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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9 章 第四章忠诚

    嗖!

    箭矢穿过熊的耳朵,熊瞎子庞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防风雍忍不住拍了拍叶子的肩膀,褒奖道:“干得好,再接再励,这次孤一定要赢防风同。”

    叶子谦恭且驯顺的道:“必不负嗣君所望。”

    要赢过防风同,一头熊自然是不够的。

    比之其父防风穆,防风同就显得逊色多了,不过这也很正常,父母优秀,子女却比不过父母乃是古往今来的常态,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而且一家有两个不分伯仲的顶梁柱,结果从来都不会更加强盛,只会自己内部先掐起来,哪怕亲生骨肉也不例外,同样有青史为证。不是父杀子便是子弑父,再不就是同归于尽,没有第四种结局。

    然,防风同的平庸只是和防风同比,同防风侯诸子比的话,防风同又很出色了。

    叶子思忖了下自己对生命气息的感应范围,觉得应该能帮防风同在冬狩上压过防风同,也必须压过。

    虽然前任嗣君努力多年也没能削弱防风同的权势,但总归是有了自己的话语权,有了在朝堂上开口说话的底气。

    比之前任,防风雍就张扬多了,成为嗣君后便迫不及待的在朝堂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没有权力支撑的话语毫无疑问比贵族用过的厕筹更没用。

    防风雍如今对防风穆可谓恨之入骨,若此次冬狩不能赢了防风穆之子,回去后肯定要大发雷霆,不知多少奴隶要倒霉。哪怕自己不会是出事的奴隶,叶子也不太想看别的奴隶倒霉。

    栾上卿御下宽和,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过,基本不会处死奴隶,防风雍就是另一种风格,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一定有人倒霉。

    栾上卿葬礼后叶子便来到丹陵为防风雍效命,至今已有半载,对防风雍的认识也愈发清晰。

    哪怕贵族普遍不将底层当人看,防风雍也仍旧是其中佼佼者。

    国君的宠爱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防风雍的幸运,其它的不幸。

    当一个人在什么都不懂的稚子时便发现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决定它人的生死,喜欢就让人生,不喜欢就让人死,想怎样就怎样,这要能学会尊重生命那必须是神迹。

    小贵族相对算好的,虽然能够决定庶人与奴隶的生死,但一来权力小,周围还是有很多不能随心所欲决定生死的人,对自己是个凡人的现实还能有点自知之明;二来因为是底层贵族,比如士这一层,人大部分精力与时间都是同氓隶们打交道,打交道久了,多少会有点共情。

    防风雍这种就完全没有了,自幼长于台城,基本没有,也不会有同低贱的氓隶接触的机会。

    叶子隐约觉得,防风雍这类人的认知与其说是不将其它人当人,倒不如说是不将自己当人:旁人是人,自己是神。

    心中思绪纷乱,叶子的面上却始终一副谦卑驯顺的神情。

    待奴仆将熊抬到车上,叶子很快寻到了新的猎物:豨。

    中途也有发现一些雉兔之类的小动物,但防风雍看不上,叶子便只能向他推荐自己刚刚察觉到的豨。

    豨形如野猪,但成年豨的体型却比象还大,不过不同于植食的象,豨是偏植食的杂食动物,也兼具了植食动物的凶悍力气与肉食动物的惹不起性格。

    一点都不好对付,但正因为不好对付才更能显得狩猎者的能耐。

    更别说豨肉很多,猎一头豨能吃很久,从远古时起猎到豨便被视为丰收喜庆的象征。

    防风国的传统中,冬狩必须要猎到豨,其中第一个猎到豨的人会得到猎豨所象征的所有光环。

    猎豨并不顺利,豨皮糙肉厚,哪怕瞄准要害,箭矢也难以穿透那厚厚的皮与肉钉入要害,而被豨给撞上相当于被一座肉山给撞上,轻则骨折内脏破裂,重则变成肉饼。

    被长矛射中后豨愤怒的冲着狩猎队伍冲来,须臾便将队伍给冲得七零八落的,防风雍被追得疯狂逃命。

    慌乱中叶子噌的爬上了树以避开豨看豨去追别人,很快发现豨竟然冲着防风雍去了,不由露出了迟疑之色。

    如果防风雍被豨给弄死了,那可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也不对,这家伙是嗣君,不管是否真的意外,若真的死了,今日在场的人都得殉葬,包括她。

    叶子不由陷入痛苦中。

    是弄死防风雍更重要还是命更重要?

    太愁人了。

    叶子一边发愁一边通过抓着森林里的藤蔓慢吞吞的晃荡着跟了上去,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抓住机会,但至少要保证自己有决定时不会因为机会错过了而什么都做不了。

    痛苦的叶子很快发现防风雍可能没那么被弄死。

    冬狩是集体活动,丹陵大大小小的贵族都会参加,自然不止防风雍一个人,防风雍逃命没多久便碰到了其它人。

    遇到的人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童,生得粉雕玉琢的,跟在后头的叶子瞅了瞅,发现自己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童,可以预见长大后会是怎样光华耀眼的容貌。

    小童骑在一匹矮马上,拿着小弩,仆从的马鞍上挂着两只野雉,显然这是一个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有数的小家伙。

    可惜心里对自己的能力有数也架不住运气不好,防风雍看到小童后便带着豨就向小童而去,同自己的从人们将小童的从人与护卫们冲得七零八落的。

    豨跟着防风雍向小童而去,看着豨冲着自己而来,小童下意识就扣动了手里的弩。

    为幼童制作的弩与箭矢猎雉兔还凑合,猎豨的话,撑死破点皮。小童这一箭甚至都没射中,然而虽未射中,却擦着豨的鼻子过去的。

    鼻子没有厚重的皮与脂肪保护,豨吃痛,顿时就改变了目标,防风雍也因此得以脱困,飞快逃离,甚至百忙之中对心腹做了个手势,跟上来准备救他的心腹们很快出现在小童的护卫身边,无意中阻碍了护卫们救主的路线。

    抓着藤蔓挂在千年古树树枝上的叶子瞅了瞅小童,鼻涕眼泪都吓出来了,眼神中充满绝望。

    叶子目露不忍之色,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抓着藤蔓荡了下去,晃到半空时陡然松开藤蔓,弯弓搭箭,一支临时用新鲜树枝削成,注满灵力的箭矢射入豨的眼睛里。

    带有活性的树枝在豨的身体迅速复苏,抽枝生叶,不过须臾便长成了一株小树,枝繁叶茂,在豨的身体里。

    身体里长出一株小树显然是没法活,轰然倒在了小童的面前。

    射/出箭矢后下坠的叶子抬手重新抓住了藤蔓,晃荡着靠近地面,在离地只剩下三尺时才松开藤蔓跳到地上。

    落地的地方离小童不远,正与涕泪横流的小家伙对视,看着小家伙脸上的鼻涕眼泪,叶子忍不住安慰了句:“小家伙别怕,豨已经死了。”

    小童下意识道:“我没怕。”

    叶子瞅着小童脸上的涕泪,忍俊不禁的露出了笑容。

    小童看着叶子,不由惊呆了。

    叶子的容貌并不差,但比容貌更美的是一双仿佛会发光的星子般的眼眸,寻常时一副谦卑驯顺的模样严重妨碍了美的展示,十分的美能有三分就不错了,这忘却了一切的笑却是十二分的美。

    等着看小童死于非命却落空的防风雍大怒:“叶!”

    叶子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泰山压碎般消失无踪,恢复了谦卑驯顺的模样。

    叶子忙不迭跑到防风雍面前跪倒在铺满腐朽落叶的地上。

    “奴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你还知道自己来迟了呀。”防风雍一脚踩在了叶子的右掌上,目光凶戾的看着叶子,脚也跟着碾了碾,隐约能听到骨裂的声音。“方才你都去哪了?”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瞎出现。

    “奴被吓坏了,但更怕嗣君出事,方才才追上来。”叶子诚惶诚恐的磕着头,额头在地面上用力的磕了一下又一下,额头不一会便磕红了,却与被踩的手掌似的仿佛没感觉到丝毫痛感。

    用衣服袖子擦着涕泪的小童惊讶的看着叶子,忍不住冲了上去拽住叶子不让叶子继续磕头。“从叔,叶她及时赶了上来,并未逃跑,已是忠勇,何况她还救了我,从兄应该奖赏她才对。”

    叶子眼角余光瞅了眼小童,说话还挺流利的。

    看着不过三四岁年纪便能口齿清晰表达自己意思的防风阳生,防风雍笑道:“阳生你错了。”

    阳生不解。“我哪里错了。”

    “我是嗣君,你是臣。”防风雍教导道。“私下里也就罢了,人前若是忘了尊卑,会给国相惹麻烦的。”做为长辈,他得教会这个孩子尊卑。

    阳生露出了懵然之色。

    叶子无语,行吧,她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遭这罪了,不是因为出现得太迟,而是救了人。

    阳生还想说什么,看在他也是好心为自己说话的份上,叶子借着衣服的遮掩在小家伙的腰上掐了下。

    住嘴吧你,再说下去我会更倒霉,你甚至也可能埋在这。

    阳生不解的看了眼叶子,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阳生闭嘴了,防风雍也没了继续折腾的兴趣,问叶子。“知错了吗?”

    “奴知错。”叶子发自肺腑的道,改明儿她一定将丹陵所有贵族的谱系和长相给捋清楚。

    见此防风雍松开了脚,将叶子扶了起来,温声道:“知错了就好,手没事吧?”

    叶子想也不想的回答:“没事。”

    防风雍看了看叶子的手,皱眉。“都这样了还没事?我那里还有一盒巫咸殿的伤药,便赏给你了。”

    叶子闻言不由露出了感动的神情,感动得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了:“嗣君....”

    防风雍眉目更加温和。

    小阳生看着这对主奴,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防风雍给的药很好,叶子涂上后手掌便舒服了很多,预估了下,根据自己本身就比寻常人好一些的自愈能力,配合药效,最多三四天就能痊愈。

    说起来这也是防风雍敢肆无忌惮折腾她的缘故,不论怎么折腾都会很快恢复,不需要担心不小心将人给弄废了。

    也因为受伤的缘故,叶子得到了点空闲时间,防风雍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不奴役伤员,至少对叶子是如此,每次罚了叶子后不仅会赐好药,还会赐贵族才吃得起的珍贵补品,并准许叶子好好休息,早日痊愈。

    不需要同防风雍打交道,叶子也乐得轻松,每天吃着各式珍贵补品,翻着从防风雍那里弄来的书简。

    虽然防风雍喜欢拿下人撒气的主人,但单从奴隶的角度来看,他着实是个极好的主人,只是撒气而已,比那些动不动就杀人的好多了。更别说他事后又是赐药又是赐补品,多念旧,别的主人可不会在罚完了奴隶后赐药此补品,还让奴隶好好休息,都是任奴隶自生自灭的。而鉴于奴隶的卑贱身份,受伤后主人想不起来的话是不会有人给奴隶送药送补品的,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命够不够硬。

    尽管防风雍的这份厚待仅限于叶子,但也足可见他对叶子的重视,令得无数奴隶对叶子羡慕嫉妒不已。

    嫉妒使人丑陋,嫉妒使人不可理喻。

    不想被人找麻烦,叶子养伤读书时每天都是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而为了防止防风雍有事找她,虽然避开人群,但她也不会往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藏,别人有心找,还是能找到。

    比如阳生。

    阳生站在树下看着梅树上阅览典籍的叶子,忍不住惊奇:“你怎么爬那么多高?”

    叶子的目光从简牍上分了一丝给阳生。“这里安静。”

    阳生闻言试图抓着梅树的树干爬上去,然而这株梅树很古老,据说是千年前的一位防风侯令人种植的。

    梅树的树干非常对得起树龄,阳生合抱都抱不住它,吭哧吭哧努力了半天,非常尴尬的发现自己爬不上去。

    叶子瞅了瞅阳生,目光回到了简牍上,若有所思,简牍上的内容是《大荒纪年》中的白帝本纪。ωww.五⑧①б0.℃ōΜ

    白帝的王位来得太过与众不同,很多贵族是不乐意她当王的,只是拦不住她,只能明面上笑呵呵,私底下努力架空白帝。

    白帝也不是吃素的,贵族找她麻烦,她就联合贵族中的一部分给贵族制造内乱,从中牟利。

    在阳生瘪嘴准备哭给叶子看的时候一根藤蔓落了下来,阳生马上抓着藤蔓爬了上去,只是小孩子气力不足,最后的时候还是藤蔓拽了他一把才没掉下去。

    阳生在叶子坐在树枝上坐下,从衣服里掏出了一盒药塞进叶子的手里。

    叶子疑惑的看着阳生。

    阳生解释道:“这是我从大父那里要来的,是很好的药,不比巫咸殿的药差。”

    叶子笑了笑,收下了药。

    阳生见了,忍不住道:“叶,你真好看。”

    叶子笑容真诚的道:“小君子才好看。”

    阳生看了看叶子的眼睛,不悦:“你的眼睛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觉得我很好看。”

    叶子:“....”小孩子真难哄。

    阳生继续道:“不过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好看。”

    叶子不知道能说什么,这之前还真没人这么说过。

    她的族人从小看她长大,对她长什么模样根本没感觉。

    栾上卿一大把年纪了,眼睛看东西都是花的,根本看不清弟子长什么模样。

    防风雍,他若会留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生得美不美,那叶子需要应付他的地方无疑会增加一块。

    叶子想了想,最终揉了揉阳生的脑袋,然后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不去狩猎?”

    “我连弓都拉不开。”阳生郁闷道。“之前还是你救我,不然我这会儿都死了。”

    有了开头,叶子总算找到了哄孩子的窍门,稚子都好奇心旺盛,哪怕是阳生也不例外,对一个人放下戒心后总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但他身边不会有人满足他的这些好奇需求,大父是一家之主,阳生会在他面前装乖卖巧讨他的喜欢,却不会让他觉得烦,而且祖孙俩好几天才见一次,想烦也没机会。父母倒好点,他每天都能见到其中一个一面,但每回见到都是考校他的功课。

    陪伴他最多的是奴仆与先生们,但他们全都不会满足一个稚子稀奇古怪的好奇,他们只会让小家伙有一个贵族君子的样子,不能丢了防风穆的脸。

    叶子不会对阳生的稚子问题没有任何的不耐,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样,天马行空,很正常,因而叶子不仅很耐心,还会用阳生能够听懂的方式加以回答。

    哄孩子哄得太好的结果便是阳生之后每天都来寻她。

    叶子一边哄着阳生一边在当天防风雍从防风侯那里回来时向防风雍汇报了今天的事,药盒也取了出来给防风雍看。

    防风雍拿起药盒看了看,里头的药的确比他赐给叶子的要好,防风穆是防风国的实际控制者,拥有的东西自然比国君更好,或者说,好东西都是他先挑,他挑完了才是国君挑。

    防风雍道:“药的确比我赐的要好。”

    叶子忙道:“但它不是嗣君给的,奴不能要。只是防风阳生是贵族,奴怕拒绝了便没法继续为嗣君效力了。”

    防风雍很满意叶子的反应,将药盒还给了叶子。“留着吧。”

    叶子迟疑的收下。

    防风雍继续道:“阳生既然喜欢你,便不要浪费了这份喜欢。”

    叶子懵然的看着防风雍。

    防风雍道:“阳生是防风穆的嫡长孙。”

    防风穆有不少子女,但他的婚姻是合婚,这决定了只要不是他的妻生的孩子,统统不合法,没有继承权。四个合法子女,两个是防风穆的,另外两个是防风穆妻子的,而防风穆唯二有继承权的长子防风同也是合婚,目前只有阳生一个合法子嗣,另一个孩子尚未冠礼,婚都没成,何况子嗣。

    目前为止,阳生是防风穆唯一的合法孙辈。

    叶子回以迷惘的眼神。

    防风雍道:“让阳生信任你,通过他取得防风穆....”看着叶子懵然的模样,防风雍改口降低了难度:“取得防风同的信任。”

    叶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还是表示了自己的忠诚:“喏。”

    半年后,台城火光漫天,血色弥漫。

    亲卫皆中毒身亡,自己也被打断了双腿的防风雍愤怒的瞪着叶子。“贱婢竟敢背叛孤!”

    正在从随身带着的荷囊里挑选种子的叶子道:“我没有背叛你。”

    防风雍气乐了,今天本是他趁着防风穆祭祀太庙杀掉防风穆的好日子,祭祀太庙不能带兵,甚至不能着甲,是杀人的好场合,只要能进去太庙。

    防风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唯独没想到防风穆提前做了准备,不仅反杀了刺客,还以君王无道容不下同族手足的名义杀进了台城。更没想到眼见兵败,自己要出奔其它国家时叶子突然反水。

    这若不是背叛那什么是背叛?

    “背叛的前提是忠诚,从未有过忠诚,又何来背叛?”叶子笑着挑出了一枚桃核塞向防风雍的嘴巴,见识过叶子能力,甚至靠着叶子的能力折磨过不少不肯吐实话的间,防风雍咬紧了牙关,叶子见此,非常干脆的抓起利剑,用剑柄砸掉了防风雍一嘴的牙再将种子塞了进去。

    种子入腹,于凄厉似野兽的惨叫声中迅速生根发芽,越来越大,最终撑破了胃,撑破了肚子。

    一株桃树于防风雍的尸体上亭亭玉立,甚至结出了一枚果子,叶子摘下咬了一口。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