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孰能不朽 > 第 681 章 第五十章濁山姮

第 681 章 第五十章濁山姮

    濁山姮稍微清醒一点时下意识的摸酒壶,什么都没摸到。

    摸来摸去就是摸不到,濁山姮只得睁开眼,发现酒壶酒罐一个都没了,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确切说是某个熟悉的家伙又出现了,正在铜镜前整理仪容。

    濁山姮愣了下,下意识问:“你怎么回来了?”

    拿着专门用来剃须发的小刀修着鬓角的鯈随口回道:“新衣裁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濁山姮闻言这才留意到鯈今天穿了一身没有任何补丁的新衣,还是葛麻与丝绸混纺的布料。只有贵族才能穿丝衣,但那些没有贵族身份又有钱的庶人地主,又不敢违背等级,于是有了将葛麻与蚕丝混纺的布料,具有葛麻的坚韧又有丝衣的柔软。

    鯈没那么多讲究,平时都是穿得葛麻裁的短褐,濁山姮也曾送过他华美的丝衣,但鯈从来都是扔箱底发霉,每次离开她时都不会带走,理由是丝衣太不禁穿,出门时树枝草叶一勾就坏。而且丝衣都是礼服,很繁琐,不方便干活。

    丝衣如此,同样不耐磨的混纺布亦然。

    看着一身深衣的鯈,濁山姮有些晃神,鯈的容貌并非特别俊美的那一款,但非常耐看,整个人的气质更是很好,不是贵族那种锦衣玉食堆砌的清贵卓然,而是一种看着就很精神,充满了年轻朝气的通透气质。Μ.5八160.cǒm

    五十几岁的人与二十岁的人站在一块,每个人都会觉得前者比后者年轻,哪怕前者的眼角有皱纹。

    如今换上一身好衣裳,鯈身上这种特质更是得到了放大,甚至显出了三分贵气。

    濁山侯忍不住问:“中邪了?”

    “没中邪,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得穿好点。”

    “什么日子?”濁山姮想了想,很确定今天是个很寻常的日子。

    “保密,你别躺着了,我给我烧了热水,你去洗衣下,把你这一身酒气给洗掉。”

    濁山姮手指都没动一下。

    鯈无语道:“今天真的很重要,你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没兴趣。”

    “我求求你行不行?”

    濁山姮活见鬼似的看着修了鬓角,刮了胡子,开始往脸上捯饬胭脂增加气色,让自己看着更精神点的鯈:“今天究竟什么日子?”

    “你去沐浴,然后我们吃顿饭,出门后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濁山姮不想动弹,但鯈实在是反常了,让她没法不在意怎么回事,犹豫了下,还是爬了起来去沐浴。

    鯈见了,继续对镜捯饬脸面,捯饬好后又去濁山姮放着衣服的箱笼里翻出濁山姮最喜欢的一身衣服给沐浴的濁山姮送去。

    泡在浴桶里的濁山姮蹙眉。“还要换衣服?”

    “你之前那身衣服多久没换了?我都佩服你受得了。”鯈放下衣服,问:“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让一个打小衣食住行都有一群人伺候的人短时间内学会自力更生,自己打理所有的生活琐事无疑很有难度,之前几个月濁山姮的生活起居都是鯈在打理。

    濁山姮摇头。“不用了。”

    鯈迟早要离开的,她迟早要学会自力更生,早点习惯比较好。

    鯈闻言也不勉强,看了眼濁山侯的身体,诚恳建议道:“不饮酒以后你最好减一下肥,你以前都没赘肉的。”

    每天吃饭睡觉饮酒,基本不锻炼,濁山侯的体重一直都在增长,原本锻炼的肌肉也都开始松弛成肥肉。

    濁山姮气得甩水泼鯈:“....要走赶紧走。”

    鯈忙不迭多开泼过来的水跑出了门。

    沐浴有益于身心健康,至少濁山姮洗完后这段时间一直泡在酒里的脑子都感觉轻松了许多,没那么滞涩沉闷了。

    再用完一餐没有酒,有鱼有肉有荤有素的正常饮食,整个人的状态都恢复了大半,但鯈看着仍旧不太满意。

    沉溺酒色加太久不出门,濁山姮的脸色瞧着非常苍白,鯈给濁山姮用了些胭脂才看着正常。

    濁山姮无所谓的任鯈摆弄,捯饬完了,鯈牵着濁山姮的手出了门。

    濁山姮好奇的打量着周遭。

    汜阳原本只是一座人口不足万人的小城,辛筝想迁都到这里,根本无法在原有的基础上重建,负责此事的骊嫘也很干脆,干脆全部推倒重建。

    因着骊嫘是按五十万人口的大城的标准来进行规划与修建的,没个几十年也无法竣工,这也导致如今的汜阳整体看上去仿佛一座大工地,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乱糟糟的。

    虽如此,却又透着一种有条有理的秩序,以及蓬勃生机。

    大街上有很多卖吃食的流动食铺,在家里弄熟了的食物装在箱子里,堆在手推车或是牛车上沿街叫卖,看着生意还挺不错的。

    濁山姮不由得想到了郫邑,在战争之前郫邑也是如此热闹。

    一路走一路看,最终来到了官署聚集区。

    汜阳才建了个开头,官署自然不可能向辛邑似的一个部门一座院子,所有部门都挤在原本的城主宅邸里,能分到一间单独的办公房间就不错了。

    户籍司这种只在清查人口与登记婚姻、户籍等时候有用途的部门因为不常用,只分到了半间办公用的房间。

    房间中间被划了一条线,线的另一边属于另一个部门,也因此趴在案上的小吏看到有人进来根本不认为是来找自己的,仍旧有气无力的趴在案上,直到人走到了面前才反应过来赶紧坐直仔细看起来人,一看便困惑了。

    女子身上穿的是非常精美的丝衣,容貌美得惊人,一看就是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贵族,而男子的衣服料子倒是不错,但肯定不是贵族。一来丝与葛麻混纺的料子在辛筝治下穿得人并不少,因为辛筝不喜欢穿丝衣,导致别人也不敢穿丝衣,但又想穿好点,于是丝与葛麻的混纺料子在兖州迎来了大发展,庶人也有穿的,但只在非常重要的日子才穿;二来男子的皮肤和双手一看就是经常劳作的人。

    小吏试探的问:“两位是要离婚还是要结婚?”

    理论上平时来这的都是为了结婚,但问题是她最近几年处理最多的便是离婚。

    辛筝一点都不放心那些降国的贵族留在老家,因而将降国的所有贵族以及家产达到一定标准的氏族全部打包送汜阳定居。冀州的男性贵族普遍姬妾成群,辛筝的法律是一夫一妻制无妾无婢制,侍妾也好侍婢也好,统统不合法。

    对于这些姬妾成群的贵族,辛筝非常干脆的一刀切:选一个当妻,其余全部离,不然就是犯罪。而考虑到姬妾都是打小被当成玩物来养的存在,没了男人还真不一定能更好的生存,因而离婚时每个姬妾都能分走男人的一部分家产,少则几枚银毫,多则百金。然后这些姬妾再进行一番改造,确保能够离婚后能够自力更生,免得钱花完后给不知道哪个男人当外室玩物。

    辛筝的一刀切带来的是长达数年的婚姻乱象,每次灭亡一个国家,贵族人口送来小吏都会忙于处理离婚。

    “结婚。”鯈一边说一边取出了自己与濁山姮的户籍,却没马上给小吏,而是问濁山姮。“若你没意见,我就把户籍给她了。”

    小吏瞠目结舌,不是,二位来结婚都没先协商好吗?

    濁山姮蹙眉。“好好的,你怎么会想到要来结婚?”

    “想结婚了,就拉你来了,你觉得如何?”鯈期待的问。

    “你之前跑了。”濁山姮提醒,她准备办婚礼时新郎跑了。

    鯈尴尬:“啊,三十余载了,你怎么还记着?”

    濁山姮冷冷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同时且联手背叛了我,我如何能忘?”

    “隰叔不算背叛你吧。”鯈忍不住为隰叔辩解。“他也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被感情左右,你彼时处在那个位置上,没有弱点是最安全的。当然,我也不算,我只是不想变成另一副模样。”

    濁山姮奇道:“你都可以不要命了,还怕什么?”

    “怎么说呢。”鯈沉吟道。“于我而言,姮你与我的命是等同的,但我的生命中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虽然不多,却也还是有的,自由恰好是其中之一。没了命,人活不了,但没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濁山姮:“....你真诚实。”

    鯈回道:“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

    “那现在怎么又想结婚了?”濁山姮好奇的问。

    “你现在不是国君了,与你结婚,我仍会是我。”

    濁山姮懂了。“可我不想结婚了。”

    “为何?”鯈问。“怕连累我?可我又不做官,你能连累我什么?遑论辛筝虽连坐,却不会连坐没有血缘的配偶。”

    濁山姮所有的理由都被堵住了。

    鯈问:“还有借口吗?有的话说出来我们一条一条的掰扯,没有的话我就将户籍给她了。”

    濁山姮摆了摆手表示随便。

    鯈将户籍递给了小吏,小吏没一会便将俩人的户籍合成了新户,注上已婚,并写了婚书。

    盖上官印,婚书便具备了法律效力。若无婚书,夫妻关系便不算合法,法律不给予保护,而有了婚书,其中一方要是另外再婚,那就是犯罪,牢底坐穿。除此之外,合法夫妻后代的继承权等都会因为这份婚书而受到保护。

    有婚书的话,婚生子的后代继承权是第一位,除非没有婚生子,否则私生子什么的,一厘钱都不能继承。

    当然,除了婚生子,还有另外一种合法继承人,即走婚子。

    不是所有人都想结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是有人不想结婚不想生育,或是想要孩子,但不想要配偶。前者自然是会受到反对的,后者则受到法律保护,但有条件。

    法律要求每个必须有三个孩子,一个人不想结婚可以选择一辈子独身不婚,法律也不会强迫你,但另外制定了走婚。

    如一个女子,不想找个男人,掌媒司便会为她介绍一些男人相亲,若是看对了眼,便申请走婚,两个人维持一段时间的夫妻关系,直到生下孩子,孩子生下后婚姻关系便自动解除。生下的孩子归女人,继承女人的姓氏、宗嗣与财产。若是看不上掌媒司介绍的男人,也可以自己找。

    对此不止一个人接受不能,为此专门写文章控诉辛筝太过践踏传统婚姻,虽然增长人口很重要,但能够做得如此赤/裸裸,辛筝着实空前绝后。

    可惜不论别人怎么抗议,辛筝都不予理会,人口实打实的在增长,既如此传统颠覆就颠覆了呗。

    婚书一式三份,一份户籍司,两份夫妻俩人各执一份。

    诧异于小吏的速度,濁山姮接过婚书瞅了瞅,发现这玩意居然是印刷的,只在姓名与日期上留了空,小吏只需要在上头填上新人的名字与登记日期,再盖个印即可,相当省事。

    鯈笑呵呵的将婚书收起,看向濁山姮,忍不住道:“结婚这样的日子,你好歹也笑笑啊。”

    濁山姮回以笑容。

    鯈无语道:“你还是别笑了,一点都看不出你哪里开心了。”

    濁山姮道:“因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她相信鯈拉她来结婚是真的想结婚所以就结了,但她不相信这是唯一的原因。

    鯈一边同濁山姮离开官署一边道:“三个月后汜阳有一场官考,我们去买些书吧,你预习一下,争取考上。”

    濁山姮懵然的看着鯈。

    鯈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除了治国你什么都不会吗?虽然不是君侯,但当官同样也可以治理一方。”

    濁山姮笑:“....官考不会录用我的。”

    “官考的要求是身家清白,三代都没有刑事犯罪记录。”鯈道。“你哪里不符合条件了?”

    濁山姮的户籍拿到都还没几天,什么记录都没有。虽然她自己,她父亲她祖母都杀人无数,但那都是濁山国时的权力争斗,辛筝治下不会算这笔账,严格来说濁山姮符合参考的条件。

    濁山姮解释道:“没人会用被灭亡国家的国君。”

    从古至今,亡国之君的后代有可能被用,但亡国之君本人是不要想了,一辈子当个吉祥物就够了,倒霉点连吉祥物都当不成。

    鯈叹道:“辛筝会用你。”

    濁山姮讶异的看着鯈。“她与你说过什么?”

    “她让我告诉你,你可以去参加官考。”鯈无奈道。

    “你之前没说过这事。”

    “我不想让你去参加官考,辛筝她对你不怀好意。”鯈忧虑道。“你不当官,待来日她更加强大,你自然就安全了,你若为官,说不定哪天就死她手里了。”

    “可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鯈更加无奈:“比起生命你更爱权力,既然没有权力你便无法快活,那就回到你熟悉的权力场中吧,不论生死,总归无怨无悔。”

    濁山姮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没那么容易死她手里,不到最后,谁会知道结局呢?”

    鯈:“....你这样我更担心。”

    “你对我太没信心了。”

    鯈觉得脑仁疼。“那是辛筝,我没法对你有信心。”

    濁山姮不悦:“你怎么总是打击我?她对你做过什么让你如此有信心?”

    “她没对我做过什么,但她这些年做的一切....”鯈叹了口气。“算了,你以后会明白的,我们去买书吧,她用你的前提是你能通过官考。”

    若濁山姮连官考都过不了,辛筝哪怕原本想利用濁山姮做什么也会换个人来执行。

    濁山姮点头。“你带钱了吗?”

    鯈取出一个钱袋。“带了,不论你要买多少书都足够。”

    濁山姮最终还是没将所有钱都花光,买得书也不多,大头都花在了法律书上,但买法律书花的精力却不多,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收集辛筝这二十年出的所有邸报上,为了收集二十年所有的邸报,濁山姮跑遍了整个汜阳,最后还跑去拜访了骊嫘。

    辛筝攻入冀州也没多少年,找到的邸报都是七零八落的,想要找全的,要么去兖州,要么就只能找骊嫘。

    骊嫘这么多年人一直都在冀州,却不可能因此就不关注兖州的变化了,甚至正因为人不在兖州,她必须比所有人更关注兖州,辛筝这几十年出的邸报她那里肯定都有。

    骊嫘尽管错愕濁山姮会来找自己,但还是很痛快的借了。

    借得太轻易,濁山姮莫名的恍惚,她好像理解鯈的担心了。

    辛筝就不是个宽厚仁慈的主,对一个亡国之君如此好,说她怀的是善意,鬼都不会信。

    如今的每一分馈赠,未来都得十倍百倍的还,但濁山姮实在无法想像自己能带给辛筝怎样的回报。

    想了一会,想不通濁山姮便不想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可能放弃这个重新获得权力的机会。

    为了万无一失,濁山姮将酒给戒了,头悬梁锥刺股的研读找到的资料,想被录取就必须拿出符合辛筝胃口的答卷。负责官考的官吏是辛筝钦点的,若是录用的人才不达标准,这些官吏轻则卷铺盖回家,重则全族炎洲终生游。为了全族的安全,负责官考的官吏都会很严苛,严苛之下录取的人虽少却也好过饥不择食然后全族炎洲终生游。

    地方官考前三名的文章还会送到辛筝的案上,辛筝会给各郡的前三名进行一个全国总排名,而总排名中的前二十会成为辛筝的舍人,在辛筝身边培养几年再外放出去。

    濁山姮瞅准了第一名。

    对此鯈好奇的问:“那你要是没考上第一名呢?”

    书案前刻苦读书的濁山姮不悦。“谁比我更有治国经验?当世君侯,不算辛筝,有几人甚于我?”

    躺床上翻阅杂书打发时间的鯈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官考它录用的不是君侯,甚至都不是官,而是最基层的小吏,你有多少基层经验?我不是打击你,只是你自小生长于台城,不可能接触到所有阶层。而每郡前三名的文章会给辛筝看定排名,越贴近基层,越容易出彩。”

    濁山姮问:“辛筝了解基层?”

    鯈神色复杂道:“我以前在流民迁徙时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她非常了解,能与任何流民无障碍交流。”

    “那是挺厉害的,但你的表情未免太奇怪了。”

    鯈叹道:“你对何不食肉糜有什么感想?”

    “不长脑子。”濁山姮回答。

    鯈道:“辛筝给我的感觉是,她会觉得何不食肉糜是天经地义的事。”

    濁山姮讶异的看向鯈。

    鯈解释道:“粮食不够吃,吃人是理所当然的。”

    濁山姮露出了不可思异的神色。“你想多了吧?哪个正常人会如此理解何不食肉糜?”

    鯈道:“同流民迁徙时那段时间她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

    濁山姮是知道鯈的敏锐的,一时无言。

    鯈一语成谶。

    官考的内容走的务实路线,考的全是基础的东西,但也因为太基础了,没有扎实的基础反倒很难答得出彩。再加上冀州因为是刚打下的,官考体系还没建立起来,不像兖州每个郡都有官考的考场,冀州因为人手与还没完全划分好行政区等杂七杂八的因素,官考的地点只有几处。

    一个考场负责的不是一郡的考生,而是很多个郡的范围的考生。

    此次汜阳的官考整个冀州中部的俊杰全都来了,惨烈得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放榜时濁山姮在榜单上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名字,一共录用五百人,她排在两百零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