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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1 章 第一百章青蘅

    送走了辛筝等人,伯丹也要启程离开,不同于不差钱的女方亲友,伯丹是庶人,虽然继承了家产,但也只是养家糊口,因而来参加婚礼不论是来的还是回去都不可能两手空空。

    收到赭要结婚的家书来参加婚礼时也在赭的提点下在老家向亲戚朋友借了许多钱采购了四百匹绸缎,炎洲不缺布料,却没有桑蚕,因而有钱人都喜欢用丝绸炫富,四百匹绸缎带到清水邑翻了四番。

    回去时自然也不能只带着钱,钱不能生钱,得换成货物才能钱生钱。正好伯丹是以官员家属的身份乘船与留宿驿舍,哪怕海中偏远,官职的含金量不如元洲诸州,但邑令的官职含金量再低也是高官。因而沿途的安全非常有保障,也不怕被抢,货物自然多多益善。

    伯丹不了解本地有什么特产,赭花了不少时间帮伯丹挑选带回家的货物,值钱且方便携带,还添进去自己攒的大半积蓄。当然,用自己积蓄买的货物不是送给伯丹的,而是送给父母的,虽然长子继承法,长子继承所有家产,父母即便与长子两看相厌一厘钱都不想给也得给。但这种子女孝敬给父母的赡养费不在长子继承之列,因而父母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意志做主。

    采购结束时货物多达一整条船,赭干脆在息妧的商队中给伯丹租了一条船,只要船上的货物运回元洲脱手,即便扣除租金,最后的收益也足以让一家人暴富。

    为了防止暴富后家里出问题,不管是导致自己未来因此被弹劾影响仕途还是家人犯罪自己不得不大义灭亲都不是好事,赭又给父母写了一封长达三尺的家书,总结就一个意思:管住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要来日悔恨终生。

    考虑到父母不一定知道怎么做,赭还为钱安排了去处,伯丹与仲青的那部分钱用于扩大产业,父母的那部分钱一半拿出来送被官序淘汰的子侄们去好的私学读书,另一半给剩下五个兄弟姐妹盘个铺子或盖个养殖场,做点小买卖,以最快的速度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将所有钱统统花光。

    这一点只有父母才能做到,哪怕长子绝对制,长子要当家做主也得父母死了以后,父母还活着就是父母做主,能镇压所有子孙。怕父母不当回事,赭在家书里掰开了揉碎了为父母分析利弊。

    家书里说服父母,近在身边的伯丹也没落下。

    伯丹虽是长子,但弟弟做到了邑令的高位,长幼有序已给不了伯丹多少底气,因而对弟弟的叮嘱(掺杂了些许恐吓)非常遵从。

    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赭这才放伯丹回扬州。

    送走伯丹,看了看天色,还有点时间,遂回家翻出工具与玉料一边雕琢一边等青蘅回来,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只等来息妧的仆人捎信不回来了。

    赭:“....”我知道你近来身体不好,也知道你和你的后代关系不亲近,但这不是你从我婚后就一直跟我抢人的理由。

    越想越气,干脆不睡了,雕了一整晚的玉,不知不觉便将手中的玉完全雕好。

    看了看手里的玉器,赭微微皱眉,老实说,雕工一般般。没办法,他毕竟不是专业的玉工,哪怕用劣等玉料练了一年也还是不如那些打小就练靠这个吃饭的玉工。

    若是可以他也想找个玉工雕琢玉料,但炎洲这地方....能找到一处玉矿,并且开采出这么一块剔透的上等碧玉已是幸运,想要玉工,洗洗睡吧。有玉矿,未来肯定能发展出玉产业,培养出高级玉工,但二三十年内就不用想了,老老实实的经营玉石出口生意。

    从元洲找玉工吧,他也不认识什么好的玉工,青蘅亦然,她用的玉器都是玉宫准备的,一大堆玉器呈给她,她挑选喜欢的,挑剩下的赏赐给群巫,玉工,不认识。而且她不认识人族的高级玉工,但高级玉工们多半认识她,让青蘅拿着玉料上门说自己想雕琢比翼鸟玉璜....谁不知道在人族比翼鸟玉璜是结婚的男女用的东西。

    俩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玉料切割成两部分,一人雕琢一枚玉璜再互赠,这样雕琢的玉璜做工不一定好,诚意却一定足。

    将玉璜打磨光滑,再看了看天色,寻常这个时候也该起床了,遂练锻体操练剑,练完后再沐浴,上食堂买朝食,犹豫是回家继续等还是去息妧的别院找人。

    “你听说了吗?息子去世了。”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今天的事,有人路过时看到息宅挂上了铭旌。”

    赭愣住,想了想,虽然因为经常服食玉宫售出的驻颜丹而维持着年轻的容貌,但息妧是与青蘅同时代的人,年龄与青蘅不分伯仲,但她是凡人不是青蘅,活到这把年岁已是极限,人没了好像也很正常。

    反应过来的赭赶紧奔向息妧的别院,息妧没了很正常,但对同样活了一百多岁的青蘅而言却不是能轻易接受的事,百载岁月,青蘅究竟送走了多少人?沉积了多少悲伤?

    赭奔至别院时别院已一片缟素,息妧虽然有子嗣,但都没活过她,而且亲子关系也不咋的。两个子嗣留下了十几个孙子,同样没活过息妧,孙子们留下的重孙们倒还有几十个活着,再加上玄孙、来孙、晜孙、仍孙,保守估算,息妧的直系后代超过五万人,就这还只是有名分且还活着的后代,没将有名分但已经不在人世的以及没有名分的后代算进去。

    不管是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直系血缘的子孙亦如此,反正息妧看自己的直系后代还没看自己手下的管事们亲切,与直系后代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比不过与青蘅相处的时间。

    五十岁以后息妧对直系后代们的态度都是:成年之前读书学习的钱财与生活费老娘包了,成年后给五十枚金铢分家,来日是显赫也好是流落街头也好,都与她无关。

    息妧的本意是好的,想让子孙拿着五十金铢自力更生做出一番成绩,但她给的分家费太多了,五十金铢对于息妧而言不过是指缝里漏的一点沙子,对于大部分氓庶而言却是忙活一辈子都赚不到五十金铢。更别说她还包了小孩的抚养费,生育子嗣最大的成本从来都不是生,而是养。

    最终结果嘛,自力更生的子孙有(几万的人口基数总有不走寻常路的),也不乏成才者,成才者中最优秀的甚至累官至公卿,但选择自力更生者不足半成。超过九成五的子孙选择不思进取,一门心思窝在家里生孩子,反正生了之后抚养开销不用自己操心,待孩子成年还有五十金铢拿,太划算了。

    息妧给气得中风,若非青蘅及时施救,可能就不是抢救回来但要注意不能轻易动气,仔细保养,而是中风瘫痪。

    糟心如此,纵有子孙不止一堂,息妧死时身边也不可能子孙环绕,只多年老友青蘅一直陪伴在侧,连身后事也是青蘅操持。

    赭找到青蘅时青蘅正在金丝楠木的棺椁前出神,目光与神情仿佛在看棺椁又仿佛在看别的什么,连带着整个人仿佛立于棺椁前又仿佛立于时光之外。

    赭小心翼翼的将青蘅拥入怀中。“我还在这里。”

    青蘅回过神来看着赭紧张的神情,道:“我没事,她不是我送走的第一个人,我早已习惯。”

    赭道:“可习惯并非不难受了。”

    青蘅一时默然,赭安静的拥着他,用自己鲜活的气息证明环绕着她的不只亡者,还有生者。

    许久,青蘅忽然开口:“你说人为何不能永生呢?”

    这话题有点跳,赭思考了一会,回答:“可能是因为永生会让人的精神无法承受,便如炎帝。”

    青蘅道:“炎帝只是缺乏了锚,但若所有人永生,她晚期还会精神失常吗?”

    赭不知道所有人都永生,炎帝还会不会精神病,但他可以确定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青蘅而言很危险。“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若众皆永生,不再有死亡,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青蘅讶异的看着赭。

    赭解释道:“因为注定到来的死亡,所以我们会看到很多的东西,在意很多东西,若永生,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怎么了?”

    “若我们成功创造了祂,祂又拥有自我。那么拥有永恒即便时间都腐朽,祂仍旧永恒的祂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祂又为何而活?是为活着而活,做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明?”

    是谁在说话?

    青蘅捂着脑袋道:“有点头疼,应该是没休息好。”

    你的体质十天不睡觉都精神奕奕,骗鬼呢,赭一把将青蘅抱起。“我带你去看医者。”

    清水邑偏远,什么都缺,包括医疗资源,但息妧有钱,专门养了一支医者团队随身携带,走哪带到哪,此刻寻医倒也方便。

    医者为青蘅诊脉后很快做出诊断,很健康,非常健康,正常人十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健康。

    “我都说了我没事。”青蘅对赭道。

    赭仔细打量了一番青蘅,面色红润有光泽,看着也的确很健康,但健康为什么还会不舒服?然医者检查不出来,青蘅的模样也不像有什么隐瞒,赭也只能放下心中的疑惑开始帮着青蘅操持息妧的身后事。

    息妧的身后事操持起来不比人王的身后事逊色,她太有钱了,名下各类财产加起来保底也有万万金铢,国库的钱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再考虑一下息妧那超过五万的直系后代,身后事鸡飞狗跳是必然。

    息妧也有自知之明,因而在世时便已做了许多安排。

    首先,她的那些直系后代已成年的不用管,已出生但未成年的每人给一笔生活费,以后出生的,和已成年的一样不用管,她死之后,那些人是显赫也好潦倒也罢都随便。

    其次是关于商铺、食肆、酒肆、各种作坊、有合作的茶田、桑田....这类会不断产生收益的产业,三成托付给青蘅,准确说是巫宗。每年的收益扣除维持运转需要的开销后剩下的收益,九成用于她办的慈幼机构,维持慈幼机构在她死后也能继续维持下去,一成做为巫宗打理和保管这部分产业的回报;两成的产业收益继续用于同宁州同云州的商路修建,她与辛筝有约定,修好的路以她的名姓命名,道路已经修得差不多只差收尾,两成的收益足矣;五成分给那些跟随她多年的下属,当然,不是免费,下属们要花钱盘下来,但因为是下属,所以给的是内部价,下属们吃不下的部分出售给别的有意者。这部分产业出售后得到的钱用于她之前规划的乡野道路修建,为了保证这些钱不会被贪,息妧选择将这些钱和修云州商道的钱一并委托给辛筝,让辛筝或辛筝派遣的人去监督。

    三是关于陵墓的,息妧并不乐意寒酸下葬,事死如事生,因而息妧希望大墓厚葬,为此与赭有合作。她大力支持与投资(出血)清水邑的百业发展,帮助清水邑发展,即便她死了以后也会预留一笔钱继续维持她在清水邑投资的产业(收益用于慈幼事业),确保清水邑不会受影响。做为回报,赭批准她在清水邑修建大墓,保护她的陵墓。

    为什么不在元洲修?

    大型陵墓内部有很大的空间,自然需要大量陪葬品装点,而息妧收藏了许多古物。若在元洲修,她前脚下葬后脚辛筝就能开墓取走所有陪葬品。

    当然,说是批准不如说是过个明目,因为陵墓从很多年前息妧还是清水邑农场主时便已开始修,只是以前帝国行政控制不了清水邑也就不需要打招呼,如今清水流域设邑,邑令也控制了清水邑自然需要打点邑令——辛筝推崇薄葬,反对厚葬,并在法律中明确规定了丧葬规格。

    能安排的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落实方面。

    息妧活着时不论是子孙还是下属以及往来的各方势力都不会对她说不,但她死了以后....息妧非常有信心九成九的人会说不。

    财帛动人心,因而息妧分别委托了青蘅与辛筝,有这两位压镇,财帛再动人心也没人会说不。

    青蘅先是将息妧放进了大墓中,墓里的陈设去岁就收拾好了,只差主人入墓,将棺椁放进去,落下断龙石封死陵墓。然后是整顿息妧在元洲甚至长洲(对,她把生意做到长洲去了,西洲那边也有)的生意全都按着息妧临终前的嘱托处理好,同时给辛筝与幽篁去了信通知息妧的死讯,让这俩人处理息妧在元洲的产业。

    终于收拾好时间已进入秋季,当然,在炎洲北部春夏秋冬也没什么区别,闲了下来的青蘅终于有空捡起自己的音乐,情不自禁的拿着木槌敲击起编钟,越敲越有感觉。

    书房里处理公文的赭听到乐室里传来的编钟声不由松了口气,虽然青蘅说自己没事,但为息妧准备后事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让自己很忙碌,忙得连乐器都不碰,让他一直悬着心。

    碰乐器就好,情绪有个宣泄途径就出不了大问题,但听了一会赭便不自觉皱起眉。

    音乐是一种语言,至少赭是这么认为的,而语言的作用便是倾诉是表达,因而赭对青蘅之外的乐师的音乐都兴致缺缺。

    不是说那些人的音乐不好,实际上能玩音乐的都不是寻常家庭出身,一把琴就要成千上万钱,想要练出成绩更需要无数个日夜的练习,那么多的金钱与时间砸下去,就算没有天赋也能练到二流,有天赋的话还能练到一流,但也就这样了。

    纯粹的技再好也只是技,如同一个人口才好得天花乱坠,但言无一物,能坚持将第一遍听完都是礼貌,言而有物却都是别人的东西,没有自己的东西....那我为什么不去听原版?不是你的东西,你表达得再天花乱坠也无法真正理解原版的喜怒哀乐,都无法理解又要如何表达出原版的效果?

    音乐需要灵魂,只有灵魂才能让听的人共情倾诉者的喜怒哀乐,纯粹的技,初听新奇,再听打瞌睡。

    当然,只有灵魂没有技也不行,一个人内心的情绪与想法再多,不能流畅的表达出来,旁人也无法听懂,都听不懂自然无法共情。

    青蘅的音乐完美符合赭的审美,技与灵魂都是超一流,且糅合得极好,听着就是一种享受。藲夿尛裞網

    但这次的编钟声一点都不享受,太过压抑痛苦沉重,又充满迷惘,赭刚松的那口气又凝聚了起来,搁笔走向乐室,却没进门,而是站在门口看青蘅在里头宣泄,并随时准备冲进去应对万一。

    所幸没出现万一,至少青蘅本人没有万一,有万一的是一口编钟,被青蘅失手敲个了洞。

    连着三日青蘅都守在乐室里,乐器失手弄坏了一件又一件,赭干脆将自己的书案搬到了乐室门口,一边处理公文一边以防万一。

    万幸的是第三日时赭终于听到了别的东西。

    仿佛严寒袭来,无声之雪悄然覆满大地,草木枯萎凋零,动物瑟缩在巢穴里消耗着秋季囤积的脂肪,不知何时将饿死,天地一片死寂。

    然野草在雪层之下悄然萌芽,顶开泥土与厚重的积雪探出头,树木的枝头悄然吐绿,饿了一个冬季的生物从洞穴探出头觅食。

    春风扫过大地,积雪一层一层的变薄,融化为积雪汇入溪流,潺潺溪流注入江河湖泊,注入大海,滋润沿途的土地,草长莺飞。

    铁犁牛耕劈开解冻的土地,播种,天地间一片生机盎然。

    夏日炎炎,田野中麦浪金黄,谷堆满仓,山林中万类霜天竞自由,生机与死亡交织。

    秋日硕果累累,草木亦开始凋零,绿色或转为红或转为金,终究落叶缤纷尽归大地,化为土壤中的养分,滋养与回馈大地。

    万物凋零之后,雪重新落下,天地复归死亡。

    赭愣住,虽然很高兴青蘅终于走出来了,虽然乐声很美,但这个视角吧....非人的味道太浓了。

    青蘅在编钟上落下最后一槌,飞快的掏出文具,运笔如飞记录自己的灵感,记录完了才想起门口还有个人,扭头看向门口守着的赭,笑问:“你觉得如何?”

    “很好听,但感觉人味太少了。”赭面色如常的提着自己的建议。“不妨增添一些人间烟火味,那一定会更有滋味。”

    青蘅自己也觉得初稿不够完美,但更好的改进思路一时之间也没有,赭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方向,即便最终不满意也不过是浪费一些时间,遂道:“行,我试试。”

    有灵感是一件好事,赭发现青蘅都不出去旅行了,每天都在乐室里闭关琢磨怎么创作乐曲,要不是赭饭后与休沐时会拽着她出门走走,保不齐青蘅能发展到闭死关,不出满意的成果就不出门。

    日子就这么过着好像也不错,赭如此感觉着。

    休息时听音乐,与青蘅一起散步,舒缓精神。

    工作亦是顺利。

    一手抓经济一手抓安全,同时勘测宜居的地方修建里聚,赭原本想过要不要筑城,清水邑说是邑,但城邑只有三座,还是以前的农场主们营建的。对于一个邑而言,城邑数量委实少了些,哪怕是下邑也有十几座城。

    要筑城自然要先了解需要什么,做好准备才能开工,然翻出农场主们营建城邑时的账册与档案了解筑城的成本,赭筑城的念头迅速打消。

    三座城邑完全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自己缺人缺得要死,哪能这么糟蹋?还不如营建里聚和乡,营建里聚与乡的同时也为来日扩建为城邑打好基础。里聚的基础设施、布局都要留出来日扩建的余量,避免想要扩建却发现无从下手只能胡乱扩建导致城邑建设一团糟,看着头晕还是其次,怕就怕引发疫病。

    乡与里是最小的行政与生产单位,为了省事也为了更好的生存以及炎洲本土的生态也没有独狼的生存空间,赭鼓励乡里集体共耕。

    旧贵族时代人族的生产模式虽然已经出现一家耕一块地的模式,但主流还是共耕,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分工耕作一大片田地,效率惨淡。

    不论耕作收获的粮食都与自己无关,农人能卖力耕作吗?必须不能,必须偷懒,必须耍滑,偷奸耍滑浑水摸鱼不积极,脑子有病。

    进入辛筝时代,土地所有权是帝国的,但这种所有权唯一的存在感就是税赋,缴完税赋剩下的粮食都是农人自己的,发现这一点后农人对种地的热情高涨。

    因着土地太多,人手太少,铁犁牛耕太贵一家一户很难买得起等因素,帝国的主要生产模式仍旧是延续了数千年的共耕。

    铁犁牛耕等大型生产工具属于乡里集体财产,耕作时集体使用,耕作时乡里分配到的土地一般是分在一块区域,整个乡里的人拿着农具分工合作一起耕作所有人分到的土地合并在一起的大田。农忙时吃大锅饭,安排几个人不下地,专门负责做饭,让干农活的人不用回来还要费时间做饭,直接就开吃,吃完继续干活,这期间吃的粮食从公共仓库里取用。

    收获的粮食采取多种分配模式,先将农民时公共仓库里吃掉的粮食补上,剩下的粮食一半按照每户拥有土地的面积分配(人均土地一致,但每家每户的人口有差异,人多的家庭分到的土地多),剩下一半按照耕作时干的活分,干重活的多分,干轻活的少分,干的工作量多的多分,干的工作量少的少分。

    为了防止里正徇私乱分,允许乡人申请迁徙,这位里正分配不公又能瞒住检查的人,乡人可以惹不起躲得起,去其它乡里没人会嫌弃自家劳动力多。而分配不公的里正,底下的乡人都跑光,只剩下自己,某种意义上可以称孤道寡了。

    土地伺候得好,种地的人勤快,税赋收的粮食也多,粮食多就可以做更多事。不过人力终究不如畜力,赭又不想慢慢等人口增长,因而花了不少心思弄耕牛。

    比如从长洲购买,长洲有很多野牛群,奢侈到长人的食谱里有牛肉,买牛很方便。不像人族这边,杀牛是死罪,吃牛要遭牢狱之灾,十年起步,上不封顶,买牛倒是不犯罪,但除非是牧区,否则有牛的人卖儿卖女都不会卖牛,买都没地买。长人那边的情况就很好,赭每年都要买几千头牛。

    再比如捕牛,炎洲多平原多高原,这种开阔地形很适合牛的生存,赭当初从日南郡到清水邑时便赶上过野牛群迁徙,浩浩荡荡数百万头牛,令赭一见倾心。完全控制清水邑后第一件事便是组织专门的捕牛队伍捕野牛,野牛大迁徙时赭更是会亲自带队去捕牛。

    野牛的性情很暴躁,但牛鼻环是个好东西,捕获的野牛大部分能驯服,实在驯服不了的就只能吃掉,数年下来也捕获了数万头牛。

    这些牛赭全都没留着,或租或卖给乡里,保证每个乡都有牛。牛耕可以节省不少人力,赭又鼓励氓庶开垦荒地,开垦的荒地乡里只能持有二十年,二十年后要分配给别人,但这二十年里开垦的土地只收一半税赋,并且乡里向官府请购耕牛时打折,开垦荒地越多打折越多,最低一折,最高五折。

    一系列政策使得被辛筝迁徙过来的移民都很安心,而那些早些年被农场主雇佣来的佣耕在权衡后也有人觉得留下来也不错,决定落户的人口陆续增至六七十万,其中在元洲有家室的又给元洲写家书让家里人过来。短短三年,清水邑的人口增加了一成,就这还是不少佣耕契书到期回了元洲。

    人口多,农业又扎实,各行各业也随之兴盛,不管需要什么物资都方便,赭藉此修建了十座乡,七百多座里聚。其中有半数的居民都是临时居民的佣耕,但乡里也不会荒废,从元洲迁来的移民正好入住。

    赭估算着再给自己十年时间,清水邑的城邑数量肯定能追上元洲大邑,甚至清水邑不是不能从邑变成州。海州的范围太大了,一州顶好几州,未来肯定是要拆分的,州牧之职,指日可待。

    感情顺遂,工作顺利。

    人生就很美好,如果青蘅不要研究乐曲透着疯魔味道那就更完美了。

    随着清水邑上了轨道,不用邑令事事抓,大部分事情底下的官吏们照章办事就能解决,赭的空闲时间也多了起来,开始努力拉着青蘅享受生活,放在音乐上的精力少一些。

    努力了俩月,刚有点成效便收到了来自元洲的公文。

    “升任夏卿?”赭疑惑的看着手中的公文,不论是竹简工艺的手感还是笔墨还是印玺都没问题。

    夏卿,俗名夏官卿,六卿之一,与州牧平级,仅次于王与副君的相。

    邑令一直往上走的确能走到夏卿,但这中间还有几个环节呢,直接从邑令跳到六卿也不是没有先例,但很稀奇,更别说....赭算了算自己的年纪,刚而立。

    怎么都觉得不合常理。

    王使和气的提点了赭很久以前辛筝为了鼓励官员外放炎洲时承诺过干满五年回去元洲就给高官做,干得越优秀升得越多。所以别的邑令往上升好点是大邑的邑令,再好点是州属官,赭不用,直接升到州牧级。

    只是官位是一个莱菔一个坑,没有坑的话,功绩攒够了也只能等着。帝国各州牧的位置现下没有缺,所以赭原本是要去某个年事已高的州牧担任副手,等州牧老了死了无缝接班。但前段时间夏卿被揭发纵容家人鱼肉百姓,伤人性命。

    辛筝派人去查,是事实,夏卿也知道此事,为了包庇亲人还给亲人收了尾,就是没收干净,有人跑掉了。

    夏卿人头落地,其亲人也按着各自的罪行一一问罪,夏卿之位也因此空了出来,正好赭在那排队等着升职。

    王使说得很委婉,但赭还是听出来了,夏卿是被政敌扳倒的。

    大部分官员的精力都扑在官场上,无暇后院,但他们的亲人并不会因为他们没空管教就不惹事。官员的亲属没有权力,却因为高官而获得了特权,更美好的是这份权力并不像官吏拥有的权力一般存在对应的责任。

    官员的家属犯事不是稀奇事,辛筝每年都要砍几千颗官吏头颅,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被家属害死的。辛筝才不管你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你的家属犯了事,你包庇了,而你的后面有成千上万人在排队等着做官,砍了你一个幸福千万家。

    没人喜欢这种被蠢货牵连的死法,因而官吏们也有各自的应对之法,一部分在结婚时精挑细选,容貌家世统统都可以凑合,但脑子必须拎得清,能治好家。大部分同其它官吏达成潜规则,大家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揭我,我也不揭你,你好我好大家好。

    前者很难,因为人的本质是好色,找一个脑子拎得清会过日子同时还要美貌的,难于登天,因而只能对美色让步。可位高权重者真的能控制自己完全摈弃美色吗?家中配偶不够美往往会去外面找足够美的,不论夫妻有没有感情,这么发展下去很容易发展到配偶的利益受到威胁,夫妻撕破脸,死得更惨。

    后者好似比前者靠谱,你好我好大家好,是很好,但辛筝不好,臣子这么和睦,王座上的王难免吃不香睡不好。为了自己的食欲与睡眠质量,有一年辛筝拔出莱菔带出泥,一口气砍了四万多颗人头,让大家去幽冥继续好,枕着数万人命,吃嘛嘛香,睡眠倍儿棒。

    大部分官吏就很困扰,但能爬到六卿的人必不可能是一般人,要么保证了后方的稳妥不会莫名其妙被连累,要么就是手段高超,擦屁股也能擦得很好。

    从夏卿的亲人能连累到他,显然他是第二种,擦屁股也不会是第一回擦,以前没出事,这回却出事了,显然有其它势力干涉。

    赭旁敲侧击了一番,夏卿倒台,倒霉的不止这一个人,他死后,他的党羽也跟着遭到清算,禁不起查的锒铛入狱,问题不大的贬谪,禁得起查的被调去表面光鲜实则没有实权和油水的职位。从帝都到地方挤出了四百多个官位,吏职过千。

    虽然不清楚这些空缺都被什么人拿下了,但赭可以确定这是一场狂欢,也理解了为何自己会升职为夏卿。

    辛筝可以容忍夏卿的政敌扳倒他,因为罪行都是货真价实的,没有编造,而这世上缺什么都不缺想做官的人,一个官员人头落地,后面有成千上万个人在排队等着接班,又不是什么无可取代的人才,杀了也就杀了,但辛筝一定接受不了底下的某个派系一家独大。

    如此一来,新的夏卿必须是一个不会被任何派系拉拢的人。

    赭想了想自己的条件,他勉强算是炎洲派系,但炎洲派系在帝都的影响微乎其微,海州牧又老得快死了,因而有派系等于没有派系,而他成为六卿,六卿是王位继承上仅次于相的顺位继承者,而相又是从六卿中选出来的,可以说他成为夏卿的那一刻便自动成了其它派系的竞争者。

    理清了怎么回事,赭热情的招待了王使一番后送走王使,送走王使,回到家里,笑容完全收敛,坐到青蘅身边抱住青蘅,脸色难看得堪比家里死了人。

    因为与帝都许多人都认识而装病在家玩乐器的青蘅疑惑:“夏卿的位置有问题?”

    “官位没问题。”赭问:“你能和我一起去帝都吗?”

    “抱歉。”青蘅歉意的亲了赭一口。“帝都见过我的人太多了,不过我保证我会经常去探望你。”

    赭叹息,下巴搁在青蘅肩膀上。“我还是找个机会外放吧。”

    青蘅奇道:“那可是六卿之位。”

    “我更想做州牧,安全。”赭道。

    “怎么说?”

    “六卿进一步就是相,而相的本质就是以前的摄政君。”赭解释道。“不同的是相有年岁限制,近几任相都是过了年岁才成为相,是没有继承权的相,这也使得离王位最近的人变成了六卿。这次的夏卿事件,若我没猜错,本质上还是一些人离王位太近了,把持不住自己想离得更近一些更有保障一些。”

    青蘅道:“那是很危险,王不是吃素的。”

    控制两个六卿的位置,的确离得更近了,但辛筝还没死呢。若辛筝是庸君也就罢了,庸君就算不高兴也做不了什么,但辛筝不是,那拉近的就不是与王位的距离而是与死亡的距离。

    赭赞同:“下下一任的王如何上位还不能下定论,但下一任的王位只能王给,王不给,谁都不能抢。能够爬到高位肖想那个位置的人可能坏可能自私自利,唯独不可能蠢,饶是如此也没能把持住。可见人性真的禁不起考验,故而保持距离,不去考验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