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令？你说的是燕国吴王慕容垂的世子？”听完孙无终的转述，刘建皱眉问道。
谢玄三人已经回了鱼铺，此刻屋里只有他们和吴序、刘建五个人，剩下的谢氏部曲和暗卫，都被谢玄派出去寻人了。
孙无终接着说道：“是啊，阿郎猜测，在幕后筹划袁氏叛燕的人……就是他！”
“不如我们想办法传信？让桓公尽快出兵攻下寿阳？”吴序猛一拍手，有了主意。
“刚不是说过，霄云骑就等着晋军先攻城呢！”孙无终反驳道：“等我们打成疲兵，他们坐收渔利！”
吴序急了，“那你说怎么办！我之前还琢磨，咱来寿阳查袁真失踪的真相，查出来给桓公回报，不打豫州好？还是打豫州好呢？结果这局势，打豫州，有霄云骑虎视眈眈。不打豫州，袁瑾便拱手把豫州送了。打不打都是下策，竟是个必输的局！”
刘建忧心忡忡，“我得赶紧出城去豫州军大营，让他们不可助袁叛国！不少人还是听我的。阿玄，现下有没有法子出城？”
“本来是有，估计现在没了！”吴序懊恼捶拳。
“啊？”刘建不解。
一直在听的竺瑶终于说话，“刘将军失踪，袁瑾肯定迁怒颖口关，运粮队恐怕再难进城，我们就没法混在运粮队里出城。我看也不用跑了，不如拼力一搏，杀了慕容令！”他眼眸冰冷至极，“在西大街我仔细数过，他带来的霄云骑不过上十人。”
其他人一听都觉得颇有道理，不禁热血翻涌起来。吴序点头，“是啊！慕容令在寿阳一死，袁瑾定然在慕容垂面前讨不了好，他便别想安稳了！”
孙无终皱眉，“慕容垂一怒，岂非更要攻打寿阳？”
“这……咱们再慎重考虑考虑。杀了慕容令，也没有解除豫州的危机啊。”刘建捻须沉思。
握着热气腾腾的水杯，一股暖意从手心游至全身，谢玄瞧向竺瑶。暗卫首领倒也爽快，“寿阳城中，竺某听凭谢公子调遣，绝无二话。”
谢玄点头，在随身带的瓷盒里捡出一颗蜜漬葡萄干嚼着，喉咙里润泽了不少，说话也流畅了许多，“慕容令不能死在寿阳，与其让慕容垂来找晋国的麻烦，不如让他们自己麻烦缠身。”
众人讶异，“什么麻烦？”
“这仗打起来前，有个人定会出城。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不愿见慕容令谋划成功。”大家投来问询目光，谢玄看向竺瑶：“昨夜，袁瑾有柄匕首，温统还没看一眼，慕容令就直接要走了，那时温统脸色很不好看。大鸿胪位列九卿，慕容令就算是吴王世子，也应以礼相待，可见慕容令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谢玄脑中有了一个计划，他决意赌一把。
吴序恍然大悟，“暗卫查过，燕国老皇帝跟慕容垂虽是兄弟，关系却很差。十多年前，燕国可足浑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跟吴王妃段氏互相看不顺眼。她趁慕容垂在北境作战，以巫蛊罪抓了段氏。听说段王妃不肯招认慕容垂谋反，被活活打死在牢里！”
“还有这等事！”孙无终听得一惊。
吴序又说：“听说慕容垂夫妻很是恩爱，他怎能忍受这股气。他本来还娶了段氏的亲妹子，但可足浑皇后偏要逼慕容垂废了小段氏，娶她的妹子，真不懂怎么想的。慕容垂当然不乐意，对皇后愈加不满。如今可足浑氏当了太后，她儿子当了燕帝，母子俩处处防备慕容垂，朝堂上也晾着他。此前北伐，要不是他们自己人节节败退，桓公兵临邺城，才万不得已起复了慕容垂。这都是燕国传得风生水起的事情。”
孙无终想了想，“这么说，温统是燕帝那边的人？”
“现下慕容垂大胜桓公，正是声望最盛之时，也是那对母子最忌惮之时。”竺瑶若有所思。
谢玄转向刘建问道：“刘叔，跟温统见一面如何？”
刘建一惊。
这次谢玄要吴序扮做刘将军身边的军士，夜里悄悄先去趟官驿见温统，替刘建约个见面时间，还说这几人中他面相最为憨厚，最容易博人信任。吴序听得倒高兴。
刘建却还在犹豫，“我这……算通敌吗……”
谢玄无奈，“刘叔是为了晋国。”
他打算提出一个交易。让温统出城时带走刘建和叶朝。他们则出手搅局，避免让豫州成了吴王地盘。
各取所需罢了，他相信温统不会拒绝。
把计划详尽准备了一番，时间已到下午。被派去寻人的下属们回来了几次，他们把官府临时安置流民的所有地点都寻过了，依然没找到那个颈带虎牙的十四岁少年。
“谢公子！早上出城的那支车队回城了！”又一名暗卫赶回来汇报，之前他被派至北边搜寻，“想必早上在西门出城引起了百姓不满，他们就想着从北门绕回来。没想到，被早上去过西门的一些百姓认出来了，呼喊之下，街上围聚起不少人，把路给堵了。尤其州府贴过告示之后，人们担心要打仗，闹着要开城门。这一闹，竟把朱太守从车里给逼出来了，对着百姓安抚了半晌。”
淮南郡仅辖寿阳一城，所以淮南太守朱辅就是寿阳城的父母官。朱辅一直是袁氏亲信，他在这关头出城又回来，想必是去办了什么要紧事。
“我去看看。”谢玄收起思绪，迈步出门。
直通北城门的北直街上，人流越聚越多。寿阳北城住的大多是底层百姓。晋国户籍讲究世代承袭，若祖上是做杂役的百工户，子孙就只能当百工户。祖上是军户，儿子也只能当兵。父死子替，兄亡弟及。这些杂役们一辈子不见得读过一页纸，平时老实本分，可此时此刻……
“我们要出城！”
“打开城门！”
人们大声嚷嚷，有的挥舞拳头，有的举着扁担，但凡家中能想到的物件都有人拿在手中。不少还是上了年纪，鬓发花白的老者。就连一贯不爱出头的妇人，都拢着衣袖站在人群边缘。
朱辅站上牛车座驾，扬手高声说话。一队衙吏把车围住一圈，竭力阻止激动的百姓涌到近前。身为太守，朱辅很少直面百姓，此刻已讲得口干舌燥，“大家不要急，州府闭城，是为了大家考虑！你们出去立马就遇到桓温的兵，立马就得被当成奸细杀了！咱们并不是孤城奋战！还有援军！只要大家跟袁刺史扛过这一关，就可以分粮！”
喧嚷声小了些。朱辅嘴角扬起。这群乌合之众，不老实做工，瞎闹什么。眼看人们交头接耳，队伍有松散的趋势。突然，朱辅身后的车厢钻出一个纤瘦身影，从衙吏并列的缝隙之间窜了进去。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影已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朱辅猛地一拍面前衙吏，“愣着作甚！快追！”
寿阳北城的房舍大多低矮简陋，街道弯弯曲曲，小巷细如蛛网。叶夕像没头苍蝇一般见路就撞，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后仍有朱太守的人紧追不舍，这种没完没了的逃离讨厌极了，那种踹不过气的窒息如影随形。
可她不能停下来。
谢玄他们走后，叶夕和刘牢之在颖口关等了一天一夜，却等来了淮南太守朱辅带来的一队人。刘牢之没想到，太守会亲自来送信，还带来刘建绝食，身体虚弱至极的消息。
“袁豫州前日回城，看到袁瑾公子的作为十分震怒，他竟如此胡作非为！怠慢豫州军老将！将军当即怒斥了袁瑾公子，关了他禁闭！只是刘将军快不行了，他想见刘都尉最后一面。”朱辅说得动情，还抹去了眼角泪珠。
去还是不去？刘牢之犹豫了半晌，终究决定跟朱辅进城。晋国以孝治国，朱辅以孝义相劝，于情于理，刘牢之都不能置之不顾。寿阳闭城，他不知谢玄他们在城里查到了什么。朱太守一向待下随和，他没理由拒绝不去。毕竟，谢兄也说出现霄云骑只是推测，并未定论。
“朱太守！我也得去！”他们正出门时，扮做书童的叶夕站了出来。见朱辅疑惑的目光，叶夕特意把右手裹着左手作揖，这是女子之礼，她还把声音放到最柔，“小女现下举目无亲，特意从家乡过来投奔，如今姨夫病重，怎么也得去看望一眼。”
刘牢之张嘴惊讶，朱辅转头瞧向他，叶夕赶紧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反应过来，“表妹莫闹！”
“怎么叫闹！难道小女不能去看姨夫？”叶夕柳眉蹙起。
“能能能！一起走！”朱辅看起来不想再等，赶紧把两人请上牛车。
三人同乘，叶夕不方便和刘牢之说话。叶朝兴许就在寿阳，她无论如何都想进城看看。现下还没谢玄的消息，突然又冒出个太守要带走刘牢之，她得留个心眼，不能独自被留在颖口关，谁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人过来接管。跟谢玄他们汇合，说不定还更安全一些。之前听刘牢之提起，谢玄他们在城东有个落脚点。进城后，她见牛车被人群堵住，便横起决心窜下车。
可拐过一条小巷，叶夕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到处都是相似的矮房，阴云蔽空，不见白日，哪个方向才是往城东？
“站住！”衙吏还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不能停下来。又拐过一条小巷路口，叶夕回头去看身后衙吏的距离，不想却撞到一个高大坚硬的身躯。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她就被人轻松拎起，扔进车厢里。叶夕挣扎着坐起，抬眼便见到一位俊美公子，正微笑着看她，“好巧啊叶少坞主，又见面了。”
“慕容令？”叶夕呼吸一滞，刹那间心如擂鼓，身子僵直。