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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湖起微澜

    黑胖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睁大眼睛直挺挺向后倒去,咽喉飙出鲜艳的血雾,染红了谢玄的衣襟,浑浊了原本澄澈的湖水。

    会稽王随即瘫倒,谢玄把他往后一推,孙无终极有默契地接应在后,把会稽王接住。

    其他贼子见领头人被诛,一下子慌了神,刚反应过来要对付谢玄。他已经拔出山河剑,率先攻向临近敌贼。朱序他们一拥而上,场面瞬间混乱。孙无终把会稽王交给了叶夕,随即也加入战斗。

    会稽王的重量可不轻,叶夕好不容易把他拖上岸,已累得气喘吁吁。不远处,郗超也爬上岸,他浑身湿透,发梢滴落着水珠,手不住揉着脊背,忿忿道:“这么大力气,看来气得不轻。”见到身旁不远的叶夕,他摊手无奈道:“一时大意,叶少坞主见笑了。”

    这个郗参军好几次以笑意示好,为人也颇亲和,叶夕唇角微弯,算是礼貌。

    “他们出不去了。”郗超指向那些贼人说道。

    几名贼子捂着手腕,谢玄下手精准,既让他们拿不住武器,又留着对方一口气。贼子们见势不妙,不欲再做缠斗,转身扑向湖里,一心泅水逃走。

    突然,一只弩箭从水中射出,贯穿了一名贼子的胸口。很快,另有三支弩箭也相继射出,另几名贼子应声倒下。数个手执弩弓的晋军士兵从水中浮出,包围了剩下贼人,领头的士兵喝道:“振威营先锋在此!贼子不得顽抗!”

    郗超笑眼弯弯,对叶夕说道:“看来竹鸢起了作用。”

    还未等叶夕回应,谢玄已淌水来到叶夕身前,一把将她拉起。

    郗超撇了撇嘴。

    谢玄走得很快,一直把叶夕拉到岸上离水颇远的地方,他才坐下撕了一块衣摆,仔细拭净剑刃上血迹,收剑回鞘。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半晌,谢玄突然问道:“这里疼吗?”

    叶夕不解。谢玄指了指脖子。她恍然摇头,“不怎么疼。”

    谢玄点头,“回去上药。”又是沉默,他看向湖边人群,对自己的伤只字不提。此刻他满身血渍,衣襟湿透,泥和血混出的腥臭盖过身上的熏香。风一吹,叶夕鼻尖一皱,只觉香橘子俨然成了裹着腐泥的臭橘子。

    又是半晌安静,谢玄突然冒出一句:“清谈会上,倒也不用驳斥那些人。”

    叶夕想了想,才想起他言下所指,遂摊手,“谁叫我憋不住实话。”

    谢玄微微一笑,看向远处的湖水。

    这不是叶夕第一次见他笑。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城外码头那个年轻女子说的话:谢郎笑起来最好看。

    就像清冷月色,倏尔化为春日暖阳。

    他的笑意转瞬即逝,叶夕回过神来,“差点忘了!之前在竹林碰到一个少年,是流民,说他师父有句口信定要带给你!失火之后就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逃出去没有。”

    “流民?口信?我?”谢玄飞快想了想,过去他从不曾认识流民,叶夕是第一个。

    “嗯,他确认过你是他要找的人。”叶夕点头,记起那句话,“那句口信是……没有笠泽水果然酿不出乌程酒,但寿阳城西丁九巷有好酒等你。”

    谢玄猛然睁大双眼,虽然他身子没动,叶夕却分明看到,他沉静如湖的眼眸正掀起剧烈浪涛。

    叶夕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那人长什么样?还、还说过什么?”谢玄急问。

    叶夕把竹林之事前后又细说了一遍。她仿佛看见谢玄在一瞬间失了神,陷入某种思虑中。

    秋风拂过,一片枯叶在眼前悠然落下。叶夕突然意识到,在谢家休养二十多天了吧……叶坞一贯独善其身,也绝不亏欠人情。改日寻个机会,还过人情就抽身离开吧。

    打定主意,她又看了一眼谢玄,他已模样如常,眼眸仍与那沉静明亮的湖水一样,仿佛从未有风吹起波澜。

    “我说……按你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速度,纵是神医也救不过来呀!”沈容一边给叶夕的脖子抹着药膏,一边不停念叨着。

    此刻已过亥时,天色已晚。先前振威营从湖上运来竹筏,营救中了药烟昏迷的宾客们。谢玄分别安排车送谢道韫和王孟姜回了王家,送叶夕回了汤山别院,他自己便去了大司马府。

    叶夕躺在床榻上,突然说道:“抱歉,那日我拿匕首对着你。”那天之后,沈容依然每天都来给她煎药,还是笑嘻嘻的,仿佛全然不记得那天的事。叶夕几次想要道歉,话到嘴边却有些惭愧。这次见到沈容眼里真心实意的关切,歉意脱口而出。

    沈容把手一挥,“罢了罢了,我也没放心上。若我跟阿爷失散,也得这样牵心挂肠。所以你就好好养伤,养好伤才有力气去找阿弟!”

    “好。”叶夕应道。她深知叶朝的个性,这事不该怪谢玄。可这么多天了,叶朝到底去了哪里?她好想回颍川去找他,但得跟谢玄说一声……不知他派人寻找叶朝有何进展,这么久都没消息,叶朝会不会……不!不会的!等谢玄回来就去问他!

    各种情绪在心里不停交缠,叶夕捏了捏手,生生压下忐忑。

    明月高悬,秋深露重,虽是深夜,大司马府议事厅里依然灯火通明。

    一名军士正跪地汇报,“两刻钟前,我等例行巡查,发现袁真失踪!”

    桓温重重拍案,“昼夜看守,他如何能失踪?”

    郗超回道:“据丹阳尹报,今日他一听闻后湖观失火,会稽王被困,就火速派遣衙吏和汲水车赶去营救。事态紧急,城门内外的人又多又乱,城门守卫也顾不上依次检查。想必有奸人浑水摸鱼,藏匿袁真,助其逃窜。”

    建康城位于扬州丹阳郡内,丹阳尹就是建康城的父母官,统辖都城治安民生。

    郗超又说:“今日已伏诛贼子二十名,皆乔装打扮成道士,潜在后湖观及附近竹林中。身上除武器再无别物。四人被生擒后服毒自尽,没来得及阻止。但我曾暗地跟踪几个,听他们对话,应是燕国奸细。”

    “所以……放火后湖观,围困会稽王,刺杀嘉宾,救出袁真。”桓温冷笑一声,握紧拳头,“好一出连环计。”

    郗超道:“袁真勾结燕人里通外敌,不出意外,他此去必定返回豫州,紧闭寿阳城,据城谋叛。”

    袁真领豫州刺史,州治就是寿阳城。若他一回寿阳,便如鱼归大海,再无法掌控。桓温令道:“着人去追,盯紧豫州动向。”

    “喏,已派人追去了。”郗超应完,又说道:“豫州乃是大晋北面屏障,豫州一失,我方门户大开,慕容垂挥师南下,千里沃野将畅行无阻!我军只能将防线退据长江,还会被切断荆扬两州连接要道,致使两州州军无法策应。桓公,豫州不可失啊。”

    其实郗超话外有话。晋国版图最大的荆、扬、徐、豫四州,长期被高门士族分而控制。荆州和徐州早在桓氏掌控下。扬州乃京畿属地,各大士族聚居,势力纷杂,需缓缓图之。这么多年了,唯剩豫州一个变数。与袁氏周旋许久,他终于等来一个让桓公掌控豫州的绝佳机会。

    桓温点头,“不若直接攻取寿阳,擒回袁真!”

    郗超拱手道:“我即刻通知在寿阳的暗卫,出兵之后,亦可来个里应外合。”

    因在讨论白天后湖观一事,桓温左右只有郗超和谢玄二人。郗超回话时,谢玄一直没有说话。今日他淋了水,又被风一吹,时不时咳嗽一声。直到此时,谢玄才把眉头一皱。

    注意到谢玄的反应,桓温问道:“幼度觉得不妥?”

    谢玄轻轻摇头,“不妥。”

    桓温扬眉,颇感不悦。

    喉中的痒意源源不绝,谢玄不得不强行忍住,“若、嗯若袁真早跟燕人勾结,他怎敢只带四名副将来建康?”袁真自傲,必然是自认无错,桓公不能拿他怎样,但万万没想到,桓公敢在殿前如此行事。若他已投靠燕国,难道就不心虚吗?谢玄又看一眼郗超。暗卫营早就潜进寿阳,要是探到袁真勾结燕人,郗超定会阻止桓公派袁真开凿河渠。所以袁真是否投敌,郗超再清楚不过。

    听闻谢玄的话,桓温捻须思索起来。郗超摊手说道:“可如今,袁真确实跟燕人扯上了关系,今日我们有目共睹。”wWω.㈤八一㈥0.CòΜ

    谢玄抿唇。

    这次北伐,晋军的部署策划,全然被燕人一一化解。

    若非提前得知,燕人怎能做出如此周详的部署,如此精准的回击?

    燕人又是怎样……提前得知呢?

    如果北伐时,袁氏还未曾叛投燕国,那真正的燕人奸细,到底藏在哪里?

    想必晋国某处,早已有了燕人安插的钉子。若不及时拔掉,必然贻害无穷。他知道郗超在想什么,可桓公一旦出兵,豫州一场内乱将无可避免。

    如今丝丝缕缕的线索,无不显出燕人利用袁真做下了一个圈套。北伐的失败仅仅只是个开始。对方将豫州这块肥肉摆在面前,就看桓公上不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