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稿上进行了修改,辛筝才想起问君离：“现在还没到退衙时间吧？”
一般官署只抓应卯，退衙很宽松，只要不是有急事,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若是贵族,那连应卯都可以随随便便。但辛筝从来都不惯着任何人,最少也得四个时辰才能退衙，谁敢早退就是嫌皮太紧了。
虽然实际上很少有人能真的四个时辰就退衙,辛筝每天高效率的工作六七个时辰，一年干完好几年的事，别人没她的效率只能拼命加班。
辛筝戏谑的看着君离。“难道你这么着急？”
君离耳根发红，忙不迭的摇头。“我现在没心情了,今天就算了,以后....不对,我找你是有正事。”
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带沟里的君离无语的将一封密函递给辛筝。“你之前不是让我派人调查貊国境内的牛马情况吗？调查结果送来了。”
辛筝闻言接过了密函，也不知君离是派什么人调查的，调查得格外细致，假作商队跑到貊国境内溜达,不仅调查了下貊国的普通牛马的状况，还将其它的牛马种类全都查探了一番。
总得来说，貊国境内的牛马数量超出了辛筝的想像。
一来荒原草海的环境很适合畜牧业发展，牛马自然比南方多。
二来人族养牛养马虽然也吃,但主要用途还是耕作与运输，牛马老了不能干活了或者因故残了才会宰来吃，龙伯不是。龙伯虽然也有耕作需求,但荒原的环境决定了这种需求不大,而且龙伯的耕畜普遍为荒原马、长毛象这类巨兽,气力大，可以犁更多更远的地，寻常的牛马主要用途还是食用和产奶。
龙伯甚至有专门用来产乳的牛，若全都吃肉荒原是养不了那么多龙伯的，因而龙伯别出心裁的想到了替代品：乳酒以及一系列的乳制品。
要供给大量的龙伯，只是靠寻常牛羊马的产乳自然不够，龙伯便将产乳多的牛羊挑出来交/配，一代又一代，最终产生了专门产乳的牛羊。
辛筝有点羡慕，长生种最大的好处莫过于此，寿命长，时间多，不管研究和培育什么，千儿八百年的时间砸下去总能得到想要的。
耕作和运输主要靠荒原马和长毛象，普通体型的牛则是食用与产乳，马的用途就那么多了，龙伯养马的人家不多，都是家贫者才养，倒是牦牛奶牛奶羊这些每家每户都有养。
调查的人还专门接触了不少的奶牛，发现可能因为荒原的环境太恶劣的缘故，这些奶牛一点都不娇气，用来耕地也是可以的，只是比不上体型更适合龙伯的荒原马与长毛象才沦落得只剩下产乳这一用途。
辛筝思考了一会，忽问君离：“你说我要是向貊国买五十万头牛，貊国会不会答应？”
君离想了想貊国的情况，回答：“你若是开价足，貊国定是愿意的，但你还有粮食？”
五十万头牛，将貊国全境都翻一遍的话，还是能够翻出来，毕竟牛肉是龙伯的主食之一，相当于口粮一样的存在。而貊国有三四百万人口，口粮自然不可能只五十万头牛。
关键在于辛筝能不能拿出足够有吸引力，让龙伯愿意卖出自己口粮的价码。
辛筝笑吟吟道：“我没粮食，但我有钱。”
君离讶异。“你还有钱？”
打了这么多年仗国库还没破产？
辛筝道：“我可以让铸币作坊日夜赶工。”
君离噎了下。“兕子你想得太美了，神灵尚且不会如此奢想。”
用金银从人族换口粮，只要数量不会影响本国的农耕，貊王是非常乐意的，但用口粮从人族换金银，貊王一定不会答应。
辛筝忍不住叹息。“真麻烦，那你带着沃西大君往北边溜达溜达，她能不能答应？”
君离皱眉。“能答应，但貊国来日会亲近羽族。”
狭原那边可是三足鼎立，且其中最强大的一足并非人族，而是羽族。虽然不至于担心龙伯完全倒向羽族，但疏远人族转而亲近羽族也是必然，太得罪人了。
辛筝头疼，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她现在一点都不介意债台再高一层，但别人不肯借债那她也没什么办法了。
君离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多牛？少一点不可以吗？”
“已经很少了，开垦荒地、修路、修水利、筑城....到处都需要人。”辛筝回答。“但兖州和沃西的人太少了，如果有大量的牛马，那么一人一牛再加上望舒改良的新式农具，一天耕三五天甚至更多的土地。道路水利筑城之事中，牛马也能干很多活节省人力。”
“五年后我要伐冀州，这五年的时间里我需要攒下足够百万大军嚼用至少一年的粮草。”辛筝发愁的道。“铁犁牛耕，新式农具，水车，风车，这些必须在最短时间里推广开来，而牛耕是这一切的基础。”
有牛耕才能有更多的粮食，有更多的粮食才能有更多的脱产人手去推广和传播新农具、风车水车这些东西。
如果可以，她更想将貊国所有的牛马都给弄来，但现实这不是不允许吗？只能想办法先买个五十万头牛。
虽然五十万头的话现实条件也不是很允许。
君离思考了一会，问：“如果用粮食与貊国换牛马呢？”
辛筝道：“我就是没粮食才想用钱换牛马。”
君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赊账，以后还粮食，甚至可以还一些利息。”
辛筝无语：“你这和我用钱买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一个付粮食一个付钱。”
“你可知做生意为何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
“怕买家收到货就跑掉不给钱。”君离道。“但你的信誉是极好的，而且你是未来的王，君无戏言。”
辛筝更加无语的看着君离。“君无戏言，这话倒也没毛病，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礼崩乐坏，君王不讲信用，无信无义无耻是普遍现象，说这话的你良心的不会痛吗？而且，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讲信誉吗？”
君离拒绝摸自己的良心：“我会带大军北上。”
辛筝：“....这不是一样吗？”
君离解释道：“同样会招来怨怼，但只要你日后真的还了粮食，貊王会对你刮目相看，所有的怨气都会变成喜欢，并且相信你的确是一个诚信的君王。”
辛筝总觉得君离的话哪怪怪的，诚信能跟君王挂钩吗？貊王再怎样也是一个君王，君王什么尿性她会不清楚？君离的话听着就莫名有种讽刺之感。
君离继续道：“人无信不立，国亦如是，不论兕子你本心如何，你可会撕毁以国的名义许下的承诺？”
“当然不会。”辛筝想也不想的回答。
君离道：“那就没事了，貊王不会相信你的人品，但她会相信坐在王座上的你。”
辛筝沉默。
君离道：“当然，如果你准备日后与貊国再次开战的话，那就没必要在意貊国的感受，不过这样的话，貊国也有可能拒绝付出牛马而选择和我们打一仗。”
辛筝道：“我不想和貊国再开战，至少在和羽族打完之前，我不会与任何异族开战。”
君离道：“看来你有决定了。”
辛筝想了想，道：“一事不烦二主，何况沃西是你的地盘，此事便交给你与喜一起负责，她为主，你为副。”
对于自己为副君离并无不虞，正如辛筝所言，沃西是他的地盘，哪怕他现在权力不如以往，但少昊氏千年的经营，不是短时间就能抹掉的。若辛筝让他为正，他反倒要怀疑辛筝是否别有居心。
不过并无不虞不代表不会提条件，君离道：“没问题，不过我要一半。”藲夿尛裞網
辛筝想也不想的道：“你想得比你生得还美。”
“沃西辛辛苦苦出力，却什么都没有，兖州与沃西都是你治下，你不能厚此薄彼。”
“我不是不给，只是沃西才多少人口？五万就够了。”
“二十万。”
“五万五千。”
君离被这千的单位噎了下。“算了，十万。”
“六万。”
“你别太过分。”
“七万五千，不能再多了。”辛筝道。“牛耕只是节省人力，并非不要人力，再多沃西也没那么多人口使用，浪费。”
君离想反驳，但想了想前段时间清查户籍的结果以及呈给辛筝后与兖州上一次的人口清查的惨烈对比，一时无言。
提前将利益瓜分敲定，君离便告辞离开，脚才抬起，犹豫了下，又回头问辛筝：“你今天还会按时退衙吗？”
辛筝问：“有事？”
“你之前不是说战争结束后一起去外面吃饭吗？”君离道。
辛筝讶异：“你务色好了？”沃西百废待兴，君离要忙的事不比她逊色多少，尤其是君离还要缓和兖州与沃西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一方不开心，让两方能够尽快磨合，至少不能耽误干活。每年年末还要按时来条邑述职兼表忠心，封疆大吏远在天边根本不来见王，很容易让人猜疑，如果有反心倒也罢了，若无反心，朝中没有人脉会很麻烦。
哪怕没有忙成狗也不会好到哪去，居然还能挤出时间务色好的食肆。
想了想，辛筝问：“你该不会随便找的吧？”
“我去吃过，感觉你会喜欢。”君离解释道。“我虽然忙，但又不是跟你一样从年头忙到年尾，从不按时退衙，我一年至少有两个月的日子都是准时退衙。”
辛筝：“两个月？那就说你一年有十个月的日子不是按时退衙？”
君离：“....你我何苦互相伤害？”双刃剑扎对方心的同时也扎着自己的心。
辛筝故作讶异道。“怎么会是互相伤害？我没觉得扎心，你真脆弱。”
君离无言，不是伤害，你何必如此记仇还当场报？
辛筝安慰道：“你若觉得不开心，可以想想我一年十二个月按时退衙的日子不超过两掌，有没有觉得人生很圆满？”
君离想了想，果然圆满了，遂答：“没有。”
辛筝道：“那还不错，你要是说感觉圆满了，那我今天就不出门了。”
君离回以微笑。
约好了退衙后一起去下馆子君离便离开了，辛筝也继续完善自己的人口增长思路。
除了对孕妇的保护以及法律上的保护，疾病也很重要，尤其是疫病，这玩意无差别收割人命，不分老幼。
战乱的时候人口锐减，但实际直接死于兵祸的人口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死于疫病，其次才是饥/荒，最后还是兵祸，或者说这三者相辅相成。
兵祸推动人口流动，人口流动传播疫病，大规模的死人，人死多了，刚开始时因为还有存粮，不会马上出现大规模的饥馑，但很快就会田地荒芜，饥馑随之而来，饥馑再收个一波人命，人相食，为疫病添柴浇油，疫病再为饥馑添柴浇油，而粮食不够吃，兵燹也烧得更厉害。
就这还是混乱的时候，哪怕是相对和平的烽火间隙里。
根据青婧的观察，哪怕是寻常时帝国每年也有数以十万计的人口死于疫病，这都没绝种，人族强大的繁衍能力着实功不可没，换成其它任何一个智慧生物每年这么多人口死于疫病，早灭绝了。
但不会因此而物种灭绝也不代表辛筝乐意看到大量的资源如此浪费。
趁着未来五年不打仗，辛筝决定好好的梳理一下防疫问题。
治疫就不要报太大希望，蜚疫现在都只能在等死和燃命丹赌命之间二选一，可即便是燃命丹也因为其成本高昂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在染疫后赌一把。
蜚疫如此，其它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疫病亦不遑多让，真正有方可治的疫病在它们的大家族中真没占多少。
根据所有物种共同的经验，对付瘟魔，唯一能行之有效的手段便是防疫，将瘟魔挡在门外。
而根据现有的经验可以判断出瘟魔滋生与活跃的地方有三个共同点。
一，水源不干净的地方瘟魔很喜欢。
二，瘟魔活跃的地方从来都不会少了耗子的身影。
三，有家畜得病的地方。
四，疫病多滋生于脏乱的环境，卫生条件越差，瘟魔就越爱。
第一个问题好解决，多打井，井水比河流里的水干净，饮熟水，煮沸过的熟水比生水安全，根据青婧与望舒这俩眼睛进化得与众不同的半神话生物的观察，高温能够杀死绝大部分有害的东西。这倒也侧面解释了为何元洲诸物种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哪怕物种习性截然不同，文明发展起来后都不约而同的改吃熟食。
第二个问题，扑杀耗子，鼓励民间不说家家户户，至少每一邻都养只狸奴或是狗子，狗子抓耗子虽不如狸奴，但狸奴数量太少，做不到给每邻都分配一只。现下已经生的和还没生出来的狸奴全都被官仓小吏给预订了，供不应求，要推广到民间，还早着呢。
没有最会抓耗子的狸奴，那就退而求其次养狗子，有好过没有，实在不行还可以以量取胜。且狗子除了抓耗子，养大了也能换钱，哪怕不换钱，也能看家护院。
不过狗子抓耗子毕竟是副业，也不擅长，而且也没那么多狗子。因而当下要大规模扑杀耗子就只能靠人力，但要让大量的人口对扑杀耗子积极起来很难，尤其是耗子本身就是可以加餐的肉食，真扑杀了，耗子大概率会被下锅分食，很难说最后究竟是防疫还是呼唤瘟魔。
让氓庶们将扑杀的耗子给教出来烧掉，想法很好，但执行起来一定会很糟心。
辛筝思考了须臾，想到了刚才与君离谈的耕牛，灵光一闪，何不将耗子与耕牛捆绑？
五十万头牛很多，但分到整个兖州与沃西不过是一碗水倒入大泽里，莫说家家户户请购一头，能给每个里聚分两头就谢天谢地了，但一个里聚少则三四百口人，多则千口人，两头牛根本没法分。
所幸兖州与沃西原本主流的土地制度都是井田制，氓庶都习惯共耕，再加上辛筝有意识的培养，这些年兖州与沃西境内的农业都是以里为单位集体耕作，不然像冀州井田制完全废除的地方那般家家户户只耕自家的地，为了两头牛的所有权非得打出狗脑子不可。
唯有如今这种农具都是集体共有的共耕才不至于打起来，不患寡而患不均，耕牛公有，意味着所有人都有份。
即便如此，每个里都是希望最先请购到牛，最好多请购几头，一两头牛真的不够用。
扑杀耗子多的里聚可以提前请购耕牛，甚至还可以多请购一到三头，或是减免牛税。耗子那点肉再有价值也不能和关系整个里聚命脉的耕牛比，如此一来不仅能调动氓庶灭鼠的积极性，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将耗子交出来烧掉。
第三个问题，暂时无解，人饿的时候是不会挑食的，包括但不限于食用病死的家畜。一个人若自觉的挑剔食物，不吃病死的家畜，必定不是知道病死家畜不能吃，而是哪怕不吃病死家畜也还有很多的肉供选择，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很遗憾，她现在还没能耐能让治下大部分人过上挑剔肉食好坏的生活。
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努力让人宣传这方面的知识，以及，命令禁止食用病死家畜。前者不一定有人听，或者说大部分人肯定不听，后者一定会有人阳奉阴违，但千万人总会有人听。造成的损失小哪怕一点都是赚到，若有哪怕一次阻止了疫病的出现都是血赚。
第四个问题就很复杂了，它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
街道卫生，个人卫生，屋舍卫生，城邑聚落卫生.....林林总总一大堆。
街道卫生相对好解决，禁止大街上随地大小便，大量修建公厕，争取让所有人屙屎屙尿都跑公厕去，别随地解决。虽然拉屎问题不是唯一的问题，但若能将公测修到每个里聚都有，至少能解决卫生问题的三分之一。
城邑聚落卫生最大的难题是排水问题，可以修建排水系统解决问题。她让望舒给自己设计城邑，结果望舒那个疑似强迫症的家伙设计到一半跑去研究城邑排水问题了，理由是不能解决排水难题，她无法昧着良心继续设计下去：一座容纳百万人的大城若无足够强力的排水系统，必定会沦为瘟魔的乐土。
望舒出马，还是有成果的，她原本就有参与条邑扩建时的排水系统设计，这一次进一步改良了。
辛筝看过望舒的改良成果，通过在地下铺设四通八达的陶管将污水排出城外，甚至连怎么维修都考虑了。
但最吸引辛筝的是望舒将成本降下来了，若以前的排水系统成本是只有都城和交通枢纽这样的地方才用得起，那现在便是不那么繁华的城邑也用得起了。
可惜还是不能普及到每个有人聚居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国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完成个体与少数人无法做成的事吗？
辛筝计划国府出面掏钱将这套排水设计推广到每一座城，只是当下有个小问题：她没钱。
个人卫生与屋舍卫生需要氓庶们自身注意卫生与保持卫生，最大的难点在于：所有精力都花在如何生存上的人没那么多闲工夫打理卫生。
密密麻麻的写满几大张纸后辛筝瞅了瞅自己写的东西，莫名有种怪异的感觉：“我怎么觉得，所有的问题与难点都可以归为一个问题？”
辛筝揉了揉眉心。“不对啊，虽然我现在是很穷，但我这些年花出去的钱那么多，好吧，钱从来都没够花过，钱不够花等于穷，可不应该啊。帝国如今的诸侯中，我直接统治着最多的疆土与人口，我应该是最富的才对，为何我却有种自己最穷的感觉？”
思考了好一会，想不通，辛筝只得暂时搁置这个问题，开始往草稿上填官署部门与人名。
不同的难点给职司对应的部门解决最有效率，但负责执行的人若选得不好多半能搞出反效果来，她这些年没少吃过这方面的教训。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填上了人名，有拿不定主意的，或是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辛筝打算找个时间面见一下拿不准选谁好的那几个人选，再决定是选一个还是几个都选，每人负责一块区域，又由谁来负责总指挥。想不到合适的则去该部门溜达一圈，矮个子里拔高个，实在不行就从其它部门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