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麦浪向远方绵延,仿佛无穷无尽。
王女好骑着马走出几十里都是金色麦浪，使用耧车耕地与播种的麦田甚为整齐，整齐得跟尺子量出来似的，就是每一条的宽度比之人族的耕地要宽出许多。
龙伯的体型甚于人族,为了方便,耧车进行了更大的改良,犁铧更多,用于放种子的漏斗也不止一个，多个漏斗同时撒下种子，自然更宽。
王女好将姬水与许水大部分的麦田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麦株都生长良好,没有被严寒打倒。
这些麦子的种子是元洲所有麦子中最耐寒的，毕竟是貊国在荒原草海的东部土地上培育出来的种子。
荒原东部用来培育种子的土地虽是肥沃得能流油的黑土地,但气候比狭原更寒冷,都能在荒原生长的种子自然也能在狭原适应良好,尽管清楚这些,但粮食产量干系重大，不亲眼看看王女好总觉得不安心，睡不踏实。
全都检查完了,确定再过些日子就能收获，若今岁的气候能正常一回不作妖的话。
王女好对气候的要求已然被小冰期给调/教到了地狱十八层,要求也不高,春季回暖慢没关系，全年整体气候一年比一年愣也没关系,经常不下雨更没关系,但千万不要在快收割时下雨。
麦子不是龙伯草,龙伯草种下去后什么时候都可以收割,一年收割很多茬，割完后过段时间再割第二茬。若是雨水绵延不绝也不过是推迟几天的事，龙伯草是优质牧草，但再优质也是草，生命力很顽强。
麦子就不同了，做为粮食作物，它的收获时间是短暂的，若不能及时将麦子给收割，雨水里泡久了，一岁的收成便付之东流。
“三王女，今岁的麦子长得好，一定能丰收。”从人对站在麦田边的王女好道。
奔波了一日口干舌燥的王女好饮了一大口乳酒，回道：“粮食入仓前不能掉以轻心，小冰期的恶心是没有下限的。”
将酒囊中剩下的乳酒饮尽，王女好伸手摸了摸麦芒，龙伯种植的麦子株高很可观，在元洲诸多麦种种属于高杆，高四尺，但相对于龙伯的身高还是差了很多，龙伯收割时需要弯腰，非常辛苦，效率也低。遂有龙伯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制作特殊的镰刀，像收割龙伯草一般挥舞镰刀割麦，一路割过去，其余人在后头将被割倒的麦株捡起来，但如此一来会有不少麦穗掉落，捡起来更麻烦。不管又浪费，最终只能给放家禽到地里吃掉，但给家禽吃麦子又太奢侈了。
只能说半斤八两，但选择弯腰收割的龙伯非常少，龙伯身高太高了，哪怕是蹲下来都不一定比麦子矮，何况弯腰，收割起来过于费事。自然，也有的龙伯选择了上手拔，麦子扎根并不浅，但龙伯手劲大，轻松就能□□，就是拔一整天很伤手，却也可以通过带手套来保护手。
对于这些问题龙伯长久以来的思路都是努力培育更高杆且不容易倒伏的麦种，收割起来会方便很多。但作物改良太费时间了，至今未有多少成效。反倒是望舒创造的收割车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马拉着收割车一路割过去比人力更省事，唯一的问题在于收割车难以大规模推广。
“龙伯以后培育麦，要么越来越高，要么越来越矮。”王女好感慨道。“也可能两极分化。”
从人不解的看着王女好。“若是越来越矮，收割起来该有多麻烦？难道要全都靠手拔？”
“未尝不可，矮也有矮的好处，容易保暖，而且收割不是只有手拔，比如机关。”王女好道。“就像望舒造的收割车，一代代改良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们不需要自己亲手割麦拔麦。”
从人见过收割车，确实很方便。“那需要多久呢？”
“不知道，不过我们说不定有生之年能看到。”王女好不太确定的道，龙伯的寿命很长，虽然寿命长有很大的隐患，元洲第三王朝羽族第一王朝便实力诠释了太长寿对文明会有怎样的缺点，但万事万物都是双刃剑，有劣势自然也有优势。
拥有足够的时间，不管是想干什么，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总能达到目的，曾经蛮荒、严寒、鸟不拉屎的荒原化为如今的草海便是佐证。
王女好补充道：“不论需要多久，龙伯看到结果的希望总是比人族大的。”
从人看了眼王女好，目光有些复杂，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与人族的战争王女好失去了所有的前程，王位自此与她无缘，甚至被留在了狭原垦荒，远离貊国王廷权力中心，简直是变相发配。尽管如此，王女好这些年仍旧兢兢业业的干活，没有丝毫懈怠，哪怕是垦荒也干得非常认真，仿佛在王廷时批阅公文处理国家大事一般。与人族打交道也是一丝不苟，不带任何偏颇，该干嘛就干嘛。
所有人都很佩服王女好的豁达，如今看来，王女好心中也未尝没有不甘与怨怼。
王女好也没留意从人的眼神，捏着一株麦子数了数麦穗与麦粒，与荒原东部黑土地上的同类相比，狭原的麦穗要少一两株，麦粒亦稀疏些。黑土地上一株麦子约能收三十粒上下的麦粒，前提是麦子不会在生长过程中被冻死，到了狭原这里，浇水施肥都配套了也才二十粒左右，与人族的上田差不多。
王女好估摸着是因为土壤的缘故，荒原东部的哪怕黑土是很冷，但土壤也是真的肥沃。
若有一日能有其它方法增加麦穗麦粒的数量就好了，要求也不高，就像拘缨河谷那里的麦株产量一样。
拘缨河谷受寻木影响，植物生长迅速，麦子种下去，一两个月就能收获，并且一粒种子播下去最终能收获两百余粒麦粒，产量甩开正常麦株一百条街。
可惜寻木影响范围有限，更无法移动。
龙伯研究寻木也有许多年了，始终没研究出个头绪来。也曾试过将寻木的枝桠插扦到其它地方，但长出来的只是普通的植物，没有任何改造环境的能力。
也不知那株寻木究竟是怎么诞生的，若是能知道那株寻木如何诞生的，或许能大量制造。
王女好正沉思着，忽见不远处有人策马而来，王女好眼神很好的看到对方的帽子上插着一根鹰羽，龙伯不似人族，传递公文等信息的人身上穿着代表身份的服饰，只是以鹰羽做区别。
“发生了何事？”王女好问。
信使气喘吁吁道：“回禀王女，沃西来人了。”
王女好不悦的皱眉，最后一批健牛不是已经交割给人族了吗？
“那些人族又有什么幺蛾子？”王女好目光阴森的问。
五十万头牛，貊国未来至少十年都得节衣缩食，并且耽搁开发生洲的进度。
将气喘匀了的使者道：“不是，这回不是来找麻烦的，他们带来了很多很多的粮食，说要还我们粮食。”
王女好愣了下。
还粮食？
人族几时欠了龙伯粮食？
好像是欠了，“买”五十万头耕牛时说的是以粮换牛，但她压根就没对辛筝还粮食抱有期望。
莫说如今是小冰期，便是寻常时候，粮食也是最珍贵的硬通货。换五十万头牛需要的粮食更不是小数目，必定大大拖慢辛筝统一帝国的进度，哪怕要还粮食，拖个百八十年才还也不足为奇。
王女好回忆了下人族邻居最近的情报，最大的消息是葛天国响应了废分封的王诏自请除国，兖州未来几年应该会忙于接管葛天国，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事了。
想不通，王女好只能放下，反正回去了自会知道。
战争结束后辛筝恢复了同龙伯的互市，并在姬水之南增设了几座市，这也是辛筝借牛时貊国最终选择忍一口气而非同辛筝掐一架的原因。互市为龙伯带来了大量的物资，战败之后的龙伯需要这几座市的输血，开发生洲也同样需要大量的物资投入，龙伯自己是无法生产的，只能靠人族。
还没进市，王女好便看到了人族带来的粮食，一车又一车，王女好看了看板车上粮食袋子的高度，再瞅瞅车辙印，再看看牛马拉着车的吃力模样，判断出一车粮食怎么也有六七百石，而这样的大车....王女好瞄了瞄绵延不绝的车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是吃错药了？
王女好讶异的下马走入负责市的官署。
市的最高管理者为互市令，因为市不止一座，因而互市令下又设有互市丞，每座市都有两位互市丞，一位龙伯一位人族。是的，市由人族同龙伯共同管理，当然，为了防止打起来，还是分了主次的。市所在地盘是谁的，那么谁的互市丞便为主，另一名为辅。
这座市是人族的，因而做主的互市丞是人族的，龙伯的互市丞只是防止这些人族坑龙伯。
比起心眼，在荒原与自然斗的龙伯远不如南方温暖生态中与人斗的人族，索性林子大了什么鸟，龙伯亦然。人精就应该让人精去应付，王女好精挑细选了心眼多的人精担任互市丞，任务就一个：帮自己族人，避免心眼太少被坑了。
王女好一进门，一直在门口等她的龙伯互市丞便同她说了说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市吏已清点过粮食，那些人族送来的粮食共计五十万石。大半是麦，有三十万石，其次是麻类、甘荀等杂粮，也有二十万石，我看过，都是新粮。”
“五十万粮食抵五十万头牛？”王女好问。
互市丞摇头。“这么点粮食自然不值五十头牛，因而他们说这是第一批粮食，剩下的以后每年会还一批，直到还完，不过他们没说具体还多少年还完。”
总结，还是得提防点，不然拖个几百年才还....也不是不行，问题不能是人族。
人族的治乱循环太规律了，拖个几百年不是当事人是否还活着的问题，而是欠钱的政权存在与否的问题。
“还有，他们想向咱们买粮种。”互市丞道。“多多益善，这应该是他们如此积极主动还粮食的缘故。”
前脚才将人给得罪了，后脚故技重施，貊国脾气再好也得同人族切磋一场，羽族看了肯定不会在一旁干看着。还粮食，再买粮种，和气生财反倒是最稳妥的。
王女好恍然。
她光想着小冰期时龙伯有多倒霉，却忘了小冰期的杀伤是全方面无差别的。
人族占据着元洲最广袤最肥沃也最温暖宜居的土地，但同样的，第四王朝同前面三个王朝一样，王朝的主体种族拥有着非常庞大的人口。
人口多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在于种族的人口基数大，族群延续也更保险。
这一点从过去几个王朝的历史也能看出来。
第一王朝与第二王朝因为太过久远的缘故不太清楚，但第三与第四王朝在建立起元洲王朝后最重要的事便是鼓励生育。
翻翻羽族的史书不难发现第三王朝早期的羽皇们对人口增长非常在意，羽族遍地不婚主义者的婚姻形态也是那个时候的产物。
再美的美人看个几百年就腻了，想换口味？
可以，离婚吧，换个新口味。
离了又结，结了又离太麻烦了？
那就不结了。
婚姻你爱咋的就咋的，但蛋一定要生。
进入第四王朝后，白帝的分封也有为了人口的缘故，利用分封将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分开，全民皆兵是很好，但影响人口增长，而分开以后，后者因为不需要上战场，只负责生产，而生产是很安全的，因而有很多时间生育。
人族有信史记载的第一波婴儿潮便是白帝时，之后人族以令所有种族惊叹的速度遍布元洲，令得其它不甘心的种族都不知从何下手。哪怕大乱之后人族人口锐减，它的人口仍旧甩开其它种族几条街。
坏事在于，人口太多了，资源却是有限的，一个不慎就容易出事。平时还能凑合讲究，但小冰期时资源减少，所有矛盾被激化....行吧，好像明白了人族的治乱循环为何那般稳定。
不过，辛筝显然是不希望自己治下乱糟糟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增加资源的生产。
人族原本的作物都是适应温暖气候的，如今小冰期来了，气候改变，这些种子便焉了。
龙伯的粮种是貊国试图在荒原种地的产物，原就更适应严寒的环境，换到温暖的环境只会更精神。尽管小冰期时南方的气候是变冷了的，但它再变冷也不可能比荒原更冷。
前些年因为突然换了环境还在适应期，麦子长得不是很好，但这两年适应了狭原的环境，麦子长势喜人，只要昊天不捣乱，都能丰收。
人族的君王只要眼睛不瞎、脑子拎得清都会感兴趣。
捋顺了思路，确定辛筝不是吃错药，王女好问互市丞。“人族这些粮食都是从哪来的？我是说，从哪里收的？”
互市丞回以懵然的眼神，谁会问这个？
王女好见了也不惊讶。“等会见到人族问问。”
正如互市丞所打探的，人族的互市令非常的热情，一个劲的人族与龙伯睦邻友好，令人很怀疑前些年狗脑子打出来的两个种族都是谁，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混乱。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客套了一盏茶，互市令试探出了王女好的态度，王女好也了解到这五十万石粮食的来历。
兖州青水流域粮食大熟，并且气候也难得配合，也没在收获的时候搞出幺蛾子，比如下个暴雨下个雹下个雪之类。
辛筝遂加征了青水流域的粮税，凑出了五十万石粮食还欠龙伯的第一笔钱。
王女好在脑子里过了过兖州的舆图。
尽管龙伯近万年来一直都在荒原与西荒栖息，远离富饶的东荒与南荒，但第二王朝是龙伯建立的，龙伯的古籍残篇里仍旧能翻出些许古时候的元洲舆图。
尽管万载时光地形地貌有变化，但一些大的地方却没那么容易变化。
青水为云水无数支流之一，青水流域也只是兖州的一小块版图，王女好整个人都酸了。
人多地多就是好。
客套完了进入正题，互市令表达了辛筝想买粮的意思，王女好耐着性子陪着扯皮一会儿，最终同意，但开了高价。
互市令听了王女好开的价差点没噎死。“我们买的是粮种不是山珍海味。”狮子大开口也不带这么张口的。
王女好不以为然：“山珍海味吃完了这顿便没了，优质的粮种却能保未来千岁万载收获更多的粮食，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现实最无奈的是山珍海味可以年年卖，粮种却是一锤子买卖。
任何一个理智的君王都不会将本国的粮食命脉交托给别人，买了粮种回去种了，之后肯定就自己从收上来的粮食中自己挑选优质的培育，绝不会再向龙伯卖。
王女好记得夏曾与自己说过人族的一则历史故事：有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借粮种，结果借到的是处理过的种子，种下去后颗粒无收，借粮的国家趁机出兵灭了该国。
王女好不认为生为人族，辛筝会不知道同类干过的事，会不加以提防？
互市令实在是难以接受王女好开出的价格，王女好也很配合的将自己的互市丞推出，让两个同行兼人精慢慢讨价还价，自己在一旁悠然看戏。
同行相杀了半天也没谈拢，王女好看得腻便离开了，让俩人谈好了再来找自己，每天在市里闲逛，了解人族那边来的商品种类与价格，时不时夹杂一些对人族境内柴米油盐酱醋茶价格的好奇。
在王女好将整个市都给逛完的时候互市令与互市丞终于谈出了一个双方都勉强能接受的价格，粮食可以交接了。
交接完了粮食，王女好忽对互市令道：“你替我向辛筝转递一句话，一百万头牛的生意，她想不想做。”
互市令疑惑的看着王女好。“貊国还有牛？”
被搜刮走五十万头牛后貊国龙伯都不吃牛肉了，改成吃羊肉，边境互市中交易第二多的商品也变成羊，占据第一位的始终是盐，荒原本身临着海，又有许多咸水湖可以炼盐，而兖州与沃西缺盐。
龙伯本身的盐是勉强自给自足的，虽有盐湖，但炼盐需大量的燃料，荒原哪有那么多燃料？但北溟有鲛人，鲛人从海水中分离盐可以不需要燃料。在南溟的海国卖起盐后，北溟的鲛人也有样学样的向邻居们交易海盐，貊国干脆做起了二道贩子。
王女好微笑。“拘缨与雪国有牛。”
互市令眼睛蹭的亮了，几乎立刻就想答应，兖州与沃西太缺牛了，奈何自己没这个做主的权力，只能道：“我马上给帝都上书。”
王女好悠然道：“无妨，我不着急。”
在辛筝将五十万头的牛的粮食还完之前她都不会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