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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6 章 第一章死而复生

    “我的孩子....”

    怀中停止了呼吸的婴孩躯体渐渐冰冷,女人的呜咽渐如野兽,身侧另一个孩子却蓦然留意到婴孩原本衰败的铅灰皮肤恢复了一丝红润,鼻翼间隐有气息游动。

    “阿母,妹妹好像还没死。”

    女人闻言看向婴孩,发现婴孩确实恢复了呼吸,并且不一会便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哭声,哭了两声,艰难的将皮包骨头的爪子往嘴前凑。

    女人见此赶紧给婴孩哺乳,然而她自己都没吃多少食物,又哪里有乳汁给婴孩,婴孩咀得脸都青了也没吃到什么。

    女人想了想,咬破了手指塞进婴孩嘴里,婴孩这才咀了起来。

    “阿母....”旁边的大孩子想说点什么,最终又无法开口说什么。

    矿山里并无给婴孩吃的食物,矿奴们每天的食物自己都不够吃,又如何肯分予他人?

    女人乞求了与自己有血缘的矿奴才得到一点食物哺育婴孩,但矿奴食糟糠食野草,这些东西显然不是适合给婴孩食用的食物。每天被喂这样的食物,每天都吃不饱,尽管每天都是要死不活的虚弱模样,但婴孩还是跌跌撞撞的活了下来,一天天长大。

    也不是没人劝过女人将婴孩扔了算了,这孩子一看养大了也没法下矿,养了也没用。

    女人犹豫的瞅了瞅虚弱的孩子,最终还是不忍,告诉自己,自己的血亲很多,每人乞一点食物可以养大孩子,没到绝路。

    一岁之后被起名为叶子的婴孩开始跌跌撞撞的抓虫子吃,自己咬一口,剩下的分给父母兄姐,惹来亲人们对着小家伙一顿对稀疏头毛的揉搓。

    采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劳动强度甚大,对身体损害大,以至于矿奴很少有活过三五年的。当然,若从小就是在矿洞长大的稍微好点,一来从小就习惯这样的工作,二来熟悉情况,知道怎么偷懒,干的时间会比那些长大后被弄来采矿的矿奴长一点,但也很少有能活过二十岁的。

    但最危险的反倒不是日积月累才能形成伤害的劳动强度,而是矿洞坍塌。一旦矿洞坍塌被埋在里头必死无疑,因为要从里头救人非常麻烦,监工们是不会救人的,直接从旁边开一条新的矿道继续开采,至于原本矿道里的奴隶,如果能自己挖出来,那是命好,如果无法自己挖出来,那也只能说命不好。

    一岁半时矿道坍塌了,叶子的父亲也埋在了里头,待震动停息后监工下令从旁边再另外开矿道。

    叶子抓着女人的胳膊道。“父还活着。”

    女人枯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她当然知道男人还活着,但活着也没用。

    “他已经死了。”女人道。

    叶子皱眉。“他还活着,叶子感觉得到。”

    她能够感觉到矿洞里还有十一道生命气息,还有十一个人活着。

    没人理会叶子,叶子只能自己动手挖,但她连最小的石头都搬不动,更痛苦的是她能够感觉到洞里面的生命气息在削弱,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很快隐约听到里头有挖石头的声音。

    叶子抓了抓脑袋,认真思考自己除了干等还能干点什么,最后唯一能想到的是准备食物。

    如果男人出来了,很久没吃东西一定很饿。

    叶子太小,没法干活,矿奴中有不少这样的小矿奴,大多是矿奴生的,少数是购买大一点能够背得动矿石但又不会太大能钻小矿道的孩子时的添头。

    这些小奴隶并不会闲着,矿山里不干活就没吃的,因而矿山并不会提供这些孩子食物,稍大一些能够自己走了便要野外挖草根摘野果,再大一点抓耗子野雉,既是给自己觅食也是给大人准备食物。

    叶子与两个从兄弟一起盯着不远处吃草的羊群。

    “叶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羊群?”从兄讶异道。

    叶子回道:“老树告诉我的。”

    闻言从兄笑了笑,叶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神神叨叨的,经常对着那些千百年的老树说话,但矿山里谁也没闲工夫陪孩子玩,大一点的孩子每天不是找吃的便是很饿,也没多少精力与别的孩子聊天,小家伙太无聊也只能对树说话。

    捉羊是个技术活,三个孩子一个都没有工具,更没捉过羊,平日里顶天了也就抓抓耗子和野雉,羊这么大的猎物,想都不敢想。wWω.㈤八一㈥0.CòΜ

    而且走了狗屎运抓到,羊肉也不是贱民可以吃的食物,要进献给矿山里监工的管事老爷,私下吃了是犯罪。

    不过三个孩子倒没想那么多,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抓。

    从未抓过羊的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最简单的捕猎当然是挖个坑,引猎物掉下去,但他们三个成日里吃不饱,没那个体力。追着猎物将猎物给耗到精疲力竭,还是没那个体力。

    叶子道:“羊喜欢吃洒了盐水的叶子,我们可以用这个吸引他们,我记得从兄你身上有盐。”

    下矿是体力活,因而尽管盐是奢侈品,但监工老爷还是会给矿奴一点盐。

    为了避免倒霉的赶上矿难,盐和自己一起埋在矿里,矿奴们换来的盐并不会带在身上,没血亲的会藏起来,有血亲的会给没下矿的血亲保管。

    从兄家的盐便是从兄在保管。

    从兄奇道。“你怎么知道羊喜欢吃洒了盐水的叶子?”

    叶子回道:“梦里梦到的。”这是真话,她有时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看到有人用盐水洒在树叶上吸引羊来吃。

    “你别是在诓我。”从兄道,盐可是奢侈品。

    就知道你不会信,叶子无奈道:“我去监工大人那偷东西吃时偶然听到的。”

    从兄皱眉。“你疯了,去监工大人那偷东西被抓到了要被处死的。”

    叶子淡然道:“我饿。”

    从兄噎住了。

    最终还是跳过了偷东西的话题,三个人集思广益想了想办法,最终想到相对简单的办法。

    先务色一处山崖,再摘一些羊喜欢吃的新鲜树叶,将羊引诱过去,然后三个再拿着树枝石头扔羊,将羊吓到掉山崖下去。

    矿山开采的矿是铜矿,铜矿是战略资源,因而矿山这一片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监工们有自己的奴隶养着鸡鸭鹅供食用,矿奴们没体力更没精力捕猎,动物们没吃过两脚兽的苦,非常的笨。

    三个孩子想到的办法不仅成功了,还成功将三头羊给赶下了山崖,两头大的,一头小羊。

    摸着羊身上暖和的皮毛,小一点的从兄道:“这皮子真舒服,做成衣服一定很暖和,如果有这样一件暖和的裘衣,小弟去岁也不会冻死了。”

    叶子愣了下,去岁冬季的时候这位从兄家冻死了一个孩子,她记得那个孩子,比她强壮,但还是死了。矿山里一直都是如此,孱弱的不够强壮的孩子死掉,只有强壮的孩子才能活下来。

    叶子道:“没事,以后我们可以有裘衣了。”

    大从兄忽道:“不行。”

    叶子不解的看着到大从兄。

    大从兄解释道:“裘衣太珍贵了,我们不能拿着,这羊,这两头大的羊还有小羊的皮我们都要送给监工。”

    从弟从妹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大从兄,对视一眼,两只孩子瞬间坐在了地上撒泼打滚要吃羊要羊裘,然而平日里很宠着两个孩子的大从兄愣是不改口。

    “你们不懂,这两头羊能让我们一族都过得更好。”大从兄道。

    在矿山里想要过得好就必须讨好监工和管事们,为此他们一族将生得最好看的几个女人都献给了他们,还为他们生了几个孩子,不过换来的也只是处境好那么一点点。因为监工与管事们并不愿意给予贱奴所出之子庶嗣的身份,也不愿意为几个女奴废太多的心思。

    每个要离开矿山的监工与管事都不会带走在矿山时的女人与孩子。

    显然这招没什么用,但又不能不献,不然别人送了,你不送就是过。

    若是能送点更特别的,应该能比送美人换来更多的东西。

    死活说不通,大从兄干脆不说了,将羊藏了起来,让两个孩子看着点,自己回去找大人来搬羊。

    叶子问小从兄:“要不,藏起来?”

    小从兄问:“我们俩搬得动哪只羊?”

    叶子瞬间焉巴了。

    大从兄很快带着大人回来了,还给不舍得直掉眼泪的叶子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叶子阿父从矿道里出来了,和几个奴隶自己挖出来的。

    叶子瞬间破涕为笑了,羊也不要了就往回跑,并未留意到大人们目光中的忧虑。

    叶子阿父是出来了,但这么多年在矿道里没水没食,理论上他不应该还活着。既然还活着自然是寻到了食物,而寻到的食物是什么也不难猜。

    矿道里埋得可不是一个人,而是百余人。

    食人在矿山这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人的本能就是渴望肉食的,长久不食肉看到动物就控制不住流口水,不乏馋肉的人偷了别人的孩子偷偷打牙祭。

    但这种事私下里做并且不被人发现也就罢了,被发现了,那就很麻烦了。

    一名长辈道:“赶紧将羊给大人们送去。”

    小羊藏了起来,两头成羊很快抱到了监工大人门前。

    哪怕是监工平日里想吃肉也不容易,何况羊肉这种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美食,笑骂了几句送礼者贱奴就是贱奴,寡廉鲜耻,居然连人都吃,不愧是畜生,然后看在两头羊的面上赦免了叶子阿父等矿奴的死罪,并给了领头者一个小工头的身份。

    这座铜矿虽非防风国境内最大的铜矿,却也很大,仅是矿奴便有七八万人,监工仅靠自己自然管不过来,因而在矿奴中也提拔了工头,大工头被称为管事,管个几千号人,小工头管个百十人。

    不过工头们很少有长久的。

    所有奴隶中矿奴造反频率天下第一高并非吹出来的,矿奴造反时带着矿奴一起造反的工头会在叛乱后吊死,尸体高悬在高处风干,警戒后来者。就是效果不咋的,往往前任叛乱者的尸骨还没完全腐朽,新的叛乱者就挂上去了。

    不跟着矿奴一起造反的会在矿奴造反时第一个被抓起来宰了祭旗。

    虽然风险很高,但好处也很多,工头可以给自己的血亲们安排轻省一些的活。

    对于那些外来者而言,工头的位置怎么都是死,但对于叶子血亲们这种世代都在矿山里为奴,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的矿奴们而言,工头的位置是利大于弊的。

    哪怕被杀了,只要没有造反,自己死后,工头的位置大概率继续给自己的血亲,就算不给,这期间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更别说世代为矿奴,他们这种矿奴家族也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两头讨好。

    矿奴造反时不支持,但也不告密,平时同矿奴们打好关系,避免到时被杀。

    一起造反?

    若是孤家寡人,造反当然没问题,但背后是一大家子人,造反还是算了。

    矿山里缺乏劳力,倒不会一人造反全家乱葬岗,但一人造反全家下最危险的矿道,不是乱葬岗胜似乱葬岗。

    监工们镇压叛乱时不积极表现,只求不功不过的混过去。

    对于监工给的回报,矿奴们很满意,很快给出了对应的反应:感激涕零的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叶子并不了解这些,这会儿她正同兄姐守在父亲身边。

    虽然从矿道里自救成功,但男人身上被石头弄出来的伤口非常多,爬出来后便很快昏沉不醒,没有药没有补充营养的食物,也不知能不能活。

    “矿道里还有一些尸体。”姐姐道。

    兄长下意识道:“你疯了,食人被抓到了要被处死的。”

    叶子懵然的看着兄姐,须臾,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想了想,问:“偷偷的不可以吗?”

    “里头如果少了尸体,很容易被发现。”兄长露出了迟疑之色,看了看父亲,终是道:“我去看看,就弄一块肉,把伤口处理成矿难的样子,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不待兄长从草棚里出去,大从兄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从树皮衣服里掏出一包用树叶包着的东西给从弟。“快点给姑父吃了,不要被人看到,剩下的我之后再带给你们。”

    从弟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包炖煮过的羊肉。

    因为从汤汁里捞出的缘故,羊肉被熬出的膏脂已然凝固,但外表看着再不好,那也是肉,三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好一会才忍住口水将羊肉撕碎给昏迷的男人喂下去。

    塞了近半便塞进不去了,大从兄让三个孩子将肉都分了。

    矿山里渴望肉的不止他们,还有别的矿奴,若被外人看到了,为了一口肉杀了三个孩子也不足为奇。

    叶子吃完了自己分到的那份,忍不住对着手指舔了又舔,又在看到昏迷的男人时失去了舔食的胃口。

    大从兄也看到了叶子的目光,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哪怕男人死了,族里也会照顾这个家庭,矿山里的矿奴家族能够延续下来靠的便是团结,但少了一个壮劳力对家庭收益会造成的损失是宗族不论如何也无法完全弥补的。

    叶子想伸手摸摸男人身上的伤口,但很快想起梦境里那个人给人处理伤口从来都不会直接上手碰,小手便落在了伤口旁边没受伤的地方。

    看着伤口,叶子蓦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遇到的一株被踩坏了但被踩坏前很好看的花草,自己将它握在手里希望它好起来,然后它就真的好起来了。

    不知道对人能不能用,叶子想了想,试了试,在自己不断的想着好起来好起来好起来....

    叶子的试探很快得到了答案,伤口真的好起来了,那些非常细小的伤口好起来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疤都没有,只有原本伤口所在位置仿佛新生婴儿般娇嫩的皮肤无声的证明着这里的一样。

    大的伤口也缩小了些许,但大伤口哪怕收缩了一点,本质上仍旧是大伤口,叶子咬牙继续想,想得汗都出来了伤口也没再有任何变化。

    另外三个孩子惊讶的看着男人身上的伤口变化,大伤口变化不明显,但小伤口是可以清楚看出它们消失了的。

    兄长瞬间想起了叶子之前很喜欢的那株被踩坏了但不知道如何恢复的花。

    “叶子....”

    努力了半天,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伤口仍旧没变化,反倒是身体越来越没气力,叶子哇的就哭了出来。

    “叶子好没用....”

    虽然不明白叶子是如何做到的,但三个孩子一看叶子哭了,赶紧哄娃。

    “叶子不哭,叶子很有用的,你看很多伤口都消失了,叶子很厉害的。”

    “叶子......”

    哄了半天才将疲惫的叶子给哄得不哭,体力莫名流逝严重,又哭了一通的叶子没一会便睡着了,大从兄看了看男人身上消失的伤口,很快道:“我去找族长。”

    叶子是怎么做到的,何以有此能力他摸不清头脑,但族长说不定知道怎么回事。

    许是因为大部分的小伤口都痊愈了,男人很快就醒了,两个孩子赶紧取了食物给他吃。

    受了伤就要多吃东西,吃得多才能好得快,有希望活下来。

    族长便是在男人吃东西时回来的,男人讶异的看着提前回来的族长。

    他们一族人平时都是住在一片草棚的,他很清楚族长每天采矿回来的时间。

    “我有件事要与你们确认一下。”

    族长检查了一番男人身上的伤口,只剩下了比较严重的几道大伤口,小的伤口都不见了。

    检查完了男人,族长很快将叶子摇醒。

    叶子揉着眼睛懵懂的看着族长。

    “叶子,你父亲身上的伤口是你让它们消失的?”族长问。

    叶子点头。

    族长问:“那叶子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叶子回道。“我想要阿父好起来,伤口就好了,但还剩下一些,我做不到。”

    族长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很快对叶子伸出了手,手臂上有一道石头划出的小伤口。“族长伯伯受伤了,叶子能帮帮我吗?”

    叶子将手放在族长的手臂上,很快道:“叶子没力气,叶子有力气时才能让伤口消失。”

    族长闻言道:“没事,明天再试也可以。”

    男人担心的看着族长。“族长,叶子她....”这样的能力是这么回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族长苍老的脸上笑得跟绽开的菊花似的:“不是坏事,叶子可能是术士,还是天资很高的那种。”

    虽然生于矿山长于矿山,但矿山并非自给自足的地方,每年每个月都会大量的奴隶被送进来补充折损的矿奴。

    奴隶的来源也五花八门,有战争时从战败国家俘获的人口,也有从山野里捕获的野民,还有人牙子手上买的奴隶,而这部分奴隶里又有一部分是曾经服务于公卿贵族,但因为公卿贵族在权力争斗败落,奴隶被重新发卖,因为没人要而被卖到了矿山。

    还有一部分极特别的,极特别的,曾经是贵族,但因为权力争斗失败,连坐之下被贬为奴隶,又没被人买走,最终被送来了矿山。

    族长已经三十多岁了,在矿奴中属于非常长寿的人瑞,这么多年看过无数外来的矿奴,虽然这些人来了矿山大多活不长,但也有少数活下来的。

    族长的母亲便是因罪被罚为奴的贵族女子,为了活下去同奴隶结合,以换取庇护,其它活下来多多少少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在矿山中找到了靠谱的庇护者。

    通过自己的母亲以及这些年已化为白骨的外来矿奴们,族长对矿山外面的世界有不少了解。

    在矿山外面有一种人叫术士,术士修习灵力与术法,能够呼风唤雨。

    有能耐的人若是能够成为贵人的门客,是有希望跻身贵族的,而成了贵族,这个孩子便能将他们一族带出矿山。

    甚至都不需要贵族,哪怕只是成为贵人的门客,得到了贵人的重用,贵人为了拉拢人才都会将他们一族脱去奴籍做为对人才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