好,没有人会体谅你的为难,只会在意你握着权力却没管好与权力对应的事情。在无法全盘管好的情况下,适当的放权不是坏事,最重要的是管得稳定有序,然后才是管得更多。”

    辛筝沉默须臾。“我明白,这一次只是为了安置那些军卒,我暂时找不到别的坑安置他们了。”

    这些年一直都在打仗,每次打仗都会制造出许多的伤残军卒,安置并不容易。兖州现在已经没什么空着的坑给沃西战场上那数十万伤残者,只能抢乡里的权力,虽然也有控制乡里的目的,但主要目的还是安置伤残者。

    “而且沃西打完了,诸侯们也该来打我了。”辛筝道。“我必须能够如臂使指的掌握兖州所有的人口与资源。”

    王无言。

    凭心而论,对于诸侯们现在都还没来捅辛筝刀子他也觉得挺稀奇的,诸侯什么时候如此有节操了?

    哪怕是在辛筝同龙伯、羽族打得最激烈时捅一刀,王都不会惊讶,现在一副等辛筝打完了再捅刀的架势着实违和。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拖得越久诸侯们准备得也就越多,辛筝到时要面对的压力也就越大。不过真在打得最激烈时来捅刀的话,那辛筝就会从两线作战变成三线作战,也很难扛住。

    只能说,兖州、沃西这两个地方的地理位置是个坑。

    取得了王的支持,辛筝在第二天颁布了关于屠杀令变革的消息,让王以人王的名义颁布的,天下诸侯与贵族赞不赞同不重要,反对就先将王干掉。

    其次的政令是关于国君权力的,因为请愿的氓庶里一小撮人鼓起勇气提出了国君的权力应该被束缚,国家不应该是君王的私产,但如果君王拥有对任何人随心所欲生杀予夺的权力,那说得再好听,本质也是一样的:君即国家,国家是个人的私产。

    若碰上个明君自然是幸运的,但碰上个残忍的暴君呢?难道要忍着?忍受暴君对自己的折磨,祈祷暴君生出个仁君来?

    那也太荒谬了。

    王与辛筝收到了许多的民间文章,其中不乏写得特别精彩的,辛筝给面子的等到了邸报上。

    不管是写得精彩的还是文笔一般的,核心思想就一个:限制国君的权力,标准的话,辛侯你这样的就挺好的,辛律没说是犯罪,哪怕是辛侯也不能处死谁。像兖州之外那种国君可以随心所欲处死任何人,而且杀你是理所当然的权力,不杀你是仁德....着实令人想问候当事人祖宗十八代。

    对于这部分意识到自身危险的有识之士,辛筝非常干脆的让王看看文章就好,答复就很统一:让国君们投票,只要国君们同意就行。

    想让王颁布限制国君权力的政令,请先去说服国君们点头。

    投票日期就定在明岁好了,觉得国君的权力再过分的请抓紧时间游说国君们。

    上位者这种态度的结果便是呈上来的文章更多了,要不是进不了台城见不到王与辛筝,很难说不会有人当着王的面来一出死谏。

    王对此甚为不解。“以前从来都不会有氓庶会说这样的东西。”

    辛筝道:“哦,以前所有人都过得这样的日子,想像不到更好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自然无从说起。”

    “那现在缘何说了起来?”

    辛筝道:“这些人都是辛原与条邑出生的年轻人。”

    王没听明白。“这两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除了一个是旧都所在,一个现任都城所在,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这两个地方是我治理最久的地方。”辛筝道。“年轻一代记事的时候便只识得我一个君王,他们打小知道的君王形象便是我这种权力被辛律所限制不能随心所欲杀人的君王,在他们的认知里我这样的才是正常的,拥有对臣民随心所欲生杀予夺权力的那种是不正常的。但现实是,我这样的才是不正常,君王就是拥有随心所欲生杀予夺的权力,君王的意志高于法律。当认知与现实极度悬殊,人要么因为这种巨大的差异而憋屈疯狂致死,要么毁掉主流秩序,将理所当然的变成不正常的,将不正常的变成理所当然的。”

    想了想,辛筝举了个更通俗的例子。“给一个没有被现实毒打过的稚童品尝糖的滋味,等他品尝后给他一条苦瓜,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吃的。哪怕你抄起家伙毒打他逼他吃,哪怕吃下了,也只会对甜更加念念不忘,然后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弄死你,待长大了再付之行动动手弄死你。”

    王叹道:“会死很多人。”

    辛筝不以为然。“变革不是过家家,哪有不流血的?想要更好的生活就得用自己的血和命去换,不然别人流血流汗,最终分赃的时候一滴血和汗都没流的人凭什么参与分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